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楚熹还真没考虑到,有些惊讶的看向他。 待薛进分析一番利弊,又拿出楚熹那的民心论,李善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是有些道理……可如今求和,他以什么名目起兵?” 楚熹接过话茬:“朝廷的病灶已然深入骨髓,无药可医,纵使太宗死而复生,也难力挽狂澜,单单眼下的局,就够他们忙活个三年五载了,何况以后呢?再者,舅舅真以为凭瑜王的野心,会甘愿屈居人下?若咱们归降朝廷,他就该坐不住了,还愁后没有起兵的名目吗?” 三盅酒下肚,李善面愈发红润,他的视线在楚熹和薛进之间挪来移去,心中明白,这夫俩是齐了心,要一起说服他,而他……独木难支,孤掌难鸣,何谈为薛元武报仇雪恨。 李善微不可察的轻叹了口气,随即扬声道:“外甥媳妇这话说的通透!好!那便向朝廷求和!我李善,苦心经营二十余载!难道还差这区区两三年吗!” 楚熹晓得李善是迫于无奈才答允,赶紧戳了戳薛进,二人一同举杯敬酒,赞李善高瞻远瞩,深明大义。 …… 辉州帝都背靠蟒山,前依荆霖湖。太宗当初定都于此,便是看重这伴山伴水的好位置。只可惜荆霖湖风水虽好,却如蒸笼,让帝都历年都是北六州最先入夏的都邑。 笼罩着初夏暑气的皇城,在光下泛着浅金的光辉,百年前落成的殿宇因先皇的奢靡逸与连年战事而略显破落,只在皇贵妃晋封大典时由圣上提点工部,重修过皇贵妃的寝和前朝三大殿。 “陛下。”内侍撵着细碎小步,无声无息的走到周文帝跟前:“皇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说是给陛下做了一碗去暑的绿豆冰粥。” 原本愁眉不展的周文帝听闻此言,忙放下公文站起身,快步行至殿门。 只见那独宠六的惠皇贵妃身着一袭月影轻纱花锦华裙,云鬓间一支嵌宝衔珠金凤步摇,她微微屈膝行礼,婀娜绰约的身姿在层层叠叠的月影纱中若隐若现,步摇轻颤,熠熠生辉,抬眸一笑,嫣然百媚。 年轻的皇帝不顾礼数,双手将她扶起,一开口,虽是斥责的口吻,但不难听出无尽关怀:“这么热的天儿,何苦跑一趟,难道朕这里还缺你一碗冰粥吗?” 惠娘搭着周文帝的手腕,万分娇柔道:“臣妾知道陛下不缺一碗冰粥,可臣妾想陛下了呀,陛下有两没去看臣妾了。” 周文帝无奈的笑了笑,将她领进还算凉的殿中,一边走一边温声解释:“不是朕不想去看你,近来各部上书堆积成山,朕连口气的功夫也没有。” “朝政再忙,也须得顾及龙体呀。”惠娘从婢女手中的食盒里取出绿豆冰粥,轻轻搁在金案上:“臣妾和元儿都指望着陛下呢。” 周文帝挥退殿中侍从,随即叹息道:“九尧刚传回消息,谢燕平战败了,足足二十三万兵马,如今只剩不足十万,伤亡惨重不说,一应军资也消耗殆尽。” 惠娘睁了睁眼睛,颇有些惊讶道:“怎么会呢,谢燕平不是很有把握夺下常德城吗?” “棋差一着。”周文帝握紧案角,几乎咬着牙道:“就在攻破城门之际,不知那安楚霸王从哪变出十万兵马,生生杀退了帝军。” “又是她……” “再过些时,关外便会将今年的粮草送往关内,只怕薛进要趁势攻打江北,朕担心……” “陛下是担心那些寇会像薛军投诚,里应外合?” “是啊。” 惠娘笑道:“臣妾有一办法,不知可不可行,说出来陛下别笑话臣妾。” 周文帝看向她,眼底的郁气骤然散去,只剩柔情:“你说便是。” 惠娘软绵绵地靠在周文帝肩上,慢条斯理道:“这仗打了半年多,又逢灾祸连连,不论江北江南,百姓子都不好过。陛下是帝王,辉瑜十二州的百姓皆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应当多为自己的子民着想,不如就趁此时,向薛军求和。” “求和?” “薛军此番同样的伤了元气,即便江北寇投诚,对薛军而言也是累赘,何况陛下心里很清楚,那些个城主都督,背地里藏了不少手段,薛军岂敢轻易进兵江北,我们主动求和,一来能安抚民心,二来能让将士们得以息,三来能腾出手肃清内政,何乐而不为?” 