“等人齐了,咱们就商议,商议出结果就上报给总督大人,免得他担心。” “唉……” 方运继续留在人群里,偶尔喊一下口号,大多数时候都在与在场的人谈,听他们的真实想法,了解事情的真相,而不是站在高高的庙堂之上吹嘘自己懂百姓。 到了中午,有人专程分发干粮和水,方运和大多数人一样,吃着干粮喝着水当午饭,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离开那里。 方运走到州衙后街,去除易容,出本尊,然后进入州衙。 总督衙门未建成,方运也不好办公,于是在州衙闲逛,看看州衙的官吏如何做事。 结果却把州衙的官吏们吓得不轻,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方运无论走到哪里,那些官吏全部嗖地站起,一动也不敢动。 方运走了几个地方顿觉索然无味,正要回自己的住处,听到董文丛办公的地方传来议论声,于是便绕到门口,示意门口的守卫不要声张,然后走进去,坐在院子的小亭子,听屋内正堂的众官讨论。 听了一刻钟,方运冷哼一声,道:“荒唐!” 屋内的讨论戛然而止。 “是总督大人。”董文丛说完,带着一干官员匆匆走出来。 第1634章 源 “见过总督大人。”十余个官员齐齐作揖拜见坐在石凳上的方运,方运也不看他们,自顾自地把茶盘茶壶摆在石桌上,然后开始烧水,只留一个杯子。 众官直起,相互看了看,面无奈,谁都知道这位方虚圣与众不同,即便是官场老吏们也猜不透这位的想法。 董文丛与方运相,于是笑着走上前,道:“卑职真没想到大人竟然亲赴北工坊区,下官惭愧。” “听你们这些官老爷聊起这事,完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哪里会有什么惭愧。”方运淡然道。 在场的众官汗颜不已,方才他们的轮调很正常,要维护象州秩序,要保存赵氏商行颜面,要让巴陵城发展,完全把那些百姓当刁民对待,本就不想和方运一样去听那些百姓说什么。 方运抬头望着夜空,缓缓道:“天下承平已久,改朝换代好像和你我无关,所以,也就无人畏惧那些在战年代杀出一条血路的百姓们。你们其实说的没错,百姓们最能忍耐,只要能让他们吃穿暖,就不会造反,所以你们高高在上,视他们如奴仆,似乎也并无不妥。” 众官汗浃背,方运一边说正话一边说反话,语气平和,但语意怪异,最让人担心。 这位总督大人,是敢与妖界众圣对赌的可怕人物。 院子里静悄悄的,方运自顾自给自己倒茶自己喝,茶香四散,可在场的官员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阵,方运才问:“文丛,此事可有定论?” 董文丛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道:“下官愚鲁,至今没有定论。” “那你倾向于什么?” 董文丛再度犹豫,道:“下官以为,那些百姓大都是被外人挑拨才去上街反对,只要抓住罪魁祸首,杀儆猴,再做好安抚工作,明面上说考虑关闭工坊,暗地里继续建造工坊,时间久了,他们自知反对无望,便会忘记此事。” “罪魁祸首?你说的是那几个地痞氓,还是争造纸工坊的知县知府,是庆江商行的葛百万,还是庆君?”方运的语气无比平和,但众官听得后背发冷。 董文丛的手臂轻轻抖了抖,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何密州大小官员畏方运如虎,对方明明只是个年轻人,可几句话就让自己胆战心惊,官威如海。 最可怕的是,方运一针见血说出事情的关键,董文丛等官员也只敢去抓那些地痞氓,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与氓背后的庆官撕破面皮。 方运诧异地问:“怎么不说话了?说的也是,庆官虽说想要投靠庆国,但怎么说也是象州官员,怎么说也拿景国的俸禄,再怎么闹,也是自家人。遇到这种事,抓他们几个家奴就算了,怎能坏了自己人的面皮?至于那些反对的百姓,他们的死活与我等何干?” 众官低下头。 “嗯,你们一定不习惯,毕竟这种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出来就有些不好了。”方运道,“杀儆猴,反对无望,说的太好了,让他们恐惧,让他们绝望,让他们遗忘,然后你们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便可以心安理得高升。说的真好,就像逗狗逗猫一样,安抚一下就好了,大老爷们这么做,已经仁至义尽,他们还想怎么样?” 巴陵知府阎霄道:“总督大人,您误会了,是下官在劝董州牧如此做。