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进再无话可说,转身离开,将要踏出门时,站在原地的楚熹忽然开口:“薛进。” 薛进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像极了安府里养的那只通体漆黑的细狗,坏起来凶恶又暴烈,乖起来温顺又忠心。 楚熹问:“你家猫呢?” 薛进家的狮子猫很野,整上窜下跳。捉耗子,捉到了不吃,一口咬死,摆在院里,喵喵叫唤着向薛进讨赏。 薛进便会特地蒸一条鱼,捣碎了放在小碗里,送到它跟前。除了蒸鱼,狮子猫不吃别的。 薛进离开安后,楚熹怕猫饿死,端着蒸鱼往小院跑了好几回,回回都等一个时辰,却再没有见过那只狮子猫,直到小院里搬来新上任的城卫统领,楚熹就没去找过了。 她寄挂那只猫,比寄挂薛进的时间还要长。 因此见薛进默不作声,她又问道:“是被你带走了吗?” “嗯。” “这样啊,难怪……” 薛进走得匆忙,连衣物也没带几身,楚熹想过猫可能被他带走了,但始终没能下定论,心里宁愿他把猫丢弃,宁愿他是个从骨子里无情的人。 总比他那身血里有情,却丝毫没分她一点要好得多。 楚熹鼻子有点酸,莫名想泪,怕薛进看出来,便趾高气昂的下逐客令:“知道了,你走吧。” 薛进深深的看她一眼,推门而去。 没等楚熹松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冬儿从门里探出一颗脑袋:“小姐。” “……原来你还活着,我以为你被薛进暗杀了,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奴婢怕被薛统领暗杀,小姐是不知道,薛统领刚刚那个眼神实在是太吓人了。” 冬儿一口一个薛统领的叫着,好像还停留在安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 楚熹却不想回忆从前:“人家现在是西丘城主的义子,你别再管他叫薛统领,当心传到旁人耳朵里,平白生事端。” 冬儿忙点头答应:“奴婢叫习惯了,那往后不叫薛统领该叫什么?” “往后?哪来的往后,他在沂都也待不了几,这几装作不认识就完了。”楚熹叮嘱冬儿的同时,也是在叮嘱自己。 …… 待黄昏将至,陆大夫人又领着一帮丫鬟奴仆来探望楚熹,即便明知楚熹和双生子相处的不甚愉快,她的态度还是那般和蔼热络。 说白了,楚熹一心意不定,她就一不会放弃。 甚至亲自给楚熹梳头:“真羡慕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什么事都不用心,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瞧楚丫头这脸蛋,多细白皙,头发也像绸缎似的。” 楚熹何尝不知道她在拉拢自己,可心里依然暖洋洋的。 上辈子没受过几次母,这辈子仍是个遗憾,陆大夫人当是真对症下药,叫她无法抗拒。 妆扮妥当,陆大夫人便牵着楚熹的手去前院寿筵,路上刚巧遇见双生子,双生子极为乖顺的给陆大夫人请安,丝毫看不出在楚熹面前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母亲。” “你们两个这是要做什么去?” “父亲命我们去接祖母。” 老夫人的寿筵,自然不能少了老夫人,陆大夫人微微颔首道:“去吧。” 双生子非常刻意的,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楚熹,径直朝着后院走去了。 陆大夫人轻哼一声,瞧着是不双生子,一转头却替他们说起好话:“你这两个哥哥,可是愁死我,让他们祖母和父亲娇惯的,心气又高,脸皮又薄,便是想对谁好,也放不下身段来,晌午回府的时候,你陆游哥哥还私底下同我说,让我煮些姜茶给你送去,就怕你着凉生病。” 我信你个鬼。 楚熹不好意思呛着陆大夫人,只能附和:“那我待会真要去向陆游哥哥道声谢。” “哎呦,可千万别,你一去道谢,他反倒该不好意思,羞极了,指不定胡言语什么。”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话太像撒谎,陆大夫人忙又往回找补:“楚丫头你也别见怪,这些世族公子,哪个心里没点傲,只是他们年纪轻,不懂得遮掩,比不上有些人圆滑世故,说句老实话,太圆滑世故了我倒是不喜,假惺惺的。” 世族公子,年纪轻,圆滑世故,假惺惺,这不是暗指谢燕平吗? 看来陆大夫人认为她会更中意谢燕平,所以提前给谢燕平上眼药。 楚熹待会还想借着谢燕平在薛进跟前做一出戏,深觉有必要也给陆大夫人打个预防针:“我和大夫人一样,不喜太圆滑世故的男子,我未来的夫婿,只要温柔体贴一些,就足够了。” 温柔体贴四个字一出,陆大夫人脸都不大好了。 但她毕竟“久经沙场”,马上就想到了对策,慢条斯理道:“选夫婿自然是要选温柔体贴的,可这世上有几个男子生来就温柔体贴呢?那天温柔体贴的,对谁都温柔体贴。” 对!中央空调! 楚熹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陆大夫人见状又道:“找夫婿,只怕找心肠坏的,不能怕找脾气坏的,心肠不坏,成婚后自然会待你好,而且是只待你一个人好。” 