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离开的时候,渐行渐远,老太太由张妈妈扶着,站在祖宅门口,手搭凉棚张望着,望着,恨那围墙恨那绿树,遮住了她的眼,不由得再走两步,再走两步,最后终于什么也不见。 “也不知道,我老婆子还能不能……等到他们回来啊。”老太太颤巍巍的,几坠地。 张妈妈等人赶紧扶住了,宽道:“老太太您好吃好喝,饭前饭后地在院子里多走动走动,平咱们多串门找乐子,听听戏看看杂耍,别说等他们回来,等咱们小九成亲生娃,您也看得见呢。” 老太太抹抹眼泪,“只要能看到小九中进士,我这把老骨头就值喽。有他在,咱们林家就有希望。” 张妈妈寻思这话倒是很对,原本按照大老爷的估计,林毓贞和林承泽本不可能这么早中举,尤其是林毓贞,很可能都中不了举,到了就是个生员身份,可谁知道和小九一起读书受了启发,也都成了举人老爷。 不只是自己家这些人呢,就连王家老爷那些人,都说多亏了小九,让他们更上层楼。 张妈妈扶着老太太回去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望林重等人离去的方向:小少爷不会被林家不出进士的怪话给住吧,小少爷一定会中进士的吧,一定会的。 第144章 狭路相逢 初三一行人从林家堡出发, 路上跟王文远会合, 不少当地乡绅前来从程仪、酒菜践行。天寒地冻, 腊、熏、烧以及各式路菜是必不可少的,另外有两只大酒篓, 里面装了景芝白酒, 喝干了路上还可以沽酒,非常方便。 王文远家已经盖起了新的四合院, 本想邀请大家住一宿, 不过因为人多行路缓慢, 时候尚早, 众人决定饭后启程等天黑再投宿。他们虽然骑马、坐车,但是拉了不少物品, 且还有随从, 因此赶路速度并没有多快。 这时候赶路有个好处,路面冻实,马车走得比较轻便, 若是立以后化冻,很容易车轮陷入泥里,增加不少困难。 紧赶慢赶,三天时间抵达潍县庄继法家, 赵文藻和孙机已经在此等候。 庄家老爷子让人大摆筵席,请了当地致仕在家的老举人们前来作陪,还有当地慕名前来的无用社优秀生员们以及借着送程仪来攀关系的乡绅们,除了送吃食的, 还有人送了一个厨娘,据说手艺极好,免得举人们进京吃不惯那里的菜。 林重收下其他程仪婉拒了厨娘,他从林家堡带了吉祥和一个妈妈,两人女红厨艺都不错,没必要多养一个。 第二一大早吃过早饭众人便出发,一路沿着城隍庙前街往西出了恩门顺着驿道往昌乐县去。 此去五十里的路程,他们要先派两匹快马进城安排住宿饮食,林重等人只需要天黑前赶到即可。 天擦黑的时候,林重等人住进昌乐县的驿馆,趁着饭前的时间,林重就将自己的行路记写了几个字:初六晚,乙巳。极冷,早雪,即晴,大风,快行,累。 当他正想看几页书的时候,冯顺匆忙进来,“少爷,严大人打发人来了。” 林重一听立刻起身,“快请。” 很快冯顺领着两人进来,当先一人居然是常先生,旁边一个长随捧着一只小木箱子,一进屋常先生就上前施礼,“林解元,我们大人得知公子到此,特命我来送上程仪。” 林重忙起身还礼,“常兄何须如此见外,请坐。”他让冯顺收下小箱子,请两人落座喝茶叙旧。 常先生笑道:“当一别,三年未见,公子已高中解元,咱们大人向来看好公子,来时还对我说来年公子定高中甲榜。” 林重笑道:“承大人和常兄吉言。” 聊了一会儿,常先生告诉林重,严大人有要事不便前来,所以让他代为走一趟,带了二十名兵士一路护送他们到济南府。 林重诧异道:“常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年前回来的时候总体还是很太平的,这会儿过了年,按说不该有什么状况。 常先生笑道:“公子不必担心,大人这样吩咐也不过是以防万一。” 林重见他一副不想深谈的样子自然也不问,然后带他去见见其他举人们。 