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除夕夜当晚在地道当值的城卫们,对这谣言是深信不疑,还讨论的有来有回。 “我话放在这,肯定不是仇统领,仇统领傍晚那阵还去府衙领牌了,明照常下地道。” “不是仇统领能是谁?没听说咱们少城主和哪家公子走得特别近啊。” “欸!能不能是林家窑厂的二公子啊?林家算安数一数二的富户,和少城主关系也蛮近的,给北场做陶罐向来分文不收,最重要的是那林二公子模样好,清清秀秀的,和咱们少城主倒称得上般配。”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啊,可惜啊,咱们得当值到午时,不然还能去安府讨一杯少城主的喜酒吃。” “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少城主成婚,少不了咱们的喜酒!” 众城卫正热烈讨论着下值后一块去喝喜酒,忽听隔壁暗道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忙出佩刀,厉声问道:“是谁在那!出来!” 暗道里钻出两个薛军兵士,虽然手里也提着刀,但面上略显心虚:“别误会,别误会,我们不是要偷袭。” “那你们跑到这边来是想做什么!” “这……就想找个茅房来着,一下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两个兵士瞧着年纪不大,撑死十五六岁,细观面貌,窄脸厚,也不像是荒蛮子,一城卫问道:“你们是哪人啊?” 个子较高的兵士道:“我是亳州人,他是沂州人。” “亳州和沂州还没被薛军攻陷呢,你们怎投奔了薛军。” “我们原是同三哥混的,三哥投奔了薛军,我们也就跟着来了。” “三哥?你们是廖三的手下?” “是啊,当初你们少城主在顺清乘船去合临,半道被蟠龙寨的土匪劫了,我们还冒死保护她来着。” 嗯,这件事不假。 城卫们放松警惕,纷纷收了刀:“行了,你们回去吧,顺着这条道直走不远,往左拐,过两个,再往右拐,就能看到薛军的人了。” “这位大哥,方才听你说,你们少城主要成婚了,是真的呀?” “真的假的关你什么事,少在这瞎打听。” 那高个子殷勤的凑上去笑道:“就是好奇嘛,大哥犯不着跟我们俩动怒,昨在山里抓的那些城卫,都是我们三哥管着的,三哥可照顾了,茶饭供应和寻常兵士一个样子的。” 这话让众城卫脸缓和不少,但他们比高个子兵士更理直气壮:“哼,你们那小弟兄板凳,可是关在城主府里,别说茶饭了,过年还有吃呢,你们都没得吃吧。” 矮个子兵士惊道:“这么好啊!早知道我也让少城主抓去了!保不齐还能喝一杯少城主的喜酒!” 话赶话又说回到楚熹的婚事上:“想喝喜酒?行啊,我这就捉了你回去,还能赶上明的喜宴。” “那少城主昨劫粮,莫非是为了置办喜宴?” 少城主劫粮自然是为了让你们薛军没法好好过年啊。城卫们心里这样想着,大笑了几声道:“可不是嘛,今个晌午那些猪就全杀了,只等着喜宴上开开荤呢。” 两个兵士也跟着笑,看起来傻兮兮的:“真好,真好,有酒有的,板凳这下享福了。” 又闲聊了一会,两个兵士照着城卫们指的路,出了地道,回了白岗庄,去向廖三回话。 廖三一边磨刀一边问道:“让你们打听板凳的事,打听怎么样了。” “三哥放心!板凳好着呢,那些城卫说板凳被关在安府里,有茶有饭还有喜酒吃呢。” “喜酒?” “那楚霸王明大婚,说抢咱们辎重,就是为了置办喜宴。” “啊?她和谁成婚?” “好像一个姓林的,家里经商,安数一数二的富户。” “姓林的富户?真的假的?” 兵士信誓旦旦:“这是我俩偷听到的,那些城卫说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 廖三纳闷了,这节骨眼上成哪门子婚啊,还为了置办喜宴豁出半条命来抢辎重?