下官敢用项上人头和前程担保,造纸工坊绝对不会有问题,因为早在半年前,下官就开始派出工家读书人去赵氏商行各家造纸工坊观察,已经派出四批。我们得到的结论是,赵氏商行的造纸工坊绝对信得过,在巴陵城外建造不会有过大的影响。正是因为如此,下官才认为可以哄骗百姓,当造纸工坊建好后,他们会发现和以前区别不大,也就不会反对。若是造纸工坊排出的废水太多,和庆江商行一样可恶,下官第一个不同意!” 方运却轻轻点头,道:“阎知府,我知道你是个做实事的人,无论是风评还是那些反对造纸工坊的百姓,都说你是个好官。” “大人谬赞。”阎霄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你难道就不想想,为何那些夸你的百姓会上街反对造纸工坊?为何他们宁可相信那些地痞氓或庆江商行的人,也不相信你这个好官?”方运反问。 阎霄愕然,无言以对。 “当你们已经不在乎百姓的时候,他们便会把官府和官员当成,你们说的话,在他们听来都是话。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今天听一个老人说的。那么,告诉我,阎知府,你认为此事的源在何处?” 阎霄一咬牙,道:“下官以为,源在于那些百姓愚昧无知,并不清楚工家技术在发展,并不清楚朝廷和工家人在尽可能减少废水,并不知道一旦这座造纸工坊建成,巴陵府的纸张会便宜许多。他们嫌弃纸贵的时候骂官府,现在官府想办法降低纸价,他们却不想付出任何牺牲和代价!” 其他官员轻轻点头,阎霄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方运诧异地问:“他们不想付出任何牺牲和代价?那我倒要问问,两界山,镇狱海,景国北方,那些战死的士兵,他们不是百姓难道是你们的爹?你们需要他们种地的时候,他们在田间劳作,他们上街喊过苦吗?你们需要他们进工坊的时候,他们在工坊里工作,上街喊过累吗?现在,他们被你们欺骗了那么多年,生怕你们不管他们死活,站出来说两句,怎么了?他们即便是愚昧无知的,但被你们生生骗得聪明了,以至于宁可多花点钱买纸,也不想不明不白死于造纸工坊的废水!” “我……”阎霄正要说话,却被方运打断。 “就在今天,我已经找工殿的朋友查了一下赵氏商行的造纸工坊,赵氏商行的确很有良心,他们的造纸工坊在造纸技术方面不如庆国,但在减少污水方面,远强于庆国。那座造纸工坊建在巴陵城外,的确不会对百姓的生活有负面影响。若那座造纸工坊真的有大问题,我岂会坐在这里喝茶?” 众官疑惑不解,实在不清楚方运的心思。 “我再次问一句,百姓上街的源是什么?”方运道。 第1635章 怎样不是狗官 见方运已经把话说到这里,在场的官员便已经明白,这位方虚圣来象州,不是和光同尘当总督的,而是有远超官员的追求。 官场上那些手段在方运面前都不适用。 许多官员都看向董文丛,这种时候,他们只能期待一州之长来说话。 州牧董文丛轻咳一声,道:“既然方虚圣想听实话,那下官就如实回答。百姓上街的本原因,是对我象州官员失去信任。” “不够。”方运道。 董文丛无奈道:“少数百姓因为被当地官员豪强欺过,所以对象州官府已经彻底绝望。” 其余官员额头直冒冷汗,身为高级官僚的一员,谁都知道这些,但问题是,这些话不能说,因为这等于扒了所有官僚的皮。 “不错,并非是他们愚昧,并非是工家人不行,甚至连那些商都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你们这些官僚无无能。不过,百姓失去信任或绝望,除了你们为官不正、不明、不公,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方运道。 “请大人指教。”董文丛略诧异,其余官员也出好奇心。 方运缓缓道:“不去考虑众圣的力量,从西周东周到秋战国,一直到秦汉替,一旦民不聊生,必然会有人揭竿而起,陈胜吴广甚至不如童生,却载入史册,与公侯重臣、大儒虚圣地位相仿;刘邦不过是举人,仅仅是亭长,尚不能掌一县之地,可他最后却成为大汉开国皇帝。在那些时代,百姓若是活不下去,就敢跟君王官员拼个你死我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所以,他们即便对官员失去信任,也不会绝望。当年,除了项羽,除了陈胜,恐怕有许多人敢眺望咸,想取而代之!” 在场的官员隐约明白方运的意图。 “但是,现在已经很难出现民不聊生,至少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民不聊生,最重要的是,当年百姓揭竿而起,即便不能推翻暴政,也可以动摇其基,从而有天命义士取而代之。