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誉下车随意扫了一眼,正好看到放在院子里的一台高泵。不知是不是这次的问题产品。 进门之前,冯峰看向戴誉,代道:“你是第一次来,要多听多看,负责做好记录。” 言外之意,就是让他少说话。 戴誉无所谓地点点头。 郭师兄一心想着高泵的事情,本没心思理睬两个师弟间的官司,闷头就率先往厂长办公室走。 戴誉原本以为他们第二啤酒厂的那栋二层红砖小楼就已经够破的了,谁知这三系工厂的厂部比啤酒厂的还破! 连条件最好的厂长办公室,房顶也是补了又补的。 他们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坐着四个人。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就是那位往实验室打电话求助的许厂长了。 据文兰说,这位许厂长是京大的政工干部出身,并不懂技术,所以接连被客户找上门以后,就火急火燎地打电话来催。 “郭工,你总算来了!”许厂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握住郭师兄的手,向在座的另三人介绍,“这位是我们高泵车间的总工程师,这次的新型高泵就是由郭工带领团队设计的。” 然后,他指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灰褂子的男人,向郭振东介绍:“这位是北京河源橡胶厂的武厂长。” 又转过身,指着在另一边啪嗒啪嗒旱烟的老汉说:“这位是龙湖公社宏村生产大队的韩队长。” 郭师兄礼貌向几人点头问了好。 生产队的韩队长虽然蹙着眉,但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放下烟与郭师兄握了手。 不过,那位武厂长显然是个难的主儿,张口便道:“不用说这些没用的糊我,什么总工程师,我早打听过了,负责设计的都是学生娃。果然是嘴上没办事不牢!” 不待郭师兄开口,冯峰就出面维护道:“我们郭师兄是京大的研究生,章委员的高徒!来研发高泵已经很屈才了!” “我不管你们是学生还是研究生,研究出来的高泵不好用,是事实吧?”武厂长不屑道。 郭师兄缓声问:“之前许厂长给我们打电话时说,你们两家都是因为用了我们的高泵,才导致的水机本体渗水,对吧?” 韩队长忙摇头道:“我们不用水机,我们生产队是用了高泵以后,管道破裂了!” 郭师兄点点头,看向武厂长:“那就先说说橡胶厂的问题。您怎么能确定是因为我们的高泵才导致您厂里的水机本体渗水的呢?” 坐在武厂长身边的年轻人开口解释:“我们厂水机的供水系统原本配有一个苏联的高泵,一直用的好好的,就是增加了一个你们厂生产的新型高泵以后,水机本体才突然开始渗水的。” 冯峰撇嘴嘲讽道:“那也有可能是你们的作失误造成的,既然是额外增加高泵,难保会有意外出现。” “嘿,你这学生娃是怎么说话呢!”武厂长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我们决定多增加一个高泵是经过论证的!天津橡胶厂与我们厂用的是同样型号的水机,人家增加了一个高泵以后,一点问题没有,怎么我们用了你们的高泵就出现问题了呢?” 郭师兄问:“你们将那台高泵带过来了吗?” “没有!跟水机连在一起,哪是那么好搬运的!”武厂长气愤道,“因为你们的高泵,我们厂已经停工两天了!这个损失你们谁能负责!” 冯峰觉得责任未必在自己这一方,又见他穿着一身土褂子,一看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大老,语气里便不自觉带出了轻蔑:“没有找到问题的症结之前,到底是谁的责任还说不准!因为你们来这边闹腾,我们车间里的生产活动也全部停下来了,这个损失由谁负责?” 连来的焦虑,以及被这头小子连番呛声,让武厂长直接怒发冲冠了,他砰砰地拍着桌子,怒道:“导致水机出现故障的原因有很多,但是你们高泵的嫌疑最大!我来你们厂就是想找出问题症结的!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我倒是要去你们学校问问,京大的学生是不是就可以高人一等,瞧不起我们工人阶级了!” 