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得啊,廖将军居然会议古论今。不过,话不能这样讲,正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倘若连第一步都走的名不正言不顺,那何谈治国?何谈平天下?后定会遭人诟病。” “卑职以为黄军谋此言甚是有理,楚薛氏看似无伤大雅,可真到了建朝立都那一,这天下是楚家的还是薛家的?薛军出生入死打下的天下,凭什么拱手就给了楚家!” “砰——” 廖三拍了桌子,然大怒:“你们这些没良心的,我也不怕得罪薛帅,要不是少城主,薛军能不能走到今还两说呢!” 西北那边的半点不退让:“连年战事!西北嫡系死伤数万!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今!西北百姓从牙里抠出来粮草送到关内!节衣缩食换来的今!照你这意思!功劳全是你家少城主的!” 你家少城主,简短悍的五个字,直接把廖三推进了安的阵营里。 廖三一介武夫,圆滑有限,口舌也不伶俐,如何能与这些谋士争辩,气如牛,楚楚隔着一堵墙都听得真真切切。 他败下阵来,又有一人开口了,声音清朗干净且慢条斯理:“过河拆桥的不少见,河还没过去就要拆桥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咳……陆公子这话未免太难听了,我们也不是过河拆桥,凡事总归得讲个道理,要不这样,折中一下,把楚城主归入薛氏族谱……” “大白天搁着做梦呢?你去问问老城主!看他答应不答应!” 话音未落,“咯吱”一声响,那扇紧闭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厅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楚楚拼命的垫着脚尖,透过窗户隙窥探。 只见楚熹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方才提议折中的黄军谋像是要把脑袋进.裆,而薛进,那个手握七州,掌兵八十万,离应天受命仅有一步之遥的薛进,忽然很麻利的起身。 “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安府的房盖都要被你们掀开了。” 年幼的楚楚,一下子领悟了这句话的深意。 此处是安府,是楚家的安城。 要把安城主归入薛氏族谱,岂非空手套白。 黄军谋脑袋埋得更低了,仿佛在地上找什么东西,一旁的崔无暗暗踢了他一脚,他忙说:“城主,卑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此事久议不定,再拖下去,恐会生出变故,总要尽早拿定一个主意,城主若有想法,也可畅所言。” 楚熹笑了笑。 “钱财,粮草,火药,我知道,任凭是什么稀世珍宝,也没有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将士金贵,薛军南征北战换来的天下,我楚家没资格坐享其成。” “那……” “我同意和离。”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172章 “我同意和离。” 此话一出,厅内顿时肃然无声。 薛进的脸时青时白,变换之快,让一众部下都不为他捏了把汗,真怕他一个没撑住昏厥过去。 “只是……”楚熹沉默片刻,再度开口:“安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提一些条件,诸位觉得如何?不过份吧?” 关于薛进称帝一事,之所以争执不下,就是因为楚熹在南六州深得民心,且南六州之外的晋州是她外祖家掌权,晋州向江南投诚,亦是看在这份关系上。 若由薛进提出和离,难免被百姓唾弃,什么过河拆桥,什么背信弃义,更难听的话都会有,如今基未定,天下未夺,八字还没一撇,要是让民心散了,实在得不偿失。 楚熹主动和离,简直是一份天大的恩德。 故而西北派系忙点头应承:“不过份不过份,有什么条件,城主尽管提便是。” 末座的仇忽然站起身,将位置让给楚熹,他身后的两个将领稍作犹豫,也跟着站了起来,算是明确表态,与楚熹一条阵线。 仇素来不遮掩自己的立场,且眼里容不得沙子,由他提拔起来的将领会公然站队,着实不能令人到惊讶。 西北派系心知肚明,楚熹在薛军中势力非同小可,甚至各州各城各乡里的官员有一多半都是她的人,正因如此,必须得在建朝立都之前把这笔糊涂账梳理明白,否则这天下迟早落到楚家手里! 不少恳切的目光齐齐落在薛进身上,期盼着他在关键时刻拿出一个强硬的态度来。 薛进握着太师椅扶手,缓缓坐下,深了一口气,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说吧。”他脸写着“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条件”,从头到脚都是抵触的姿态,没有半点要洽谈的意思。 相较之下,楚熹显得格外从容,仿佛做好万全准备而来。 “第一。”她无比沉静地说:“我要临朝亲掌明台。” 话音未落,座哗然。 好几个西北官员豁然起身,涨红脸说:“这,这,这怎么行!” 何为临朝,前朝沈皇后监国,御临朝廷,统政施令,手中权柄几乎盖过帝王。 而明台则是大周朝一项被废弃的旧制,明台于朝廷六部之上,御阁之下,凡是皇帝诏谕,皆由御阁拟撰润,再送往明台,经明台审阅盖印,下发至六部,方可依法施行,若明台否决此诏谕,便会将其退回御阁,如遇还诏,御阁明台就要举行联合会议,经过双方商榷后进一步修改诏谕,直至全票通过,再下发六部。 简而言之,明台有着极大的政权,皇帝的每一道命令都必须经过明台,朝廷六部不得过问,只能无条件执行。 