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自诩聪明,先生也不放在眼里的,那些先生在他看来一个个愚钝迂腐,讲的东西还不如他自己学得透彻。 自己教他们还差不多。 可是现在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眼神那么毒辣! 对方分明在讥讽他:沈之仪,你有大好前途不去走,非要追逐这点蝇头小利本末倒置,你是不是内心彷徨深信自己倒霉来年也不会中举? 林重小心地瞅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打自己,继续道:“沈兄不要动怒,学弟也就是愚见,那些秀才们一时间考不中举人,实在是有些心灰,又不想按部就班去当先生赚钱,就做这种营生赚快钱。可实际这种营生好吗?看起来编书这营生,看了那么多书,自然可以博览群书的,可实际如此吗?他们有仔细看这些文章吗?掌握这些文章的髓了吗?他们瞧不起教书匠,可教书匠桃李天下,教出来的是真学问。他们编书,是买卖,并没有师生之谊,到最后除了赚几十两银子也没什么好处。” 沈之仪张了张嘴,你一个小孩子,你讲这么多大道理,你家里人知道吗? 怎么跟一个老头子一样? 你是个小神童吗?你分明就是个老头子! 自己兴冲冲找他一起赚钱,他倒是抬手给自己一闷,真是没趣至极。 林重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继续道:“沈兄可是手头拮据?你前途似锦,中举以后钱不是问题,现在只要说一声,无数的人送银钱给你使,等你中举之后这点债也不过雨。” 沈之仪刚要反驳,林重立刻道:“啊,我知道了,沈兄一定是觉得自己考不中,借了钱还不上,还是选书保……” “保你个头!”沈之仪怒了,你这么个小孩,还真当是老先生啊,这么喜教训人。 林重嘻嘻笑道:“学兄不要恼羞成怒吗,要是缺钱,我这里有,支持到学兄来年参加乡试不成问题。” 沈之仪脸涨红要滴血似的红,“林重,我当你为友,你却羞辱我至斯。”自己不把他当一个小孩子,而是当一个知音,他居然要羞辱自己。 说着恼得他拂袖而去。 林重却踮着脚看着那少年桀骜的背影喊道:“沈兄,等你明白了人生的奥义,你会来找我的,我等你哦!” 哎,为了把一个中二少年拉回正途,他唐僧附身容易吗? 林重是真的不忍心沈之仪这样一个天才少年走歪了,也算是自己惜才之心的职业病吧……哎,职业病害人,先把中二病爹引上正途,又遇到一个中二病,偏偏自己还职业病。 林重虽然来这世界还短,但是他的很多理念却是对的,不管你做什么,你要附和时代。 否则就要被淘汰,多少天才最后泯然众人? 他能觉得出沈之仪有时候是不服气,想要选文和人一较高下,顺便赚银子,争强好胜、自尊心强。 这种人轻易不能得罪,若是别人,自己也不会这样,林毓轩那样的他都懒得搭理。 可沈之仪不一样,让他起了惜才之心,职业病害人,哎。 反正自己和他不一起考试,得罪就得罪了。 因为沈之仪这件事,之后林重一直都没有什么神,虽然还坐在那里嗑瓜子,可大家都觉他有点不一样,那么点一个小孩子坐在那里,生得眉目如画,却偏偏耷拉着脸,一副……嗯,就是一副先生监考的架势,让人看得心里有点发憷。 还有人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魔怔? 直到放头牌的时候他都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大家都蜂拥去考棚门口看看有没有自家子弟。 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个人出来,一个个无打采,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见了亲人有的直接开哭,“哇!这次府试太难啦——” 他这么一哭,别人也心有戚戚焉,一个个眼圈都红了。 这一接人的都紧张得坐立难安起来。 第二声炮响的时候,林重蹭得站起来,笑得面风,“二伯,我爹出来了!” 林毓堂还寻思呢,这孩子这是怎么啦? 不过等三十几个考生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林大秀,大家立刻上去。 “爹,爹!”林重笑得灿烂无比,挥着小手朝着他爹摆。 林大秀看到蜂拥而来的人群,吓得赶紧往后一让,然后绕过人群就跑到儿子身边一把将林重给举起来,免得被人踩到。 “爹,你饿不饿,渴不渴,我都已经备好了,赶紧来吃点。” 林重接了他爹也不问考得如何,之前观察出来人的态度,他已经猜测程知府定然绞尽脑汁要降低阅卷难度的。 谁知道林大秀抱着他走了两步,身子晃了晃就倒下去。 第62章 中了没? 林重吓了一大跳, “爹!” 林大秀虽然昏过去, 却没一头栽倒在地, 甚至也没摔着他儿子,而是坐在了地上。 林重那么一叫, 林毓堂立刻带人冲过来将林大秀扶起来, 掐人中的掐人中,抚心口的抚心口。 片刻, 林大秀苍白的脸慢慢有了红晕, 缓缓醒过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 却也更加疑惑, 林大秀考前一直都正常,大家看不出他有紧张的样子谁知道出场反而晕倒了。 可见他心里力估计非常大。 林重知道他爹这是紧张加累耗费心血之故。毕竟考试以前没没夜地背诵, 考试的时候一天两篇小题八股文, 再加上那些破桌椅要人跟蹲马步一样答题丝毫不能放松,说到底就是身心俱疲。 