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秋生怕他不再来似的,将他胳膊晃一晃,若有所指,“你犯不着一回一回的结,你可以月结嘛。” “听说你们这里的规矩是生客不能月结。”见芷秋似要开口,他抢先去轻撇了嘴角笑,“不过我同袁四娘讲一讲,大约她能许我年结。” 琳琅新雨骤停,淡烟残树里,星儿在芷秋眼中点亮,“什么意思?你这一年都来?” “一辈子”三字悬在陆瞻舌尖,险些就要破口而出,却幸他时刻记得,他给不了她一辈子,连“一夜”他也给不了她。于是只是谨慎地笑一笑,“一会走时我同你妈说包你一年三节,你不用酬客了。” 芷秋缓缓地靠去他肩上,窗畔高高一架银釭晕着暖黄黄的光,模糊的眼花就看见从前的风尘岁月里,酒 声 的每一天。 她亦几乎想问“一年后”呢?一霎又暗笑自个儿心贪,到底没有启口,只在半明的九曜下用染了凤仙花的小指去勾他的小指,“说定了哦?” 陆瞻点点头,轻得不像个承诺的承诺坠在了一座湖泊,是每天、每时、每刻,在相逢恨晚的光 里聚拢的 ,黯然地映照着高烛。 烛芯微颤,闪出一张脸,恼愁万种全化成一粒朱砂痣,鲜活跃出。云禾手托香腮,歪在榻上,妆残钗亸地用一 细长的银签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灯。 倏听推门声,扭头望去,正是沈从之拿着个什么进来。云禾急急捉裙过去,恨不得以眼杀他,“姓沈的,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沈从之没听见似的,款步错身,将手上的琵琶搁在榻上,冲她挑一挑下巴,“你怎么不吃饭?” 自打撕破脸后,云禾是半点也不愿装,挂起 讥诮他,“我怕你药死我。” “下毒这等下三滥的事儿,我不会做。”沈从之像是欣赏一株长 刺儿的玫瑰,远远地含笑望她,“要 死你还不简单?只将你丢给这园子里那些下人,叫他们把你先 后杀。” 他刻意将尾四字由牙 儿里磨出来,哪知云禾不惧不怕地停起 脯,颇有些袁四娘的雅韵,“你来啊!老娘喊一个字,就不是你爹!” 沈从之闷沉沉地笑,靠到榻背上,“你不是会诗书?怎么张口闭口就是些市井 话?” “你不是长得像个人,怎么就不干人事?” 万般无奈地,沈从之耷拉下肩,就着炕几上一只象牙龙虎杯闲翻,“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怎么对我就跟对仇人似的?我记得我头回到你们院儿里去,还多给了赏钱,也算大方吧?你怎么就愿意巴结那些糟老头子都不愿巴结我?” 孔雀蓝的裙面翩跹着游于厅中,似一缕蓝烟,缥缈轻笑,“因为你们这种人是 胚子啊,越巴结着你们越不稀罕,你瞧,我对你这样,你不是 我 得要死?” 他极为不屑地乜了眼来,吭哧吭哧地抖起肩,“谁给你的脸?你也不瞧瞧你自个儿是个什么货 ?不过是个万人/ 。” 污言秽语早不能在云禾心上溅出半点儿水花,反而逮了时机笑着,捉裙过去挨在他身边,软声软调地斡旋,“既然我在你眼中如此不堪,那你就放了我嘛,好哥哥,你下回到我们堂子里,我不收你钱。” 沈从之斜睨下眼,见她来时簪的两朵紫苑业已不知所踪,宝髻上单是一 蓝田玉碧簪,合着一身衣裳,蓝幽幽的一抹影干净清 ,倒颇有些良人模样。 可说的话叫他又 又恨,他所 的是旁学杂书所载的琵琶娇女,能歌善舞、极通诗文、高洁孤傲……云云种种,皆不是眼前这副奴颜媚骨的下作姿态。 