这话乍一听有理有据,却让楚熹想到了薛进,忍不住说:“脾气,很难改吧?” “得看对谁呀,对心仪之人,哪里舍得坏。” “……” 陆大夫人说来道去,就是想让楚熹和双生子缓和关系,眼看着要到前院了,她终于收网:“其实你陆游哥哥心底是很喜你的,一来呢,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叫你知晓,二来呢,他太重情义,和你陆深哥哥从小形影不离,舍不得分开。” 楚熹听明白了,陆家是打算让陆游入赘安,无奈陆游不配合,就想撺掇她主动出击。 楚熹笑着道:“可陆游哥哥总也不理睬我,我都不敢和他说话,怕碰钉子。” 陆大夫人忙道:“怎么会呢,我生养的儿子我自是最了解,他面上冷硬,心里不定怎么高兴,你若不信,尽管去试试。” 陆大夫人演技超群,舌灿莲花,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楚熹差点就信了。 转眼到了前院厅堂。 因今宾客众多,又不好男女分席,众人皆是独案独席,以陆老夫人为首,诸位城主居于两侧,再往下则是陆家旁支,已成婚的公子,最末端才是他们年轻小辈。 城主们见了楚熹,夸赞的夸赞,关怀的关怀,送礼的送礼,尤其是西丘宁城主,当场送了楚熹一条宁繁金同款翡翠珠串,完全把她当儿媳妇看待。 在老爹的示意下,楚熹来者不拒,照单全收,随后盆丰钵的到席上落座。 之慧之许了人家,不宜抛头面,庶子庶女们更无缘这种场合,故而小辈里只有楚熹一个女孩,她左边挨着少夫人,右边是留给双生子的空位,离谢燕平梁山等人有八丈远。 这伏兵布阵显然是作为东道主的陆大夫人仔细考量过的,从上杜绝楚熹和那些有竞争力的世族公子。 至于没有竞争力的,薛进首当其冲,除了双生子,就属他离楚熹最近,其次是宁繁金,再其次是谢善臻和宁扶林。 落座没多久,双生子便搀着老夫人来了厅堂,众人纷纷起身恭贺一番,寿筵就算正式开始了。 谢善臻仗着自己还是可以撒娇卖痴的年纪,不顾陆大夫人雷达般的视线,凑到楚熹身旁搭讪,声音十分甜润道:“姐姐没有着凉吧?” 谁能拒绝如此可的弟弟呢,楚熹朝他笑道:“这点小风浪还打不到我。” 谢善臻很诚恳地说:“姐姐真厉害。” “哪里哪里。” “既如此这芙蓉丹姐姐暂时就用不到了。” “芙蓉丹?” 谢善臻从怀里拿出一个白瓷小瓶道:“这是合临城独门秘方配置的丹药,若得了风寒,每一颗,三内就会痊愈,兄长特地叫我送来给姐姐。” 楚熹看向末座的谢燕平,他虽一再示好,但并没有很孟浪的向这边张望,只身姿拔的端坐在那里,像块温润的玉,不漏半点锋芒。 不怪陆大夫人上眼药,他确实把心思遮掩的太好,让人看不透,拿不准。 楚熹有些好奇,他这幅壳子里面是什么模样,便接过那芙蓉丹,笑着说:“燕平公子的一番心意,我就算用不到也要收下呀。” 而后起身,走向谢燕平。 一众城主看似在喝酒闲聊,实则眼角余光都打量着这边的动静,谢城主一看楚熹奔着谢燕平去了,高兴地端起杯向楚城主敬酒,宁城主、陆城主、梁城主脸霎时沉了,齐刷刷的瞪着儿子们。 楚熹丝毫没有察觉后方战火蔓延,只眉眼弯弯的对谢燕平道:“多谢你的药。” 谢燕平抬眸,瞳孔竟是极为浅淡的琥珀:“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楚熹下意识的往前凑了凑,想看清一点他的眼睛,这一离近了,谢燕平的神情方才有些许变化,他睫轻颤着微微偏过头,抬起手来抚着脸问:“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楚熹忽然想到那句土味情话,张口便道:“有点好看。” 谢燕平轻笑了一声,并未因这句土味情话失态,仍是那般温文尔雅。 这要换做薛进,准会硬邦邦的来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病”。 楚熹不自觉看向薛进,他正目光凝重的盯着这边,二人对视的瞬间,眼神里都有些要呲牙咬人的意思。 哼。 楚熹扭过头,干脆坐在谢燕平身旁,一旁谢家的小厮立刻送来酒器,巴不得楚熹就坐在这不走了。 这个世界有女德,有牌坊,有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的说法,可大名鼎鼎的楚貔貅在上面坐着,没人敢拿裹脚布限制楚熹的言行。 真就是把她当男子看待。 仅是男子,并非君子。 楚熹在这种纵容之下,愈发的无所顾忌,单刀直入的问谢燕平:“他们不愿做安赘婿,因此都对我避之不及,你呢?” 谢燕平笑道:“楚小姐以为呢?” 楚熹用手托着脸道:“我以为……应该是愿意的吧。” “楚小姐以为的很对。” “所以你们合临缺钱吗?” 楚熹自觉大家目的都这么明显了,就没必要再客客气气的谈情,而对于她的不客气,甚至说鲁莽,谢燕平表现的也很有风度:“我不可否认,确有这方面的因故。” 楚熹微微睁大眼睛:“还有别的方面?” 谢燕平点点头道:“不知楚小姐还记不记得,去年六月,楚城主因西北细作一事前往合州。” 怎么可能不记得,老爹去合州的第二天,薛进就离开了。 “嗯,记得。” “那时楚城主下榻于合临府,与我父亲彻夜长谈,说了许多楚小姐的事,当时我就在一旁,心中觉得,楚小姐实在有趣,从那起便一直期盼能见楚小姐一面。” 这话听起来……很靠谱,很真诚。 要是昨晚在望月楼,又或今在画舫上,谢燕平这样对她说,楚熹一定为之动。 “我老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呀?他喝醉酒总胡编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楚小姐如今……就坐在我身旁啊。”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