众人听说严巡守居然派人护送他们,顿时觉得非常荣幸,一个个动得很。 饭后待常先生回去休息,林重就和陆延等人通一下气。 “这还是当初重和严大人的情呢。”王文远还沉浸在兴奋中,如果不是重,严巡守怎么可能会专门理会他们。 林重想的比他们更多,今年莱州府中举数目由往年的倒数第二变成第三名,而且还出了一名解元,严大人作为巡守兼管着文化这块自然也有他的功绩。而严大人这几年一直都在山东地界做官,以他的个拉拢山东的读书人也就很好理解。 这一次秋闱府学以及密水县学的教官们都会跟着升职,除了黄教授年纪大自己不想动,陈训导将会升任兖州府某知县,其他训导也各有前途。 这都是今年举子数量增多带来的好处。 林重关心的是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庄兄,你们潍县离这里近一些,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庄继法摇摇头,“年前我一直闭门读书,倒是没听说外面的事情。” 这时候他本家的一个堂弟叫庄继善的道:“我倒是听人家说尧王山、商山、黉山那里突然出现了两股土匪,专门打劫过往的客商,初始只抢东西绑票,后来还杀了人,十分可恶。” 一听这个大家都炸了,“这几座山都不大,还毗邻驿路,官府没人管吗?” 庄继善道:“自然是管的,只是他们东躲西藏的,官府刚追上去人就不见了,着实让人头大。” 陆延冷笑道:“这可就怪了,还有咱们官府拿不到的人呢?那些差役拿着拘票四处拿人的时候,别提多能抖威风。” 知县是父母官,而知县下面的差役胥吏们是可以直接和老百姓打道的,除了二三十人是有法定俸禄的,其他人都是知县给钱,工钱极低,平都是靠着吃原告被告以及从百姓身上捞钱的。 除了极少数正直的差役多半都一个德,拿钱肯办事的还好一些,多半都是一些拿钱不办事的,所以陆延才会如此鄙夷。 蓝琇轻轻地拍了拍他,让他不要那么动。 赵文藻道:“这几处都在严巡守的治内,出了匪,按说严大人会勒令青州府尽快剿灭才对。” 治内出了匪,哪怕小,若是被有心人报上朝廷,被巡按御史弹劾的时候,不只是巡守、知府,只怕布政使都有干系呢。 林重道:“严大人他们想必已经有了安排,咱们只管小心就是。” 饭后回到房间,林重还是找了祁大凤来,将严大人以及庄继善说的事情告诉他。 “祁师父,你带人想办法去打探一下,这几有严大人的人保护,你不必和我们同行。” 祁大凤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 等他走后,林重打开严大人让人送来的匣子,里面有一百两银票,一百两银子,另外还有几本书,几封信。 一封信是写给他的,还有几封信是让他路上遇到事情可以拜访当地官员的介绍信,几本书是关于路程图的,上面附着地图、驿站以及负责的驿丞等信息、可投宿村落等,虽然版面不清,却也面面俱到。 林重将这个给吉祥,“这个是好东西,空了咱们重新整理一下。” 按照他的要求整理过就会很实用,用一张宣纸,将整个行程图绘制在上面,然后标注路线图、驿站、城池、村落,备注当地的特产、大户,走到哪里查到哪里,非常好用。 冯顺兄妹俩跟他学读书,学的都是最实用且最快速的读书路子,他一说他们就懂,当天晚上就商量着如何分工。 虽然有严大人派来的一队兵士护送,林重他们还是晓行夜宿,并不敢大意,虽然路上遇到过几个可疑人,好在一路平安。 过了青州、淄河村、金岭镇、龙山镇一路就到了济南府。 这一路上大家觉得都要神经了,看谁都有嫌疑,路上若是有人做个奇怪的动作多看他们一眼,都会怀疑是不是匪徒们来踩点的。 “终于可以好好歇歇了。”孙机这一路憋坏了,刚到济南城外就迫不及待地跳下去。 众人也相继从马车上下来,跺跺脚,虽然气温低,风又冷,可总比一直坐在马车里蜷缩着舒服。 