可奇妙的是,越恨她这副模样,就越 她盒子会当夜无情无畏的影子。他吊起眉,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早说过了,你哄我高兴了,我就放你回去。” 云禾在心里将他祖宗八代都骂了个十来遍,面上嗤嗤地堆出个妩媚笑颜,“好好好,真是个没心肝的冤家!你说吧,要我做什么?是宽衣解带呀还是唱曲跳舞啊?” 雨后的长夜,红飘恨烟,绿染愁雾。廊瓦上高地疏落着水滴,像谁心头的眼泪,坠个没完,恼人芳绪。 长园七拐八拐的游廊下走来位小小侍婢,捉裙进门,绕过芳屏到一则书案行礼,带着苏州口音,“ 还没睡哩?爷叫 先歇息,他今夜就睡在自己屋里。” 书案上探起一妙龄芳华女子,原是沈从之其 ,户部蒋侍郎之女蒋长薇。仕宦千金,端庄迤逦,云鬟惺忪,未簪钗环,掩襟寝衣外头单罩了件妆花缎外氅,闲置下笔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 甫出厅去,卧房里即旋出来一高挑丫头,到案侧来为其研墨,“姑娘,咱们离京时太太同咱们家的太太可都说了,爷到任苏州就是三年,姑娘同爷成亲才一年,不忍心叫你们小夫 分离。这话儿里的意思,无非是想叫姑娘在这里陪着爷,早 生个孩子,现爷不来,姑娘怎么不去请?” “他有公务要办吧?”蒋长薇捉着比仰脸望她,矜贵持雅地笑,“我来了这半月,没有家中那些侍妾,他不是夜夜在我这里吗?今儿想必是有要紧的事,且让他安静一 吧。” 丫鬟名铃兰,嗓音一串铃儿似的摇起,“什么要紧的事儿啊?姑娘真是糊涂!我下午听见几个丫鬟用苏州话议论,说是爷包了个粉头在他房里,这才不来的。听说这粉头是苏州府的花榜榜眼,狐狸 似的勾人,姑娘还不警醒着点儿。” 蒋长薇搁下笔,眉心轻结,雅姿里透着安稳的不屑,“一个倡妇而已,也值得你急成这样儿?倡妇擅伎艺,又擅花言巧语,男人们拿着取个乐子有什么的?好了好了,将信封好,明儿叫人送往京里去给太太报个平安。” 淡腮轻鼓,对着几张薛涛笺吹一吹,将 当当的墨渍在烛下晃一晃,一闪即干。 而另有什么润润的在沈从之眼内洇开,原来是一张 旎卓绝的娇容,白甃火烛下盛开,媚眼如丝里分明闪烁着什么暗示。 他是个 经情 的男人,自然懂得那双眼里蕴含的是些什么。可他翕然间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朝对榻一指,示意她坐过去,“不急,我这个人 干净,连你的底细都不知道,不要你宽衣解带。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沦落风尘的吧,万一说得我心软了,就将你放了。” 云禾再将他自心里骂了一百二十遍,翻着蓝裙落到对榻去,朝炕几一个哥窑甜白壶指一指,“说起来话就长了,给老娘瀹壶茶来,一会子说得口干。” 稍刻就有丫鬟规规矩矩地端上茶,又推出门去将门阖上。云禾抬起了腿曲在裙里,一个胳膊肘撑在炕几上托腮,“那年,苏定县六月飘雪,我家乡颗粒无收,饿死了许多人。我是家中二女,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一个弟弟,家道艰难,吃不起饭。我爹娘就合计着卖子女,儿子自然舍不得卖了,算来算去,就将我卖给了个人伢子。” 说来兴起,呷干一盅清茶,清一清干涩的嗓,眼儿飞转间,复 媚 ,“那个人伢子不是个东西,我不过才六七岁嘛,就将我破了瓜 手卖到了我们堂子里。