楚熹是疯了不成? 不管是真是假,都有必要向上汇报一下。 廖三放下刀,起身去找薛进,只将那两个手下的话照本宣科复述了一遍。 果不其然,薛进也问:“真的假的?” 廖三道:“我那两个弟兄偷听到的,那些城卫说的有鼻子有眼,不像是假。” 楚熹要和一个姓林的公子成婚,还为了置办喜宴冒死抢辎重,薛进实在是没法相信。 楚熹之好完全可以媲美楚光显之贪财,倘若安城里真有这么一号姿容绝佳的林公子,早在他离开安前往西丘的那阵子,楚熹就该下手了,又怎会跑去沂都相看赘婿。 “他们办事靠谱吗?” “薛帅不知,我手下这些弟兄里,顶数他俩机灵,多半不会出差错。” “你也说多半。” “毕竟未曾亲眼所见。” 薛进坐在木椅上,手肘撑着案几,那连女子看了也要嫉恨的细长五指轻扶着额角,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什么,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这是薛进一贯的神态,说傲不是傲,说冷不是冷,说是狂也不是狂,廖三水平有限,不能准确的形容。 但他若问楚熹,楚熹便会回给他两个字——酷拽。 “薛帅,那楚熹要当真明大婚,可就是我们攻城的最好时机!” “此话怎讲?” 廖三以自己多年的生活经验,略述己见:“人生在世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她明成婚,晚上准要房花烛的,我们亥时潜过去,等到子时就攻城,兵分上下两路,打安一个措手不及,那会楚熹估摸着还在新郎官被窝里睡觉呢。” 廖三越说越觉得稳妥,不由笑出声来,丝毫没察觉薛进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冷刀子。 “这事还未必是真是假,你想的倒很长远。” “想印证是真是假还不容易,去安城观望观望就是了,他们少城主大婚之喜,肯定要四处张贴喜字的。” “好,你亲自去看。” 廖三心里有些不情愿,这点小事还用得着他亲自去,大过年的,他还想跟弟兄们喝几口呢。 不过既然薛进都这么说了,他跑一趟也不是不行。 拱手领命,退出堂屋。 廖三的弟兄们一听,大过年的薛进还吩咐廖三去跑腿,都心生不,追着廖三说:“三哥,凭什么啊,你如今到底是统兵一万的大将军,比那慎良差哪了,干嘛让你去,不让那慎良去,这太欺负人了吧。” “少废话!把酒温好了!等老子回来!” 廖三是一员猛将,在沂江做水贼那会就很猛,沂江上百支水贼,难免有个磕磕绊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太常见了,别看廖三手下人少势微,他向来谁都不服,靠着一把刀杀出一片天来。 可也不知怎么的,自从逃出蟠龙寨,跟着一众水贼投奔薛军后,他就让薛进给捋顺了,那个听话,那个老实,都让他的这帮弟兄觉得不可思议。 问过不下百次,总也问不出个名堂。 那等丢大脸的丑事,廖三当然不会告诉弟兄们。 当初,西北义士率领沂江水贼,杀进蟠龙寨救他逃出重围,他自觉人活在世应当知恩图报,便跟随西北义士来投了薛军。 本以为能在薛军主帅麾下大显身手,做出一番事业,不承想一见薛进,竟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公子哥,那脸比女子还白,那手比女子还纤细,也就是个高腿长,眉眼英气太重,不然穿上裙衫准能充个女子。 这廖三能服吗,当即断定薛进是个只会耍招的诈小人,绝对称不上英雄好汉。 