冯峰和郭师兄都吓了一跳,他们倒是不怕对方找到学校去理论,但若是被扣上一顶瞧不起工人阶级的大帽子,就是政治倾向问题了。 京大前些年的反右运动,他们都是经历过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办公室里突然就安静了几秒。 一直旁观的戴誉,见气氛有些僵持,便对武厂长笑道:“我看您也是上过战场,见过大场面的老革命了,怎么还跟几个学生娃计较呢?” 武厂长冷哼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老革命的?不用给我戴高帽,我可不吃你们学生娃那一套。” “我可不是单纯的学生娃,两个月以前我还在啤酒厂上班呢,也是正经的工人阶级!”戴誉呵呵笑道,“我们啤酒厂的厂长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那气质和行事作风简直和您一模一样。我一听您说话这声如洪钟的气势,一看您这站姿,就知道您是上过战场的了。” 武厂长点头:“你还算有点眼力。” 见他态度稍稍和缓一些了,戴誉不理会冯峰让他闭嘴的眼神暗示,继续安抚道:“我们郭工并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他刚才还问您带没带高泵过来呢,就是想验证一下是哪里出了问题嘛。” 郭师兄点头赞同。 戴誉看了眼手表,笑着建议:“您看,现在也到了饭点了,大家都饿着肚子呢,要不我们厂做东,请您跟韩队长还有这位同志,在我们厂食堂吃顿便饭怎么样?吃了饭,我们陪您回橡胶厂走一趟。” 说着便瞥了一眼许厂长。 许厂长虽然不通技术,但在人情世故方面是十分练达的。 听了戴誉的建议,他便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今天我们食堂大师傅做了豆角炖大骨,咱们一起去食堂吃点。吃了饭再继续谈工作。” 武厂长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又不是特意来找茬的,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他也就顺势下来了。 中午这顿饭,许厂长不但安排了食堂的饭菜,还上了一瓶二锅头和几瓶啤招待客人。 武厂长摆手拒绝了白酒,“下午还得回厂里工作,不喝白的了。” 戴誉指着桌上的啤笑道:“我两个师兄是下午帮您检修的主力军,要不我陪您和韩队长喝点啤的?这个牌子的啤酒还是我原先所在的啤酒厂的产品呢。这种黑啤是所有啤酒里价格最高的,许厂长也是下了血本儿来招待您三位了!哈哈!” 韩队长很给面子的笑了笑:“行啊,我们在乡下可没有机会喝到这种酒!今天也趁机开开洋荤。” 戴誉主动起身给桌上的人倒酒,轮到郭师兄和冯峰时,他玩笑道:“下午还得靠你们出力呢,这次就只能由我替你们喝了。” 郭师兄本就没什么酒量,听说不用他喝酒,忙不迭点头应承下来。 反倒是冯峰有点不太意,没有酒票很难到啤,他还想尝尝黑啤是啥味儿呢,却被戴誉这小子给挡了。 虽然说得热闹,但是几人都很克制,一人半缸啤酒,谁也没有多喝。 一顿饭下来,没有人再针锋相对,几人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出了食堂大门,郭师兄看向韩队长,温声劝道:“今天下午我们几人可能得泡在橡胶厂了,要不您留个地址给我,我明天亲自登门去看看高泵的问题。” 韩队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留下地址便率先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解决橡胶厂水机的问题。 戴誉三人又骑着自行车,跟着武厂长去了橡胶厂。 橡胶厂虽与三系工厂在同一个区,但是他们靠近郊区,位置更向北一些。 等戴誉骑到橡胶厂时,觉自己中午那顿饭白吃了,这会儿又饿了…… 武厂长走在前面,将几人引到车间,介绍道:“我们厂新改良的这个水系统是由两个高泵同时供的,虽然你们厂这个高泵是后来安装的,但是安装程序绝对符合说明书的要求!” 郭师兄颔首,没吱声,只一心注意观察这台小型水机。 冯峰过去检查了他们厂生产的高泵的情况,设备是完好的,安装也合格。 