我才六七岁嗳,你说可不可怜?” 铜壶滴答、滴答地漏着孤夜,滴下的岁月在云禾风情摇晃的面上汇成了悲苦。谁知沈从之亦清清喉咙,转起个空茶盅,“你扯个慌都 是漏 ,叫我怎么可怜你?苏定县的县志上连着二十年没有天灾,哪里来的六月飞雪?” 云禾复将他在心里骂八百遍,将空盅一推,那象牙盅咕嘟咕嘟在炕几上滚两个圈儿,伴着她不耐烦的声音,“那没有了,你要听,说了你又不信,还问我做什么呢?!” “那你再说说,你与那个穷酸举人是怎么相识的?” 一颗璇玑落在了云禾的眸子里,她垂了下巴,像一朵盛 夜 的莲花,火烛暖黄的光跃在她额上,成了静谧的幸福,细细的,源远 长。 就是这样的眼神,沈从之贪婪地想着她能在某一天提起自己时,亦是这样的沉默。他找寻她垂下去的眼,歪着胳膊,“怎么,你不愿意说?” 他的声音打断了云禾关于幸福的想象,乜兮兮地剔起眼来,“我才不会给你机会取笑他呢。” 月笼微明,二三更。沈从之凝视着她眼睑下的痣,脾胃里泛了酸涩。他想扑过去就地成事,可又想,太不划算了,以一寸真心去换她不干不净的身体,实在太亏。 于是当夜,他睡去了别处,在孤独的枕畔将某些蠢蠢 动的情绪 给了一只手,来来回回地纾解着磅礴的心事。直到很久后,随着一声闷哼,一轮明月西沉。 升起金乌,正值明媚时。楼外啼莺,窗前摇树,金齑飞影,香风淡淡,暖翠晴云 药田,是一个大好天。 绣帘内语燕呢喃,袁四娘踅入门去,见芷秋正歪在榻上,乌云髻松,一张素脸,却天然的杏 桃腮。正同榻下杌凳上坐着的桃良一道打络子,线挽着线,丝 着丝地团在一处。 四娘纨扇稍停,过去接来一瞧,是一个墨绿的莲花络,结线繁脞,瞧着像花了不少心思,“络什么的?” 芷秋笑接过去,歪歪斜斜地倚在榻背,“不络什么,就是瞧见他 上常戴着个小小的银熏球,打给他坠那个的。” “我说呢,你平 得空了就看书,谁还值得你费这功夫?”四娘复摇起扇,端正了往虚空里望去,像在里头瞧见了银子,两个眼笑弯起来,“说起这陆公公……” “妈!” 扭脸见芷秋瘪着脸,四娘一霎领悟过来,忙陪着笑,“你瞧我,高兴得话也不会讲了。说起这陆大人,啊、陆大人!这陆大人,真是百年难遇的大方,前儿走时同我说要包你一年三节,昨儿就派人送了银票来,我说多了,人家让我自己留着。那位沈大人也蛮大方,你们两个如此出息,我心里简直是高兴不过来,只盼着婉情 后也遇着个好人。” 银杏隐隐纱窗,玉沙声响。芷秋歪着又在绣个 带,未匀妆粉的腮上安逸地 着一抹笑。四娘瞧在眼内,算在心上,挨近了去,“嗳,他怎么昨 没来?” “他又不是到这里来闲逛的,”莺嗔燕娇地,芷秋半撇着嘴笑,“人家到这里是有公务在身的,还能时时刻刻守着我啊?” 四娘半拉下笑脸,扇子往她面前摇着,“妈也不是那眼皮浅的人,是替你打算呢。你想想,他时时来,你们俩时时混在一处,情到浓时,你就好叫他替你虑着往后,带你出去做妾也好呀。虽说太监的女人听着可笑些,可也有实实在在的好 子过不是?” 清茶里映着芷秋下沉的笑颜,淡伤损额眉,“我没想这样远,妈,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往后’?别为难人了,他背上的 笑已经够多了,再背上我一个, 子还怎么过?像眼下,能好一 算一 吧,别的我不想,您也别想了。” 她最是拿定主意不回头的一个人,四娘犟不过她,只把一副笑脸转回,便瞧见向来幽篁沉默的陆瞻正往门里进来,一反常态地眉目含笑,神采奕奕,罩着芷秋赠的那件蓝灰圆领袍子,背着一片 光,金黄滚烫。 