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绳子……做什么?” “把他捆上啊,免得他合伤口的时候动。” “啊!”大夫一惊:“小姐莫不是打算,亲自动手?” 楚熹气急:“还不快去!” 大夫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没一会的功夫就找回几条麻绳,将薛进牢牢的捆在了上。 别看薛进命若悬丝,仍容不得人家拿绳子绑他,期间睁了一次眼,冷光似刀,杀意腾腾,吓大夫一跳,但当视线触及楚熹,他又立刻合上双目。 楚熹知道他已经醒了,便对他说:“不管你信不信得过我,我现在都要将你的伤口上,疼是一定的,你最好忍着点。” 薛进不开口,只喉结微动。 楚熹看出他是有点怕,想宽一番,可自己心里也直打鼓,说不出什么多余的话。 “小姐,捆……捆好了。” 大夫那胆战心惊的怂样,简直要把楚熹的心理防线给冲垮了,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出去守着吧。” 大夫如获大赦,拔腿就开溜。 楚熹都不怀疑他给薛进的伤口裹上是怕吓着自己。 不管了,吧。 楚熹从前上大学那会,为挣学分去参加过浪狗救助的公益活动,曾跟兽医学过合伤口的手法,糙是糙些,可眼下这情形也只能凑合着了。 针线在水里煮着,楚熹一边拿酒手一边问道:“你要不要把嘴堵上?我怕你突然叫唤一声,会吓到我。” 不知薛进是醒着还是昏过去了,楚熹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 针线煮好了,手也简单的消了毒,楚熹跪到边,咬了咬牙道:“我了,你忍着点。” 薛进缓缓睁开眼睛,几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细微的动静:“嗯。” 这么离近看,楚熹才发觉他双眼通红,布血丝,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你……能看清我吗?” 薛进垂眸敛睫,挡住大半瞳孔。 石灰入眼,没能及时清洗,视力下降是不可逆的。 楚熹心里有点堵得慌,说心疼薛进,倒也不完全是,说可怜,谈不上,更多是一种惋惜。 薛进视力超出寻常的好,记得那时他们一起去果林里逮兔子,薛进只一柄弹弓,就将五十米外树上的小雀鸟打了下来,他眼里的光比星月更明亮,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可从此往后,他眼前将永远含着一层雾,将永远是一个有残缺的人。 “能看见就不错了,知足吧。”楚熹说完,手里的针线穿进他的皮,没有麻醉,到底是痛,薛进手掌猛地攥成拳,强忍着没有吭声,而鲜血顺着他的伤口再度淌出来。 “幸好伤口不大,否则光失血就能要了你的命。”楚熹一方面是想减轻自己的心理力,一方面是想转移薛进的注意力,故而嘴片刻不停的念念叨叨:“我帮你把伤口上,再点药,你这条命就能保住,老话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针一针的钻进里,那种痛岂是常人能忍,薛进很快咬破了,血珠大颗大颗向外冒,汗与泪掺杂着打黑发,极致的红与黑更衬得他面苍白。 楚熹了一半还不到,也急得直出汗,看了薛进一眼道:“你撑住啊,马上了马上了,还有最后两针。” 薛进紧闭双眼,不由自主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 他此刻已然失去了神智,但凡能保持一丝一毫的清醒,都不会在楚熹面前这般示弱。 楚熹头皮发麻,真想两针就完,可又怕薛进伤口撕裂,再遭受二茬罪,只能不断地说还有最后两针。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当楚熹打上最后一个结,将线剪断的那一瞬间,无力瘫坐在地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竟有种自己也捡回一条命的觉。 稍作休息,扬声唤门外的大夫:“你进来。” 大夫推开门,没看出楚熹,反倒是先看向薛进手臂上的伤,眼诧异和惊叹。 合伤口这种活,并不算难,只心里这关不易过,寻常大夫治病救人,不过问问话,看看相,诊诊脉,几个有机会往人家皮上动针线的,非得是在战场伤兵堆里打磨一遭,才能做到手不抖,心不跳。 大周近百年没有正儿八经的开战,饶是军中医官也未必见过血。 楚熹一个锦衣玉食娇养大的千金小姐,有这份胆气已然不易,而那合完规规整整的伤口,更让大夫始料未及。 回过神,忙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我完了,你该用药用药,该包扎包扎,夜里我再来。” “欸!小姐尽管放心!” 薛进的伤口虽尚未发炎,但目前条件有限,不排除细菌染的可能,要搁现代,有青霉素,一切问题刃而解,偏楚熹眼下纵使上天入地也搞不来什么青霉素。 只能从另一样入手。 