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笑道:“罗统领找我何事?” 罗统领面喜气的递上一张请帖:“下月初二,我大婚,恁一定要到啊!” 薛进接过请帖,忙道恭喜:“你这回算是苦尽甘来了。” 罗统领早早和青梅竹马定了亲,原本四年前就该成婚,谁成想先是祖父亡故守孝一年,后是母亲病故守孝三年,这一拖就拖成了大龄晚婚,如今当真是苦尽甘来。他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到时候咱们要好好喝两杯!” “一定,一定。” “欸,恁和楚三小姐也好事将近了吧?”不等薛进回答,罗统领便亲热地拍着他的肩道:“恁小子真是有福气,我就擎等着喝恁的喜酒了,咱提前先说好,婚宴无论如何得给咱们兄弟留张桌子!” 喜酒,婚宴,房花烛。 薛进想到楚熹穿着金丝凤凰的大红嫁衣,戴着鸳鸯牡丹的大红盖头,坐在洒红枣花生的喜塌上,那么羞涩又忐忑地等着他,心里有点怪,像是十六岁那年入关,茫茫然的,期盼着有一番作为。 薛进倒不觉得自己楚熹,和楚熹成婚,大抵是一场漂亮的胜仗,生个娃娃,则是他的战利品。 可眼看大战在即,他却要退兵了。薛进难受得厉害,仰头看天,天都是昏暗的。 强忍不适,命人将地牢里的嫌犯带出来提审。 绣娘们被关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早没了力气哭喊,不论薛进问什么,都老老实实地回答,所言与昨在乡里并无两样。 薛进便结了案子,放她们回去。在地牢里待过的女子,就算清清白白地回了家,往后前程也要受影响。 绣娘们不敢叫屈,相互搀扶着离开了府衙。 她们一走,又有人来报官,虽只是蒜皮的小事,但仍叫薛进奔波了小半。 回府衙时太已然要落山了,听门口的城卫说楚三小姐在后院等他许久,薛进紧绷绷的一颗心才稍微松快点。 “在这呢在这呢!你慢着点呀!” “三小姐放心,我从小就爬树掏鸟蛋,这不算什么!” 薛进离老远就听见后院里吵吵嚷嚷,走过去一看,楚熹紧张兮兮地站在树下,年轻城卫趴在树干上,正伸手去够枝头的果子,手摸着了,握不住,只好用力拨。 楚熹立刻高举双臂去接。 城卫拨了两三回,那果子便歪歪斜斜地落下来,叫楚熹接了个正着,她欣地大叫一声,捧着果子直蹦跶,比捡到金元宝还高兴,而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城卫说:“你真厉害,我拿竹竿打半天都没打下来!” 不过是摘个果子,让楚熹说得好像做了什么丰功伟绩。城卫不好意思地笑笑,看楚熹的眼神染上了些许特殊的意味。 薛进心里又莫名堵得慌了。 楚熹偏过头,瞧见他,一双眼睛更明亮,几乎是飞奔到他面前:“你怎么才回来啊。” “今……事情比较多。” “老爹昨晚去了合州,他不在,你尽管可以偷偷懒嘛。” 有薛进在,楚熹眼里就容不下别人了,城卫悄悄从树上爬下来,悄悄离开,连招呼也没和薛进打一声。 薛进盯着他的背影无声冷笑,随即看向楚熹手里的果子,问道:“你摘这个做什么?” “吃呀,都透了,看着就甜,你要不要?我掰开咱俩分。” “你能掰开?” “怎么还小瞧人呢。” 这果子用巧劲很轻松就能掰开,楚熹打算给薛进表演表演,正抬起腿来要掰,果子就被薛进夺去了。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哎呀,会体贴人啦。” “待会再吃,我有话要对你说。” “一边吃一边说呗。” 楚熹眼巴巴地看着那个果子。 薛进心知自己说完,她就没心情吃了。 “方才我……我收到了大哥来信,信上说,前些子皇帝要在兖州建行,二哥被府衙强征去做苦役,得了热病,恐怕时无多,让我回兖州……见他最后一面。” 薛进曾说过,他父母早亡,是家中两位兄长紧衣缩食将他养大,还供他读了一点书,兄长对他而言无异于父亲。 他每一句拙劣的谎言,楚熹都深信不疑。 少女双目睁大,眼角泛出一抹红意,是在为他伤心,是在为他难过,可仍然做出一副要帮他撑起一片天的模样:“那,那……你也别太着急,热病未必就,就治不好,信从兖州送到安也要好几的功夫,我的意思是,保不齐你二哥病已经好了,左右你有些子没回家看看了,回去一趟也好,我这就让人帮你准备一匹快马,还有盘……要不,你这次回去,就干脆把你哥哥嫂嫂他们都带到安来吧,我老爹说,兖州那地方早晚是要打起来的,还是安太平。” 安的确太平,不太平怎么会养出这般纯真无的人。 薛进喉咙忽然有些紧,眼睛也酸。 他深了一口气,缓了一会说:“楚熹,安不会太平很久的。” “不。”楚熹信誓旦旦地反驳他:“我明白你想说什么,老爹都跟我说过了,可这世道不管怎么,人总是要穿衣吃饭的,老爹愿意拿钱买太平,我们安城最不缺的就是钱,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安还是老爹做主呀,你只管放心把你兄嫂都接来就是。” 见薛进沉默不语,楚熹又道:“你那小院肯定是住不下的,我就在府衙附近帮你找一所大院子,你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岂不是很好。” 老爹不切实际的安抚,楚熹也深信不疑。 薛进看得出,楚熹在逃避,她要永远做安城里无忧无虑的三小姐。 “拿钱买太平,你可想过,要向谁买太平,朝廷,沂都,还是西北,这世道一,人命便犹如草芥,人家要夺取你的钱财,本无需向你伸手,兵临城下,金戈铁马,那时就容不得你做主。” “……凡事有老爹呢,这不是你我该心的。” 薛进眼中渐渐升起些许冰冷的讥诮。 不是对楚熹,而是对那个曾经几度幻想着娶楚熹的自己。 世之中,一着不慎,盘皆输,一个如此软弱无能,贪图安逸的女子,如何能做他薛进的子,如何能替她守好后方。 连那样赤忱说他的楚熹,都不愿意做出抉择,本就谨慎的楚光显更无可指望。 薛进彻底失望:“我这次离开,就不打算再回安了。” “为什么……”楚熹的声音细细的,小小的,仿佛早就料到了他会这样说,不意外,也不明白:“天塌下来,还有高个顶着呢,辉瑜十二州这么大,就算打仗,也未必能打到我们这。” 薛进同样不明白楚熹,她为什么坚信这场争斗与她无关,与安无关。 薛进当然不会明白,一个在祖国母亲怀抱里安稳生活二十几年的人,有着深蒂固的安全,以为永远会有强大的后盾为她遮风挡雨。 可她自己也说,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只有老爹。 看着楚熹小鹌鹑一样的低着头,薛进心不由软了几分,又冒出一丝不该有的希冀,他柔声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楚熹猛地抬起头,小黄麂似的乌黑眼珠牢牢盯着他,像是打量着,审视着眼前的人是否值得信任,仿佛他出一星半点猎人鹰犬般的尖锐棱角,她就会举步逃入深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进尽可能让自己的神情平和:“只要你愿意跟我走,眼下一时或许艰难,但我发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安享太平,还过你如今过的子,永远不变了。” 楚熹固然是舍不得薛进的,她自觉真心薛进,愿意和薛进共度一生。 可离开安,离开老爹,跟薛进居无定所的浪,一头扎进那兵荒马里,楚熹不敢。 她没有薛进那么大志气,也没有破釜沉中的勇气。 她只是想,在老爹的羽翼下,轻松地活着。 “我舍不得老爹……” “我们以后还会回安的!一年,用不上一年,我一定带你回安。” 薛进知道自己失态了,不过他很快为这刹那间的失态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理由。 他若把楚熹带走,安就不是一步废弃,待他拿下了西丘,西北军入关,大局已定,楚光显再怎么不情愿,看在楚熹的份上,也会向西北投诚。 在薛进怀期待的眼神下,楚熹终于开口:“那……我在安等你。” 作者有话说: 楚熹:我在安等着干翻你 哈哈哈哈爹宝女终于取代了恋脑,马上就要见世面了,薛进还要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想想都惨,提前怜他呜呜呜(一滴鳄鱼泪 第20章 薛进走了。 楚熹坐在府衙后院的亭子里,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苹果,忽然间有些后悔,想现在就起身去把他追回来。 也只是想想。 昨晚老爹同她从天下局势讲到安处境,又讲到姻亲盟约,话里话外要她趁早离了薛进,寻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成婚,那会她心里还存留着一丝侥幸,觉得老爹言过其实,故意吓唬她。 可方才薛进“兵临城下,金戈铁马”八个大字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老爹那番话丝毫不掺水分。 安的太平子已然为数不多。 老爹主张拿钱消灾,寻求庇护,薛进显然想先下手为强,招兵买马,以求自保,又或……让安城在世中能有一争之力。 楚熹凭借自己这一鳞半爪的见识,不敢断言谁对谁错,也不能预测将来是何光景。 她只知道,若两个人观念相悖,难免常有分歧。 原想着老爹了解薛进为人后,会慢慢接纳薛进,但现在看来,是没多大希望的。 楚熹实在没办法和薛进统一战线,迫老爹屈服,而薛进,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薛进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志不在安,更不会为她留在安。 既然如此,在老爹和薛进之间,她只能,也必须选择老爹。 她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楚熹以为自己会痛哭一场,酝酿好半天,愣是没哭出来。 欸? 为什么? 楚熹很确信自己对薛进的半点不掺假,舍不得,遗憾,伤心,这些情绪她都有,可似乎都不太强烈。 这种觉竟然有点像高中毕业,告别悉的老师同学。 啊……失恋也不过如此嘛。 楚熹吃掉苹果,晃晃悠悠的回了城主府。 冬儿见她忙问:“小姐为何愁眉苦脸的,可是和薛统领闹脾气了?” ……薛进,回兖州了。 “啊!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回兖州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