瞧见他进来,四娘识趣儿地辞去,留他二人说话。芷秋一下来了 神,撑起来亲自去倒了杯夜里冰萃的茶端到炕几上。陆瞻呷一口,见她还站在跟前,背着手像是藏着个什么。他搁下盅,歪着脸朝她 后望一望,“什么宝贝还藏在身后?” 芷秋躲一躲,桃花眼俏皮地扇一扇,“你猜。” 他将她掣在怀内,由她手心里掏出那个莲花络,对着窗晃一晃,“给我打的?” “谁说给你打的?”芷秋坐在他膝上,背靠他一只手臂就去抢络子,“这是给我的客人打的。” 镂空的八宝莲花仍在陆瞻手中持续晃着,光影自那些细密不一的孔里渗出来,照着他的脸,像水的浮光,“哦,你不是不做恩客?怎么给人打起络子来?” 他牵引一线嘴角,佯作心痛地叹息,“我算是明白你们倌人做恩客,客人为何会不高兴了。我千金万金地贴着你,你扭脸就去贴别的男人,真是叫人痛心疾首啊。” 话语带着逗趣,有些不同寻常的轻浮在里头。芷秋凶巴巴地往他 膛拍一下,“给你打的、给你打的、成了吧?” 清风吹开他的笑颜,透着些许憔悴,却又难得明朗,“这就对了,可就该是给我打的。坠在哪里?你给我亲手坠上。” 说话间搁下芷秋便拔座起来,垂首往周身自视一圈儿,“你瞧瞧坠在哪里?就坠这个熏球上吧,这个我 都戴着,往后也将你这个 戴着。” 他解下来递给芷秋,明眸皓齿地笑,“你瞧,我穿的你做的衣裳,再配着你打的络子,是不是很好?” 芷秋木讷讷地接过熏球,怔忪片刻,落到榻上去结络子,其间几回抬起眼来探他。只待结好了替他坠上,将他面上的笑窥了又窥,“陆大人,今 是有什么喜事吗?瞧你好高兴的样子。” 他仍是笑着看她结了疑虑的脸,只觉 她,一 一 地加起来,在 膛里汇成汹涌的黄河,“见着你就是最大的喜事儿。” ———————— 1宋 周密《糖多令》 ▍作者有话说: 谢所有小可 的投雷评论营养 ,鞠躬! 第36章 风情月债(七) [vip] 烟消宝鸭里, 门角移花荫,像投在 光里的一份疑心,可同芷秋 心的 喜比起来, 渺小得简直微不足道。 她跃起来, 将整张脸埋在他肩上, 嗤嗤地笑,整副身骨都 着喜悦, “你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 陆瞻的理智使他的笑容有一瞬的凝滞,可下一刻, 滂沱的 意爆发出来,便将她抱起来, 在屋里旋起个圈儿,“我平时说话儿不讨你高兴?嗯?” 旋起的凤仙粉裙面几如蝶翼,将芷秋旋落在天堂。耳边是涓涓的风与簌簌的叶,还有他 身的檀香,都编织成了一个千古繁华梦,将她埋没。 她随他倒在榻上, 扑在他怀里, 下巴支在他的 膛仰起笑脸,“平 里你闷得很, 不肯说一句柔情 意的话,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听的话张口就来。” 陆瞻朗声笑开,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 如清澈的湖水蒙了烟尘, 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是我错了, 我时刻都想说来着,可就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今 都说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是我 你还是我娶你?” 