周文帝细长的凤眸微微一颤,睫划过眼睑旁朱红的泪痣:“可若薛军不愿议和呢?” “那便是西北荒蛮子残暴不仁,不顾江北百姓生死,这些年积累的好名声就毁于一旦了。”惠娘娇声笑道:“横竖对朝廷有利无弊。” “嗯……”周文帝沉片刻道:“只是,未免折损皇室的颜面。” “臣妾听闻,陛下年少时的伴读祝宜年祝大人如今身在安,不如设法修书与他,让他探探薛进的口风,若那边无意休战,陛下就传旨招降,这样既不折损皇室颜面,又能达到目的,若那边也愿休战……仍是为民招降反贼,再封薛进一个江南王,如此双方都体面。” “这办法的确能应一时之急,却并非长久之计。” “陛下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了才是真。”惠娘说着,在他掌心悄悄写下一个“贺”字。 贺,即为瑜王贺淳。 周文帝收回手,拾起金案上的文书,苦笑着说:“内有民匪患,外有虎之师,朕坐在这皇位上,没有片刻能安心,倒不如投胎寻常人家,过那出而作落而息的清贫子,总归踏实。” “臣妾也愿陪陛下过那样的子,一座小院子,不要太大,院里要种一颗樱桃树,再扎一架秋千,左边种些时令小菜,右边呢,种些花花草草。” 周文帝勾起嘴角,笑着问道:“就这些吗?” 惠娘想了想,又说道:“还得有三间能遮风避雨的小屋。” “为何要三间?” “陛下难道不想给元儿要一个妹妹吗?” 周文帝被惠娘哄的愁容尽散,牵起她的手,柔声细语道:“你自幼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点辛苦,不知贫民百姓的难处,朕怎忍心让你去过那样的子。” 惠娘脸微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难不成,陛下来世不愿与臣妾做夫?” “嗯……”周文帝想了想说:“那朕来世还是投胎到一富贵人家好了。” 惠娘掩轻笑,眼底是喜。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马上开启新地图! 第144章 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虽然朝廷官员望着江南那片富饶之地直口水,但民草寇之患已然是火烧眉,故而周文帝在朝堂之上透出议和口风,文武百官无一人站出来阻挠。 他们心里也清楚,一旦薛军攻入帝都,必定不会顾及这些百年世家的积威,要拔树搜的来一场大换血,不论如何,眼下最紧要的事是保全命,能与薛军议和自然极好。 只瑜王当众甩了脸子,好似很不情愿。 当初是瑜王率兵赶来帝都,斩杀祸国佞廉忠,扶持弱势太子登基,才有得周文帝今,这些年来,虽说瑜王碍于祝宜年那一纸檄文,无法挟天子以令诸侯,架空周文帝,但他在朝堂上也是能一手遮天的人物。 周文帝不得不看他的脸办事,于是百官退朝后,单独留瑜王在中享用家宴。 既是家宴,那瑜王的义女,宠冠六,地位远胜皇后的惠皇贵妃自然要出席。 年近四十的瑜王保养得宜,看着不过三十五六,正是人这一生中力、智慧、野心都处于巅峰的阶段,而他又是如此健康。 身着朝服,昂首阔步,那般的高大威武,英姿发,是孱弱多病,书卷气十足的周文帝远远所不能及。 “臣参见陛下!” “皇叔无需多礼。” 周文帝扶了一把并未打算真行礼的瑜王,笑着说道:“叔侄之间,何必如此呢。” 周文帝与瑜王同宗,为表亲密,一贯以皇叔相称,不过要真论起亲戚,早就出了五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惠娘上前半步道:“今是家宴,义父若拘于礼数,反倒叫陛下伤心。” 