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不许在先生耳边说我坏话!” 众人齐齐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楚熹一袭束袖收的暗红丹纹深衣,外面披着金线绣云的紫红沂纱袍,乌发高高束起,出一张去稚气,明动人的脸庞,快步行走之间衣摆翩飞,薄纱浮动,竟是不曾见过的英姿飒。 老爹都不“呦”了一声:“恁这是什么打扮?” “如何?好不好看?”楚熹随手捋了一下马尾,藏在其中的红发带显出来,垂于乌发鬓角旁,衬得肌肤细细白白,侠气里又几分妩媚。 饶是老爹早不将她当女子看待,这会仍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好看。” 少爷姨娘们也忙夸赞:“好看的很,一眨眼就像是大姑娘了。” 楚熹得意的仰脸笑,又问沉默的祝宜年:“先生觉得呢。” “少城主说准备了一份大礼。”祝宜年不动声的转移话题:“是何大礼?” “看来你们都迫不及待了,好吧,今年还是戏法!” “恁嫌上回不够丢人呀?” “这叫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我可是辛苦准备了很久,绝对不会再出错了。” 老大忍不住问:“你哪来的闲空准备戏法?” 楚熹道:“就晌午那会,哎,这不重要,来人!上道具!” 几个小厮合力抬上来一个大木箱子,那木箱形状奇怪,底下八条腿,像桌子似的又长又宽。 “慢点慢点,放中间就行。”前厅足够大,知道楚熹又要变戏法,好些仆婢都来瞧热闹,门外窗边聚了一堆,楚熹抬手招呼他们进来,笑着说道:“有没有人愿意配合我一下?” “……少城主,不会再着火吧?奴婢愿意配合,可不想,火烧旺运。” “不会,就你了,来吧。” 楚熹把木箱盖子打开一半,这时众人才发觉木箱前后有两个。被吊足胃口的老爹问:“恁这什么戏法,咋从没见过。” “见过还有什么意思,我这招叫大变活人。”楚熹拍了拍那小丫鬟的肩膀:“你躺进去吧,脑袋和脚伸出来就行。” “哦……好。” 小丫鬟懵懵懂懂的躺进木箱里,脑袋卡在外面,缓缓伸出一双脚。 楚熹戳了戳她的脚底,小丫鬟忙道:“少城主,疼。” “没事没事,待我施法之后,恁就觉不到疼了。” “少城主到底要做什么呀?” “不要急不要急。” 众人看的津津有味,曹姨娘都忘了席上的祝宜年,开口催促道:“三姑娘,恁就别吊胃口了,快一些吧。” 楚熹笑道:“我还需要一个人。” 老四老五高高举起手,争着抢着说:“我我我!姐姐!我帮你!” 楚熹的视线绕过他们俩,落在祝宜年身上:“先生,咳……先生方便出来一下吗?” 祝宜年笑了一声,走到楚熹跟前:“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瞧见这把刀没有,先生用刀切下这块试试。” “嗯。” 祝宜年提起刀,划过凳子上的猪,那刀无比锋利,猪瞬间就成了两半。 楚熹歪着头问他:“怎么样,是不是真的。” 祝宜年点点头,眼底浮现出几分孩子气的探究:“所以呢?” 看出他是真的好奇,楚熹心中不仅得意,觉得自己这戏法非常成功:“先生可以回去坐着了。” 老爹嬉笑道:“恁这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呀。” “不要说话不要说话,都睁大眼睛看着。”楚熹拎着刀走到木箱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把刀从箱子中间切了进去,直接把人拦截断的切法。 “哎呀!”姨娘们被吓的喊出了声,赶紧捂住双眼:“这是干什么啊!” 相较之下老爹等人就镇定多了,只惊讶的瞧着那好像无事发生的小丫鬟。 周遭仆婢反应过来,也接连惊呼。 楚熹低头问小丫鬟:“现在觉如何?” 小丫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很疑惑的模样:“好像,好像觉不到下半身了……” 众人目光落在她的脚上,果然软软的垂着,一动也不动。 楚熹笑笑,双手抵着箱子,用力往外一推,那箱子竟然也一分为二了。 姨娘们尖叫的更大声,胆子小的丫鬟们更是吓得脸都一片惨白,瑟瑟的抱成一团,连老四老五也有点害怕了,小心翼翼的用眼角余光偷瞄。 楚熹想看看祝宜年的反应,视线旁移,正好与祝宜年撞个正着,在所有人都在盯着木箱,盯着丫鬟看的时候,只有祝宜年很专注的盯着她,而在与她目光触及的那一瞬间,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偏过头去。 电光石火,转瞬即逝。 楚熹来不及细思那眼神当中的含义,心下却有一些茫茫,莫名失了彩衣娱亲的兴致,可她若忽然转变态度,这一场戏就白演了。 要过年,要吃团圆饭,不热热闹闹的怎么行。 抿,呲牙,又笑起来,继续表演她的大变活人:“不要怕!不要慌!诸位!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厉害的,就是把木箱归于原位,让一个活生生的丫鬟从里面爬出来罢了。 