楚熹既要临朝听政,亦要亲掌明台,轻描淡写一句话,都他娘的快要把皇帝给架空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何不行?”祝宜年端着茶盏,淡淡道:“并非我小瞧你们,论地方官员的调配,论科举选贤的决断,论田地租赋,籍契徭役,有哪一样你们可以拿得起来?” 他嘴上说着并非小瞧,可字字句句都是小瞧。 偏西北派系各个无言以对,哪怕是负责军需的文官也难以反驳。 这些年来,他们心无旁骛的练兵打仗,至于军饷,粮草,火药,兵器衣物,但凡有所紧缺,只管朝后方伸手讨要。 后方,不仅仅是关外的西北,亦有江南四州倾力相助。 崔无看了眼一语不发的薛进,思忖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哪有一锤子定音的,总归要商量商量,城主不妨先说说第二个条件。” “旁的倒也没什么,当初沂江一战,我险些丧命,多亏陆深救了我,那时我便答应他,终有一要将沂都还给陆家,如今也到了该兑现承诺的时候。” 楚熹说完,朝坐在她对面的陆游抿嘴一笑,陆游自然回以一笑。 崔无离薛进比较近,真切听到了从薛进那边传来的指骨错节声,扭头一看,薛进手攥得那叫一个紧,指尖都充血了。 方才楚熹提出临朝明台的时候,这人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当下,崔无萌生一个念头。 他或许也该学着廖三,多奉承奉承楚熹,替薛进争权能讨到什么好呢?保不齐薛进还要怪他害得自己离子散。 良禽择佳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仕。 这话是没错的。 思及此处,崔无开始摆烂。 黄军谋见崔无不言语,又身而出:“城主还有什么条件,干脆一气说了吧。” 楚熹终于看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薛进:“还有……楚楚是我的女儿,后仍是要跟着我。就这三点,你若答允,我们便和离。” 和离就和离! 薛进在心里铿锵有力地喊了一句。 可喉咙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似的,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覆水难收,所以更觉恼怒,楚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她就一点不顾及这么多年夫情分?和离两个字到她嘴里,怎么就跟羽一样轻飘飘! 在长久的沉默中,门外忽然传来小女孩委屈巴巴的声音:“娘……” 楚楚扶着门,小心翼翼的探出头,泛圆的大眼睛闪烁着水汽,是那般惹人怜。 若非众目睽睽之下,薛进真想扑过去抱住女儿猛亲两口。 他颇为神清气的坐直身,朝楚楚招了招手,楚楚很给他长脸的跑到他跟前,并向他伸出两只小胳膊。 薛进顺势将楚楚抱到腿上,那举手投足间的自信,可以说“父凭女贵”,也可以说成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果不其然,见此情景,楚熹就失去了从容。 这下不论是西北派系,还是安派系,都有些为难,尤其前者。楚熹的三点条件,细细想来,不算太过份,正如祝宜年所说,若没有楚熹设立明台,就算建朝立都,这群只会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武夫也拿不起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细致活。 可……夫俩一旦和离,便不再是荣辱与共的一家人了。 楚熹自不必多说,光是这议事厅内就有好几个蠢蠢动擎等着上位的,薛进呢,薛氏一族的独苗苗,好歹得传宗接代吧。 用不上两三年,各有了各的子嗣,免不得要为子嗣争一争。 楚熹身为明台首揆,想制衡帝王手到擒来,薛进身为帝王,想瓦解明台也并非痴心妄想,如此只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的份。 打了这么多年仗,谁不想过一过安生子,难道熬过了战场,要死在争权夺利上? 至于安派系,想法就简单多了。 血缘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楚熹一看就不舍得让楚楚没有亲爹陪伴,还谈什么和离。 商讨小半,又是白费功夫。 薛进抱着楚楚,心安理得的宣布散会。 外人很快便都走干净了,他们到私底下去,仍会继续商讨,继续争执。 没办法,建朝立都之事已然迫在眉睫,纵使把安府的房盖掀开,也得拿个确切的主意出来。 “爹爹……”楚楚仰起头,小声问道:“你真的要跟娘和离吗?” “不会啊,当然不会。”薛进很见不得楚楚这副没有安全的样子,觉得自己心都快碎掉了,对楚熹也不了几分埋怨,他摸了摸楚楚的脸蛋,笑道:“想不想吃糖葫芦?” 楚楚用余光瞄着楚熹,分明想吃,又不敢说,像个受迫的小奴隶。 薛进不知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决定挑战楚熹作为母亲的权威,非常刻意的看着楚楚道:“走,爹爹带你上街,去买糖葫芦,买糖糕。” 楚熹听见糖糕,当即皱起眉头:“什么时辰了,还要不要吃晚膳。” 哼!楚楚也是我女儿!我就要让她吃糖糕!你管得着吗! 薛进在心里使劲的和楚熹吵架,面上只是不冷不热的瞟了她一眼,然后抱着楚楚扬长而去。 今年开始,安城的街上愈发热闹了,哪怕不是十五集会,也和从前集会一样,熙熙攘攘的人群,川不息的摊贩,卖什么稀奇古怪东西的都有。 薛进牵着楚楚的手,给她买了一串最大的冰糖葫芦。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