瑜王这才摆开架子,起衣袍坐到椅子上。 周文帝和惠娘随之落座。 “今朝上,朕看皇叔似乎有些不悦?难道是不赞成议和之事?” “臣以为此等举措太有损皇室颜面。” 周文帝闻言,便将惠娘那套说辞拿出来应付,又道:“朝廷强征粮草兵马,早已惹得百姓怨声载道,如今赤地千里,饿殍遍野,若不与薛军求和,恐怕会闹民变,再让薛军钻了空子,实在得不偿失。” 瑜王思量片刻,长叹一口气:“可皇室与薛家有着血海深仇,那薛进造反就是为了给薛元武报仇雪恨,岂能轻易松口?” 周文帝近乎有些天真地说:“今时不同往,朕听闻薛进很看重民心,应当不会为了二十多年前的恩怨不顾百姓生死,先让祝宜年探探口风,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臣也无话可说,全凭陛下做主。” 见瑜王点头答允,周文帝脸上的欣喜都藏不住了,他握了握惠娘的手道:“若是薛进乐意归顺朝廷,朕预备请他来帝都……” 周文帝话说到一半,瑜王猛地站起身:“不可!万万不可!陛下此举是引入室!自取灭亡!” “皇叔莫要急躁。”周文帝不紧不慢道:“朕是这样想的,那薛进和楚熹膝下育有一女,虽不知其名,但据说夫俩的如珠似宝,倘若能让元儿与其定下婚约,皇族和薛家往那些旧怨便可彻底化解了,此等对双方皆有益处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瑜王心中暗暗冷笑一声,觉得周文帝是痴人说梦,却也并未点破,只缓缓坐回到椅子上:“陛下此言甚是有理,是臣目光短浅。” 今瑜王通情达理的很,周文帝十分高兴,不顾惠娘劝阻,饮下整整一壶酒,酩酊大醉的被内侍扶着去寝殿歇息。 皇帝都喝醉了,瑜王自是不便在中逗留。 “那臣先行告退,还望娘娘,珍重玉体。” “我送义父。”惠娘稍稍一抬手,媚眼横睨,吩咐一旁内侍:“本有些体己话要与义父说,你们都不必跟着。” 离了周文帝,惠娘便是中说一不二的皇贵妃,即便此举不合规矩,也无人敢违逆她的心意。 烈暴暑下是庄严肃穆的百年陛阶石,只有帝王才有资格踏足。 瑜王背着手,眺望着远处的门,终忍不住冷笑一声:“蠢货,白做梦,我倒是要看看,他怎么把那薛蛮子请到帝都来。” “我看陛下说的信誓旦旦,兴许真能成。” “哼,我看他是打着与薛进议和,拿薛进来钳制本王的如意算盘。” 惠娘垂眸,姿态恭敬道:“既然如此,王爷为何要让我撺掇陛下向薛军求和?” 瑜王摇了摇头道:“常德一战,兵士死伤十余万,你可知当中有多少我瑜洲的嫡系!足足七万!七万啊!简直是在用刀割本王的!” “怎么会这样?那谢燕平不是王爷的人吗?” “谢燕平将此事尽数推给了洪振江,称是洪振江自作主张,胡用兵,才导致七万瑜洲嫡系兵马葬身常德。”瑜王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洪振□□,死无对证,如今他怎么说都有理。” “王爷不信谢燕平?” “谢燕平?此人狠毒辣,本王从来不信他,只是没想到,我瑜洲的兵马会折损如此之多,倘若谢燕平此番打了胜仗,难保不会自立门户,真是叫人忍不住捏一把冷汗。” “那是不是要设法除掉谢燕平?” “不急,谢燕平和安楚霸王有一段旧情,议和之事非他出面不可,等议和之事谈妥了,该杀的自然要杀。” 瑜王说完,转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大殿。 …… 薛进心中虽萌生与朝廷求和之意,但薛军并非他一言之堂,说服了李善,还有李琼,说服了李琼,还有众多与帝军拼死搏杀的将士。 仗打到这个份上,忽然提起要与朝廷求和,任谁一时间都难以接受。 民心难得,军心亦不可。 薛进奔忙于此,楚熹也没闲着。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