但这对不知内情的众人而言绝对是个奇迹了,小丫鬟双脚落地那一瞬间,前厅内掌声雷动,几乎要把房盖给掀开。 楚熹往下了手,故作漫不经心:“小把戏,小把戏,不至于,不至于,今年的节联晚会就到此结束了,咱们明年再见。” 有她活跃气氛,席上顿时没有方才那么尴尬了,众人自自在在的说起话,头等要事无非是明老大的婚礼。 曹姨娘拉着老大嘱咐不停,其他三个姨娘也在旁边出谋划策,杂七杂八一大通,都够出几本书了,譬如《论夫相处之道》《论如何讨好岳父》《新婚必做的一百件事》,内容虽杂,句句在理。 楚熹本想仔细听一听的,奈何老四一直着她询问大变活人的变法。 “直接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边去,自己琢磨去。” “姐姐——” 比起老成持重的老五,老四倒更像弟弟,撒娇,还会撒娇,他那么抻长音唤姐姐,楚熹真有点不忍心拒绝。 可还是绷起脸,做出一副长姐的威严:“你别成天到晚就想着玩,看看老五在干嘛呢。” 老五正在向祝宜年请教文章,他早仰慕祝宜年许久,一直不敢冒昧打扰,终于是有机会坐在一块,祝宜年还是这般温声细语的好脾气,老五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飘飘仙的状态,完全醉心在知识的海洋中。 老四撇撇嘴,十分不喜祝宜年这种迂腐刻板的书呆子,也不明白楚家为何要毕恭毕敬的养着这样一个闲人。 都给他养胖了。 “你说什么?” 啊……没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出了心里话,老四讪讪一笑,凑到姨娘堆里去。 楚熹其实听见了他那句话,暗戳戳打量祝宜年。 还记得祝宜年刚来安时,身着道袍,肩披大氅,脸苍白,浅淡,像是久病初愈,那般的弱不风,亦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尘俗,令人望之俨然。 这才多久,他嘴上已然有了浓重的血,脸白,却不是苍白,而是泛着盈润之气的净白,没那么瘦了,两腮较比之前更,眼角的褶皱也浅淡了许多,像一朵冰天雪地之下,将要枯萎的高岭之花,被移栽到温室内,每心侍候,逐渐盎然,恢复生机。 倒是可以看出当年帝都第一美男的仙人之姿了。 楚熹不自觉回忆方才祝宜年那个眼神,复杂且沉重的眼神。 倘若薛进,仇,谢燕平,哪怕是双生子,随便一个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恐怕都会认为那个人她得无法自拔。 可祝宜年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啊。 他是在宗族耆老的反对下,仍然力排众议遵守婚约娶陈家女的祝宜年,他是在子绵病榻之际,仍然洁身自好不娶纳妾的祝宜年,他是在子亡故后,仍然遵循礼法幽居寡的祝宜年。 最重要的是,他和老爹称兄道弟欸。 楚熹这么一想,觉得自己实在太臭不要脸了。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楚熹又笑呵呵的跑去和祝宜年搭讪:“先生,明喜宴你也来凑个趣吧,总待在院子里对身体不好。” 祝宜年轻轻应道:“嗯。” 老五一听这话可开心了:“先生明也来喜宴!那真是太好啦,倒是我帮你留个好位置。” 祝宜年今大概心情不错,对谁都很温和,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尤其是老五:“五少爷在文章上若有不解之处,尽管来问我。” “这,会不会太叨扰先生……” “不会。” 祝宜年笑着摸了摸老五肥嘟嘟的脸蛋,老五像是鬼心窍,痴痴的望着祝宜年,恐怕此刻祝宜年说想看看他的心长什么样,他也甘愿把心掏出来。 楚熹:“……” 老四:“……” 老四是真的不懂。 散席回住处的路上,憋不住问老五:“那祝宜年,究竟哪里好了,给你们一个两个得神魂颠倒。” 老五瞪他:“不准你这么说先生。” 老四也恼了:“你讲话注意点,我可是你四哥!” “四哥又如何,没看老爹和姐姐都得敬着先生吗,你再说先生的坏话,我就去告诉姐姐,让姐姐收拾你。” “你!” 老五还沉醉在祝宜年的笑容里,双手捧心道:“没承想先生人这般随和,他准我去找他请教文章,还摸我的脸。” 老四哼笑一声道:“他到底是帝都人,早晚会回帝都的。” 老五一听这话,失落的垮下肩,一个劲唉声叹气。 老四得意了,反正他不喜祝宜年,也没什么理由,就是气场不和。 眼看着要走到住处,老五忽然开口道:“若是先生能和姐姐成婚就好了,他便是咱们的姐夫,可以永永远远的留在安了。” 老四差点被他惊掉下巴:“你胡说什么呢!祝宜年可是姐姐的先生!就算不是先生,姐姐也得叫他一声祝叔啊!” 老五不甚在意:“四哥真是少见多怪,大周朝的礼教早没从前那般严苛了,那个谁,廉忠,他还娶了自己的寡嫂呢。”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