英雄惜英雄,英雄厌小人,廖三奉自己为英雄,如何能在薛进这小人麾下当差,想走,又不好走,便对薛进冷嘲热讽,怪气,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一遍,擎等着薛进忍不下去对他动手,他就好理直气壮的走人了。 薛进确实没忍多大一会。 也就忍了一刻钟吧,将他领到无人的深林里一顿胖揍。 真的,廖三长到这么大岁数,就没挨过那种拳拳到的打,本就不是打在他的上,是打在他幼小而脆弱的心灵上。 不过廖三也并非被打服的,他比较喜薛进这直来直去的脾气。 做水贼的这些年来,有不少人想招揽廖三,软招子呢,就送他金银财宝,美人美酒,硬招子呢,就是像屠老六那样关着他,想把他的棱角磨没了。 薛进痛快,一句话,服我就跟我干,不服我了,知会一声,你尽管走。 左右大批水贼都投了薛军,沂江彻底成为沂都水军的天下,廖三想走一时也没地方去,便和一众弟兄们正式编入薛军,薛进没有薄待他,稍微立下一点功劳,就让他连升三级,还将他视作心腹。 廖三不愿受制于人,薛进倒也从不用主帅的身份他一头,薛进在他跟前就是薛进,他打不过薛进,没话说,按道上的规矩,就只能听从安排。 快马奔至安城外,远远望去,只见城楼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灯笼上浓墨重彩的写着喜字。 过年只见贴福字的,哪有贴喜字的。 廖三大笑一声,勒马回首,返还白岗庄禀报薛进,随后高高兴兴的与他手下弟兄们举杯痛饮去了。 …… 今年安府的团圆饭改在了子时。 仆婢们觉得合适,忙忙活活一整晚,到深夜了还能吃顿好的,为明喜宴补充体力。 “哎,府里二十来年没办过婚嫁大事,这好不容易有一回,竟这般的仓促,老娘的腿都跑细了。” “这算什么呀,恐怕再过不久二少爷的婚事也要提上程了,紧接着就是少城主的,行啊,二十年不忙这一回,累点就累点吧。” “眼看快到时辰了,赶紧的,把酒菜端上去,伺候完里面,咱老姊妹几个也好喝一口。” 为了除夕夜这顿团圆饭,厨房忙活的热火朝天。 而前厅里的气氛就稍显尴尬了。 那么一张大圆桌,楚熹还没来,老爹上座,左边给她留了一个空位,祝宜年坐在右边,四个兄弟分别在两侧,对面则是四个姨娘。 尴尬就尴尬在祝宜年身上。 谁不知道祝宜年是最重礼法的人,他身为帝都祝家的嫡长孙,在庞大的祝氏宗族里,地位何等之尊贵显耀,便是他生父的妾室,庶出的弟妹,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下人罢了,至于旁系的,估摸着都不能入他的眼。 关起门来,楚家的妾室庶子活的比谁都滋润体面,可在外人跟前,尤其是祝宜年这种出身名门的贵族跟前,他们自知是上不得台面的,难免怯,拘谨,不敢吭声。 不能怪他们没胆识,更不能怪他们多心,谁让祝宜年自打来了安就足不出户,整个安府只有老爹和楚熹能和他说上几句话,自会给人一种他祝宜年高不可攀的意思。 老爹再善谈健谈,也没本事凭着一出独角戏玩转整座大戏台,少不得尬笑干笑:“这战旷持久,货船都不来往,安城姓一应吃穿用度只是勉强供应上,再多的,就匮乏了,府里下人好不容易凑了这一桌酒菜,肯定远远比不上帝都的宴,贤弟可别见怪。” 祝宜年淡淡道:“怎会,这很好。” 老爹清了清嗓子,发出几声不甚动听的闷笑,随即扭过头去打发身边伺候的婢女:“少城主呢,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叫先生在这等她。” 婢女早得了楚熹那边的回话:“少城主说迟一刻来,要给城主,先生,少爷姨娘们备一份大礼。” “大礼?她又搞出什么花样?”老爹偏过身对祝宜年道:“去年这小祖宗说送一份大礼,变烟花戏法,诶呦,好悬没把这屋子烧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