既然他们的高泵设备是完好的,那么很大可能是水机自身出了病。 郭师兄看向武厂长,问:“既然是水机本体渗水,你们有没有打开水机看过内部情况?” “肯定看过了,又找不出原因,才说是你们高泵的问题啊!”武厂长瞪着眼睛道,“为了找出原因,我请了天津兄弟单位的技术员来厂里做的检查。人家说我们的水机本身没有问题。” 冯峰话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轴承润滑不够产生的卡死现象?”一般情况下90%以上的机械故障,都是因为润滑不够引起的。 “我们重新给轴承润滑以后,还是那样。”武厂长摆手道,“不是润滑的问题。” 郭师兄问:“你们厂里还有技术员嘛?先把水机打开,看看里面的情况吧。” “我们的技术员都是橡胶方面的,怎么可能单独给水机配个技术员!”武厂长吐槽。 看出郭师兄似乎不太擅长机械维修,戴誉跃跃试地说:“武厂长,您要是信得过我,让我试试怎么样?” 不过,武厂长还没啥反应呢,冯峰先不干了:“你才上了几天课啊,就敢上手摆机器了!不是早就代你了吗,多听多看少说话!” 冯峰觉得戴誉就是个二百五! 这机器谁打开就得由谁负责,高泵没问题,原本没他们什么事,他这样一提议,不是往自己身上揽事嘛! 一个大一新生会什么啊,打开了以后不是还得由自己和郭师兄给他擦股! 郭师兄心里也有些左右摇摆,他确实可以确定水机的问题不是出在他们的新型高泵身上,但是如果不找出问题症结,对方肯定还会继续不依不饶。 然而,他搞计算和设计还行,让他上手维修,就有些为难了。 戴誉很理解冯峰的担忧,遂解释道:“我父兄都是机械厂的工人,机械维修这活儿我从小就干。虽然没修过与这台同型号的水机,但是我原来所在的啤酒厂也有水系统,维修原理基本是一致的。” 他这话说得很有惑,听了他的话后,武厂长还以为他之前在啤酒厂就是搞维修的。 反正已经这样了,厂里也停工了好几天,干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武厂长不顾冯峰的阻拦,一锤定音道:“那你就试试吧!你放心修,修不好也不怪你!” 闻言,冯峰终于住了嘴。 郭师兄虽然不擅长维修,但是他对机器的内部构造还是了解一些的。于是也没袖手干看着,接过工具就与戴誉一起干了起来。 武厂长见戴誉手下动作利索,对于拆下来的零部件也知道按类型收集好,心下就更确定他以前是搞维修的了。 戴誉专心了一会儿,又回身问武厂长:“这台水机的使用年头不短了吧?” “也没多长时间,才用了四年。” “才四年?”戴誉笑道,“四年已经算是时间长的了,一般水机工作缸的最大负荷次数是150万次左右,最多能工作五六年。不过,这只是在理想条件下的计算结果,工作缸在使用过程中是非常容易过早磨损的。” 武厂长半信半疑地看向郭师兄,问:“不能吧,这机器买回来才用了几年啊?” 郭师兄点头:“很有这种可能。一会儿拆开以后,看看工作缸的使用状况吧。” 两人折腾了好半晌,武厂长已经急的了好几支烟了,他们才看清工作缸的具体情况。 武厂长和他身边的年轻人也急急地探头过来看,随后便半庆幸半失望地说:“一点问题没有。” 戴誉没吭声,仔细将工作缸的正面检查一遍后,又转而看向工作缸的底部。 隔了几秒,便对众人点头道:“找到了!” 郭师兄凑过去一看,果然在工作缸底部和工作缸法兰的位置都有明显的环形裂纹。 有些兴奋地一拍手,郭师兄对武厂长解释:“这个裂纹应该就是水机出现故障的原因,工作缸该换了。” 武厂长有些发愁:“换个工作缸又得花不少钱呢!” “您要是资金紧张,也可以暂时焊接修复一下,还能凑合着用一段时间。”戴誉建议,“不过,这边没有焊接工具和材料,我一时也修不了。一会儿我把施工方法和工艺要求写给您,您去机械厂之类的地方,随便找个师傅就能干这个活。” 闻言,武厂长大喜,张罗着要在厂里摆桌酒,几人再一起喝一顿。 戴誉转而看向郭师兄,让他拿主意。 郭师兄思忖片刻,摇头笑道:“既然确定不是我们高泵的问题,那我就放心了。实验室里还有别的任务,而且明天还得去龙湖公社看看。我们就不多留了。” 看出他说的不是客气话,武厂长没有强求,盯着戴誉写下注意事项,便亲自送他们出了橡胶厂。 一路骑车回了学校,戴誉将车钥匙还给文学姐,与郭师兄打个招呼就打算下班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