但现在,百姓与官府掌握的力量差距越来越大,百姓赫然发现,现在即便揭竿而起,也不会有多少人响应,即便响应,也无法动摇官府的基。换言之,百姓已然知道,自己失去了约束官员的力量!现在的官员,不要说敬畏百姓,甚至不把百姓当人看。”方运道。 在场的官员愕然,即便他们身居要职,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当他们不再信任官员的时候,又无法真正约束官员,只能抱团取暖,通过上街怒吼来宣自己的愤怒。一个真正的好官,会在他们上街前,化解他们的怒火,而不是像你们这般,要么清楚他们不敢造反所以毫不在乎,要么认为他们愚昧无知懒得去教化。” 董文丛苦着脸正想说话,方运一摆手阻止,道:“我知道,你们会说你们有苦衷,有难处,有无奈,但永远不要忘记,你既然是知府,既然是州牧,本就应该解决这些问题。那些普通的差役,普通的吏员,普通的兵士,他们没有真正的决定权,所以他们可以抱怨,可以诉苦。但,没人你们这些官员去教化百姓去帮助百姓,是你们自己选择了现在的位置,所以你们必须去做!否则,要你们做什么!” 在场的官员无不惭愧。 “大人教训的是。”董文丛心悦诚服。 “下官知错!”众官老老实实认错。 方运冷哼一声,道:“现在,给我一个答复,如何解决造纸工坊的问题。” 董文丛坚定地道:“既然百姓反对,那我们就立刻取消。” “哦?百姓反对你们就取消,那以后你如何治理一州之地?造纸工坊本来能给巴陵带来数千人的工作机会,本来能让象州大量读书人以更低廉的价格买到纸张,这些好事也没了。权衡一下,似乎取消造纸工坊的损失更大。” 董文丛苦笑着,完全不知道如何作答,也不清方运的意图。 巴陵知府阎霄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巴陵官员在接下来的几天,全部去工坊那里,去化解百姓心中的疑惑和愤怒,只要我们以诚待人,只要我们说到做到,百姓必然会支持我们,最后让此事皆大喜。” “你们拿什么让他们相信造纸工坊没问题?”方运问。 阎霄沉默片刻,道:“我们会全力以赴去做,用尽一切手段。” “阎霄,文丛,还有在场的诸位官员,告诉我,你们是否确信这造纸工坊是对巴陵对象州有利,同时,对周围的破坏并不足以影响百姓健康?”方运扫视众人,神态严肃。 阎霄最先道:“下官敢以项上人头和前途担保,造纸工坊绝对对象州有利,也绝不会破坏周边的水域,更不可能伤害到附近的百姓。” 董文丛犹豫片刻,道:“下官的想法与阎知府相同。” “下官亦是如此!”在场的所有官员纷纷表态。 方运微笑点头,道:“好!这才是我大景国有担当的官员,这才是做实事有抱负的男儿,与那些只为升官发财、只为足私脑子都是钱权的卑劣官员不同!我方运,能与诸位同在象州为官而到自豪!从今起,无论何时何地,我都可以骄傲地对所有人说,我方运曾在象州当过官!” 方运说着,动地站起来。 在场的官员也动起来,能被堂堂虚圣如此夸奖,实在是莫大的荣幸。 “不过……你们还是没有解决这事的具体方法吧?”方运面带和善的微笑。 众官无奈点头。 “本官倒是有一计,不仅能解决此事,还能展现诸位的官品和仁德。”方运道。 “请总督大人指教!”众官齐声恭敬请教。 方运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从今起,把巴陵城的官衙全部搬到造纸工坊附近,或者,把七品或以上官员的住宅搬到那里!这样,你们用实际行动宣告,这座造纸工坊没有问题,用事实证明,你们没有欺骗百姓,你们都是有良心有抱负的好官员!你们,和那些狗官不一样!” 所有官员愣在原地,怪不得方运之前把他们捧到那么高,现在低头一看,自己正被方运架在火上烤。 第1636章 什么是好官 “怎么,不说话了?”方运突然着脸看向众官。 众官吓得面骤变,不敢直视方运。 “阎知府,你说说看。”方运道。 阎霄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这时候说错话就等于站错队,同意方运,便等于出卖巴陵城同僚,反对方运,那自己以后的官路也走不长。 “下官愚钝,不知说什么……”阎霄含含糊糊道。 “为何你敢用项上人头和前途担保,但就是不敢和百姓一样住在工坊附近?”方运说完,看着众官良久,带着浓浓的失望之,转身离开。 “你们不曾走进百姓中,所以永远不知道我们对你们有多失望。”方运说着,消失在夜里。 在场的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敢说话。 沉默许久,阎霄道:“此事……当如何处置?”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