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沉默片刻,问陆深:“谢燕平真以为你命丧沂江,还是顺水推舟夺取兵权?” 陆深道:“事到如今,我是死是活对他来说并不重要,我只担心陆游……” 陆深失踪,陆游就失去了利用价值,谢燕平也许会对陆游下手,以绝后患。 “别怕。”楚熹扬起脸,朝着他抿笑,脸颊圆鼓鼓的,一双黑白分明的鹿眸显出几分娇憨。 明明只有堪称敷衍的两个字,却让陆深莫名安心,好像天塌下来,都不必有所畏惧。 陆深不由地轻笑一声,忽然冒出些许复杂的情绪,羡慕薛进,又很好奇薛进此刻作何想。 凭着男人对男人秉的了解,陆深以为薛进绝不会很痛快。 “少城主,你醒啦!” “是呀。”楚熹皱了皱鼻子,小狗似的嗅:“嗯?什么味道,好香哦。” 大嫂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煮了点粥,家里不剩多少米了,掺了小半碗糙米,还请少城主不要嫌弃。” 薛进经常夸楚熹不挑食,好养活,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当真不嫌弃那有些噎嗓子的糙米。 看楚熹大口大口吃得香甜,向来细嚼慢咽的陆深也加快了进食的速度。 待吃喝足,洗漱一番,楚熹病容褪去大半,又恢复往活蹦跳的神,她自觉庆幸,得亏是身体强壮,免疫力高,这场病搁在寻常百姓身上准熬不过去。 陆深也很庆幸,楚熹捡回一条命,他同样捡回一条命,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渡江之事颇为顺利。 大哥大嫂简单收拾了家当,领着一老一少和两位贵人趁着夜登上小渔船,小渔船两侧围着腥臭的渔网,五个人将将挤在一块,经验老道的渔夫大哥在前面撑船,不出半个时辰就靠了岸。 期间江北驻军察觉到动静,只以为是偷渡客。 眼下战事一触即发,保不齐哪就打得头破血,江北的偷渡客骤然增多,想管也管不过来,驻军至多费些力气拦截货船,好方便中私囊。 陆深掌权时没少派人抓捕偷渡客,他当自己足够严防死守,轻易不会有漏网之鱼,可这会成了偷渡客,才恍然察觉军中存有如此大的疏漏,他以引为傲的沂都水军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玩忽职守,故而上岸之后始终面沉沉。 楚熹在太川军营待了三年,很明白陆深的郁结之处,走上前笑着宽他道:“这些兵士听命于陆家,如今群龙无首,难免散漫一些,想想也是好事,他们在谢燕平手底下,必不会太安稳。” 沂都嫡系军队里只要十之一二效忠陆家,效忠双生子,对薛军攻打江北都是极大的助力。 不过也仅仅是在三分成算上多一分成算罢了。 陆家一倒下,四角之势瞬间瓦解。 瑜王明面上仍效忠朝廷,谁敢在周文帝和瑜王两座大山下兴风作浪,这意味着江北八州将要齐心合力,把薛军驱逐回西北。 这三年来薛军休养生息,各方面储备充裕不假,可北六州自古以来就是养兵饲马之地,旷持久的战事更养出了数十万强悍的帝军,双方真刀真的杀起来,薛军赢面委实不大。 楚熹不愿江南百姓以血汗灌溉的果实,填了朝廷那口无底,更不愿大军境,毁了这安生乐业的太平景象。 尤其不愿,和楚楚骨分离。 倘若薛军战败,撤回西北,她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纵使凭着楚家在江南的威望,也不够庇护这天下头号反贼的女儿一生周全,自要让楚楚和薛进一起回西北。 所以,哪怕一分成算,她也要奋力一搏。 笼络陆深,是这盘棋当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楚熹用手托住陆深肩上的行囊:“累不累?” “还好。” “那我去帮大嫂啦。” “嗯。” 陆深虽沦落至此,但骨子里的傲气丝毫不减。楚熹看着他弯了弯眼睛,脚步轻快的走到大嫂身旁,意接过她手里的包袱。 大嫂急忙避开:“别,怎么好让少城主做这种活,这也不沉,就是几件旧衣裳。” 渔夫大哥肩上扛着更多家当,他七岁的小儿子则小心搀扶着年迈的爷爷,一家人在夜中相互依靠,微驼的背,细碎的步伐,平实而又无所畏忌。 楚熹眼珠轻晃,到底从大嫂手里夺过较小的包袱:“咱们不好惊动兵士,且得走一段远路呢,左右也不沉,我帮你提着嘛。” 大嫂嘴上不说,心里觉得很熨帖,而总是怀有戒备的渔夫大哥也彻底放下了戒心,对楚熹展笑脸。 楚熹提着包袱,又追赶上陆深:“你肚子饿吗?” “不饿。”陆深看向她的额头,轻声问道:“还难受吗?” “嗓子有点紧,没什么事了,我身体可呢,说起来要多谢你照顾我,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痊愈。” 旁人实在很难看出楚熹在讨好陆深,她待人接物总是这样,仿佛有种不经修饰的率直,难听些讲是浅,甚至是想到一句吐一句的颠三倒四,可有那双眼睛支撑着,就是真诚的可了。 陆深挪开视线,薄微抿,过一会才道:“想痊愈得喝几服药,不能耽误。” 楚熹低声音:“你还活着的事越少人知晓越好,咱们先去常德城,找一家客栈住下,等把陆游救出来再回安。”然后就这样好像突然间想起来似的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好几次,要请你们去安城玩。” “嗯,记得。” “可惜晚了一点,再早两个月就能去乌清池摘莲子了,啊,我第一次见你和陆游,就觉得你俩白白净净的,很像两颗莲子呢。” “是吗……” “是呀,因为你们那会都穿白衣裳,长得也白。” 