风止 凝,蓦然,芷秋的笑意滞在面上,将信将疑地半启了 ,“你是讲真的?” 他竖起三个指对着藻井,心口浓浓的情 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踏碎他所有的理智,“黄天在上, 月昭昭,我陆瞻,愿娶袁芷秋为 ,不论她是乐籍或贵女,都没干系,她以后,会是我陆瞻之正 ,吏部尚书家的二 !” 与他张扬的笑容相悖的是芷秋越来越下沉的面 ,她将他的眉眼一再窥探, 爬起身。 却被他先扶起,旋即见他走向厅中,背着一只手,苍凉的身姿不停蹒步,伴着笑喁不停,“咱们的大婚之礼就定在下月初八,我查过黄历,那天是个好 子。正好我母兄在苏州,再请沈从之来做主婚人,他同我自幼就是好友,一定辞不过去。届时将你妈妈姐妹都请去浅园,热热闹闹地大办一场……” 廊下桃良听见滔滔不绝的一番畅词,惊起一个魂儿溜了墙进来,朝芷秋睇去眼 。芷秋则眉锁千愁地附耳过去,“你去门房上叫黎阿则来。” 桃良依言轻步退出,芷秋紧着将眼搦到陆瞻身上, 光铺 在泛光的细墁青砖上,像一条金光织毯罽,他戎容暨暨地踏飞粉尘,仿佛踏碎了往 所有的悲恸与沉默。 随着他逐渐发燥的步子、以及愈发兴奋的眼,苍凉的嗓音里便逐渐描绘出了一个不大可能的梦境,“若是下月初八,那咱们此刻就得裁出喜服,再定下宴席。芷秋,这些琐碎恐怕还得你来定,我母亲今 身子不大好,不好叫她老人家 这份心,只好你辛苦些。不怕的,就辛苦这一遭,往后就不叫你 劳了,你只管养尊处优,等着给我生个孩子……” 眨眼间,他急步遄飞地落到榻上来,捧起芷秋惊魂未定的脸极轻地吻在她 上,轻得像怕碰碎了她,“芷秋,我想过了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很美,比那些公主贵女都美。” 他顿一顿,握着她的荏弱双肩,放缓了语调,干涩地嗓子像是穿过了风霜,抵达了一间暖房,“你愿意嫁给我吗?愿意吗?嗯?说你愿意吧!” 窗外黄莺合蝉,啼杀 云。芷秋的神魂逐渐在他掌心里汇拢,她明明该高兴的,却在短暂的窒息中想起以往总是沉默寡言的陆瞻,旋即眼眶一润,就在碧翠晴空里噼里啪啦落起大雨。 陆瞻伸出手,忙不迭地替她抹泪,“哭什么?我是不是说了看不得你哭?别哭,这是喜事儿,若是现在就哭,往后岂不是要哭一辈子?” 手足无措之际,见桃良领着黎阿则急步进来。黎阿则连招呼亦顾不得打,忙由怀中掏出个青瓷罐儿,抖落一刻红丹,递在二人之间,“干爹,该服仙药了。” 在芷秋泪霪霪的眼中,陆瞻松开了她,将丹药一口咽下后,兴冲冲地往她腮边落去一吻,“我出去走走,等我回来。” 直到那片蓝灰的衣摆消失在门外,画屏凋零,翠影残敝。芷秋站在厅中,乜呆呆地坠着泪,犹似崔嵬之巅的一座顽石,立成了千万年的荒凉。他却没回来。 浓 像泼散的墨,月寒碜碜地挂在当空,群星像挑破了口的疮,一个个嵌在杳杳渺渺的黑暗里。 某些高涨的情绪如同风兰泣 ,唼喋吐出。月光由叶罅里滗撒出来,紧追着陆瞻担簦不歇的脚步在 园里栲栳似的打转儿。 他走过花群,夜 里扑 绣球,蓝粉紫白相簇着他月魄 的道袍,使得他像一抹游魂, 目边际地徒徙奔波。 黎阿则与张达源各秉一白绢灯随他盲目在游廊亭台、花间水榭中踅绕。恍惚听见他细疾地笑,张达源狐疑地半哈着 挨近他的背影。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