他也不管别人,雇了马车就送他爹回去, 让二伯继续等人。 林毓堂打发家仆好好照顾五少爷和小少爷,自己则照旧等在那里。 回到小院,很快就去仁心堂请了一位口碑不错的李大夫来。 李大夫诊脉之后笑了笑,“林少爷并无大碍, 实在是太过劳累所致。” 他又说了一些复杂的专业术语,解释起来就和林重估计的差不多,他爹这个背书机器人在府试超负荷高强度的运转之下,终于开始罢工。 现场答题和考前背题, 终究是不一样的,其强度提高了几十倍不止。 答题者既要顾忌坐下桌椅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不可晃悠,还得仔细审题,冥思苦想如何答题。若是读书好的考生也罢,读书一般或者水平还不够的考生,却又想考出一个好成绩的,那自然是绞尽脑汁熬干心血的那种拼命。 林大秀读书时间尚短,要他自己审题破题,然后单靠自己的知识储备量来挥毫泼墨,写一篇语言华丽,内容言之有物的锦绣文章,那真是难为他。 不说他,林毓轩那种自以为天才的都有点困难呢。 可林大秀又不想放弃,自然要想尽办法了。 好在他是个聪明人,加上神童儿子的加持,他们父子俩早就商量出了秘密绝招。 那就是看了题目之后,从自己背诵的那些题目破题里找一个相近的,甚至可以几个题目杂糅将破题给提炼出来。 有了破题,就可以据自己背诵的那些程文以及四书里将需要的承题再提炼出来,然后继续提炼……可以说每一句、每一个词汇、还有承上启下的意思,都是从林大秀背诵的那些文章和书籍里,一点点蚕吐丝一样出来的。 那种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大脑一直处于超负荷运转中。 要不是他每天坚持晨练还有儿子的考前食谱加持,只怕在考试的时候就要吐血倒地的。 饶是如此,林大秀都有些坚持不住,烦闷呕的觉,最后坚持到第二牌放人他就卷离场。 出来的时候他就有些头晕眼花的,但是还强撑着,看到儿子的时候觉眼前一亮,都不觉得难受了,上去就将儿子给举起来。 这一下算是倒他的最后一稻草,直接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等林大秀醒来的时候,看到他儿子趴在边,右手支头,表情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是这样深沉的表情。 林大秀心里说着,每次儿子出这样的表情,他就有一种儿子才是爹的错觉。 一般来说,儿子出这样的表情,说明他在思考,而且是很重要的大事,林大秀就假装继续昏。 片刻,林重叹了口气,“还是到此为止吧,再学两年下场也不迟的。” 他觉得林大秀也有点好强的,明明家里人已经不迫他,他还是着自己非要来考试。 考试是那么容易的吗? 县试可能靠运气,府试怎么可能呢? 这时候林毓轩那些人都回来了,他听见林毓轩在外面道:“听说五哥晕过去了?哎呀,我说不行就别逞能嘛,才学那么一年怎么能下场考试啊。县试还能靠脸……运气,府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紧接着又响起李增仁的声音,“就怕有些人考也考不上,靠脸又没的靠。” 林毓轩愤怒的声音,“你说你自己吧。” 李增仁:“我是说我自己,难不成你以为我说你?” 听见他们在外面争吵,林重摇摇头,这府试还真是变态啊,竟然把林毓轩那种以淡定著称,擅长不不的人得这样暴躁。 看来虽然没吐血晕倒,其实也是神经绷着,紧张又难受,所以要找人发发。 他起身开门看过去。 随着门打开,院子里的人都静下来,纷纷看过来。 林毓轩、林毓覃、李增仁和戴辉四个人在院子里,估计其他人都回房休息了。 林重笑道:“我想起书上看的一个笑话来。” 众人都看向他。 林重就道:“从前啊有一只鸟,整天炫耀自己‘我美啊我美,比你们都美’,有只鸟比他好看,他就气得发倒竖,整天跑去和人家比美。那只鸟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就在人家门外哇哇叫。然后有一天,他再也不叫了。” 他轻哼一声,看了林毓轩一眼。 林毓轩被他看得脸通红,又气又恼,却又不能直接骂人,就冷笑道:“一点都不好笑,没意思。” 林重淡淡道:“原来你也知道没意思啊。” 李增仁不厚道,喊道:“那鸟为什么不叫了?” 林重瞥了他一眼,“没意思啊。” 说着砰一下子将门关上,回屋里去了。 外面的李增仁和戴辉已经哈哈笑起来,鸟啊什么的是不好笑,可眼前的样子好笑啊,看林毓轩那一副斗败公的架势。 哼,要抖威风也不看人! 李增仁对戴辉道:“那鸟不叫,一定是嘴巴被人锯掉了,成了个没嘴鸟。” 戴辉认真地想了想,“整天叽叽呱呱,是烦人的,没意思。” 说着两人也推门进屋,去看林大秀了。 外面的林毓轩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还是林毓覃给他个台阶下,“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哪里会讲笑话啊,一点都不好笑,咱们回去休息吧。” 屋里林大秀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儿子和两位好友,“不要大惊小怪。”不许说什么哎呀你怎么晕倒了,吓死我们之类的废话。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