楚熹几句话,勾起了陆深许多回忆,他愈发的寡言沉默,楚熹也不在意,仍跟在他身旁小声的叽叽喳喳。 直至太升起,一行人终于走到了离常德不远的小镇。 这小镇称不上富庶繁华,可一大清早的却十分热闹,沿街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热腾腾的包子!刚出锅的包子!五文钱两个!”“冬菜冬菜!大娘瞧一眼,这萝卜多水灵啊!”“卖豆腐喽——” 大嫂好多年没见过这种情景了,一双眼睛滴转,简直不够看的,一旁的小男娃瞅着薄皮大馅儿的包子,更是口水直,就差把没见过世面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作为锦绣之都长大的贵公子,陆深无疑是见过世面的,但陆深对这条街道的打量,丝毫不比那家人少。 这些年来,他随着父亲南征北战,每到一处,百姓皆门户紧闭,犹如待宰羔羊。 他几乎忘记这人间烟火气是何味道。 “看什么呢,吃包子吗,大嫂给买的,一人两个,吃完了再赶路。” “楚熹。” “叫我干嘛?” 陆深接过垫着油纸的馅包子,嘴角微微上扬:“若有朝一,你再去沂都,我一定带你去万朝河上放花灯。” 楚熹知道,从这这一刻起,她与陆深便是盟友了。 “我要兔子灯。” “嗯,好。” 作者有话说: 断更容易,捡起来真难啊 第130章 在沂都城,夜降临后的万朝河上向来是男子的天下,画舫美人,丝竹耳,红袖一展,万客恩尝。 但也有未婚的年轻男女,会在这一片景之中乘着小舟,到那雕梁画壁的叠桥下,放上两盏寓意忠贞不渝的花灯。 楚熹哪里晓得沂都城的风俗,故答应的非常快。 而陆深在邀约之际,心中也并无任何杂念,他只是想回应楚熹的示好,莫名说出那句话,就像他一直期盼着似的。 吃过包子,歇了歇脚,一行人继续赶往常德。 薛军是靠着细作内应起家,主帅又是搞潜伏的一把好手,特怕旁人效仿他,因此每座驻军城池都有重兵看守城门,要想通过需数不尽的文书和关碟。 楚熹想彻底封锁陆深活着的消息,不敢有半点大意疏漏,到了自家城门口也不表明身份,只道是安乡里人,来常德投奔亲戚。 虽然楚熹在常德待了好一段时,但她那会成天到晚在常德府养胎,见过她的兵士不多,守城官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这会能灰头土脸、拖家带口的跑到常德来,很公事公办的绷着脸道:“把籍契和乡里的路引还有安城的关碟拿出来瞧瞧。” 楚熹苦着脸道:“这些文书我都给装在一个包袱里,路上不小心丢了。” 官兵不管她有何苦衷:“少一样也不行,哪来回哪去。” 楚熹很理直气壮:“我是洮山妇救会的,年前有一批冬衣棉鞋要送到常德,到时候我自会让人把补好的文书拿来,恁若是不信,我去请常德妇救会的会长,她认得我。” 眼看着一赛过一的冷,薛军兵士们还指望着妇救会的冬衣御寒,断然不能惹恼了这帮女人,否则上面怪罪下来,一准吃不了兜着走,再者楚熹身后那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怎么看都是寻常百姓的模样。 官兵沉片刻道:“这样吧,既然你们是来投奔亲戚的,就叫你们亲戚做个保人,天黑之前到里长那盖章,明早呈报给府衙,若年前没有补上各项文书,可就要将你们一家人逐出城去。” “好,多谢官爷!官爷放心,明早之前我一定办妥,绝不会让恁难做的!” “行了,进去吧进去吧。” 常德城位于常州的中心,西边是顺清,东边是安,渡江不远便是九尧,说四通八达也毫不为过,在战事为启前,常德总有各方商人来往,所以客栈极多,一条街上便有两三家,如今虽大部分改成酒楼,但也留着三五房间。 楚熹就近找客栈安顿了那一家四口,又和陆深以夫名义投宿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 “你暂且在这住着。”楚熹推开窗,瞧了眼冷冷清清的小巷口,转过身道:“尽可能不要出门,回头我派个亲信来,缺什么少什么,你只管吩咐他就是了。” 陆深应了声,又道:“你若贸然向谢燕平讨人,他恐会起疑心。” “此事我已有主意了。”楚熹笑笑,坐到他对面,手肘撑着陈旧的圆木桌,懒洋洋的托着脸:“你记不记得在亳州境上,两军战时,我曾找陆游出来说过话。” “记得。” “哎,自从蟠龙寨那档子事后,我这名声一直都不怎么样,凡是和个相貌出众的男子走太近,必会生出好些风言风语,我就想着洗洗,可倒好,那不过是与陆游多说两句,就被编排出许多故事,一度传的沸沸扬扬。” 楚熹向陆深诉完苦,正道:“眼下我就想坐实了这些故事。” 陆深眉头微皱:“何意?” “虽然你们陆家双生子形影不离,但明眼人都晓得,真正掌权的是你,你死了,陆游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这会向谢燕平讨要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嗯……” “旧情人。” “对,旧情人,是不是显得很顾全大局?” “……”陆深有些勉强的说:“还好吧,谢燕平未必会相信。” “那要看我怎么求他啊,我言辞恳切一些,再加上曾经帮过他,他没有八分信,也得有五六分,其实五分就足够了。” “此话怎讲?” “你看,在外人眼里,我和薛进是铁板一块,他一心练兵马,我专搞军饷粮草,扫去薛进的后顾之忧。”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