来到船舱厨房,冬儿已经把她要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小姐要这么多蒜泥做什么,奴婢跑了小二十艘船,才来这么一坛蒜泥。” 薛进还要庆幸,这世上有蒸馏器。 蒸馏器能大幅度提高蒜素的提取率,有了蒜素,就能有效杀菌,从而避免发炎。 不过…… “这东西原来是干嘛用的?” “蒸花汁子呀,小姐擦头发的桂花油,那里面的花汁子就是用这个做的。” “船上怎么会有这个?” “这船原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呀,库房里一大堆呢,也不怪人家总说咱们城主吝啬,出行的船平时不用,便拿去做小买卖,传出去多掉价啊。” 楚熹不笑了一声,心想薛进当真福大命大,老天爷都保佑他。 凭着这极为简易的蒸馏器,经过几番尝试,楚熹了一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成功的“蒜汁子”。 能怎么办,还是那句话,死马当作活马医。 亥时,楚熹端着“蒜汁子”来到薛进房中,大夫不知所踪,而薛进面红的躺在上,旁边还放着半碗凉透的汤药。 楚熹不皱起眉,凑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一些热,还没到发烫的程度。 解开纱布,见伤口涂了疮药,虽略微红肿,但有愈合的迹象,稍稍松了口气。 “薛进,醒醒,把药喝了。” “……渴。” 楚熹便放下手里的碗,起身去端水。 到底是年轻,身强力壮,薛进昏睡了小半,和晌午那会相比神好不少,甚至能倚着靠枕坐起身。 楚熹擎着杯喂他喝水,见他那么大口大口的喝,心里还有成就:“你慢点。” 薛进抬眸扫了她一眼,双目仍然一片血丝,可也比晌午那会强。 想必是死不了的。 船在沂江顺而下,眼看着到了常州,天亮时分便会抵达安,楚熹不能把薛进接到安,也不能跟着薛进去西丘,她该做的都做了,薛进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 “喝好了?” “嗯。” “再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 楚熹大一时割过阑尾炎,口服药里有大蒜素,同样是刀伤,甭管有没有用处,她觉得薛进吃这个是没问题的:“少说废话,让你吃你就吃,我还能给你下毒不成。” 薛进舔了舔上的血痂,埋头喝下那碗味道怪异的汁水。 楚熹好人做到底,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漱口。 “怎么样,觉得好点没?” “嗯……” 楚熹决定救薛进之前,也没指望他会念救命之恩,然而看到薛进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是有点窝火,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薛进轻咳了一声,唤她的名字:“楚熹。” “干嘛。” “昨晚的刺客……抓到了吗?” “怎么,你都这样了还想报仇啊。”楚熹知道薛进这个人是有点睚眦必报,便哼笑了一声说:“不用着急,等西北军打过来,你有的是机会报仇。” 薛进看着她,眼里的血丝愈发浓重:“你真以为,是西北细作动的手。” “不,不然呢。” 昨晚船上只有宁,谢,楚,三家的亲信,无缘无故的,宁家人自然不会窝里反,假若刺客不是西北细作,那嫌疑最大的便是谢家和楚家。 可谢家和楚家没有道理杀了宁城主,宁城主一死,西丘必,于他们而言没有半点好处。 除非,刺客想杀的本就是薛进。 楚熹不认为谢燕平会杀薛进,更不认为老爹会杀薛进,宁愿相信是西北细作在兴风作浪。 “昨夜里,我虽看不到,但能觉得到。”大概是因为没吃什么东西,又失血过多,薛进说话声音很虚弱,可虚弱当中,仍有几分桀骜:“那些刺客,皆是冲着我来的。” 楚熹意识到,薛进和她一样,对谢燕平产生了怀疑,干脆把话说开:“谢燕平不会杀你。” “你凭什么笃定他不会杀我。” “杀了你,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 “你救我,对你,也并没有任何好处。” 人非木石,涉及恨情仇,利弊自要退避三尺,无从权衡。 楚熹淡淡道:“毕竟是一条命,不论小猫小狗,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若能救,却置之不理,我良心上过不去,救你是没有好处,可也没了坏处。” 薛进听出她对谢燕平的维护之意,就像曾几何时,她在楚光显面前不留余地的维护他。 楚熹若相信一个人,便是要撞倒了南墙才肯回头。 薛进心如刀绞,无话可说,只背对着楚熹躺下。 楚熹和他也无话可说,推开门走了出去。 没走多远,碰上了那庸医,不皱起眉头问:“你方才干嘛去了。” 大夫讪讪一笑:“这,人有三急……”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