快到济南城,常先生等人去不进城,而是要告辞原路返回。 众人和常先生道谢告辞,也不耽误他和林重说话,就慢慢地往济南城去。 林重让冯顺拿了二十两银子,亲自给常先生,“天寒地冻的,请兄弟们喝酒吧。” 常先生没想到林重会这般大方,“公子何须客气,” 林重笑道:“常先生也不要和我客气才是,这一路上可多亏诸位了。” 他相信如果不是常先生带人护送,只怕路上还真是没那么太平。 常先生推辞不下便只好收了,直接扔给为首的那个兵士,“林解元赏兄弟们喝酒的。” 诸军士立刻拱手笑道:“多谢林解元!” 林重说了几句谢话,知道他们要原路返回不肯进城便也不耽搁时间,互相告辞反向而行。 进了济南城,比起外面来暖和了很多,因为城内暖和,且泉水涌动不止,所以很多泉眼依然汩汩淌,并未结冰。 被冲刷的干干净净的石板路上,两边堆积着晶莹的白雪,白雪之间有一条细蜿蜒淌,泉声涣涣,这种声音足可以洗涤人心驱逐浮躁,有一种莹媚如的觉。 林重和他们戏言:“等老了,咱们可以住在济南城,往北去北直隶,往南下江南,往西往东也都方便,最是理想不过的养老之所。” 众人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孙机还试了试他额头,“重,你累糊涂发癔症了吧。”大家正踌躇志要进京考进士,大好前途还没开始呢,他居然说养老! 林重笑了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要规划好人生。” 众人决定不理他,只有赵文藻笑微微地说这个想法其实不错的。 林重道:“咱们在济南城逗留一天,大家可以去拜访亲友,顺便补充物资,后一早出发往齐河县去。” 没有亲朋的也有要好的同年,大家分别去拜访,第二早饭后林重去齐州书院拜访谢院长。 他带着冯顺进了书院的时候,发现有几辆马车拉着行李正出去,看了几眼,寻思可能是进京的考生。过了济南到时候一路往北,赶考的、商旅们都多起来,所以也会平安很多。 谢院长这期间准备了不少历科的会试、殿试墨卷程文给他,一路上他们可以讨论学习。 谢院长还要送程仪给他,林重拒绝了,笑道:“已经尽够了,院长持书院不容易,还是留着补贴那些贫寒学子吧。” 齐州书院时常补贴一些贫寒而优秀的学生,所以基本上没有多少盈利,几十两银子拿出来,估计都是谢院长的家底。 谢院长戏谑道:“京城居大不易,样样花钱,不说你吃喝穿住要钱,就算你拉都要钱,哪里能像在家里这样好?这里一个包子三四文总能买到,京城至少就得五文六文,一顿饭没有个三十文吃不到东西,你还带着那些同年,到了京城少不得还要你补贴他们。” 林重道:“车道山前必有路嘛,再者说我们带的钱也尽够的,我三伯早去了几年,也有点门路,我们去了并非两眼一抹黑。” 谢院长见他坚持,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懂事。 又聊了一会儿,谢院长想留他吃饭,林重道:“等考试结束回来的路上,再跟院长好好畅饮吧,这会儿还有朋友嚷着要聚,不好不去。” 谢院长也就不留他,走到门口,神秘兮兮地道:“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不可说是我说的。” 林重看他那般神秘,笑道:“院长请说。” 谢院长低声道:“老爷子其实去京城啦,等你进京就可以去拜访他。”说着就给了他一个条子,上面有沈老爷子地址。 林重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听谢院长说是去年秋天的事儿,林重哎呀道:“那岂不是路上碰见过,老爷子居然没吭声。” 如果是那个时间的话,应该是他们从济南回家去,沈老爷子恰好从莱州府往济南来,说不得还真是路上错过呢。 老爷子轻车简从,想要避人耳目自然要简单许多,只是他一个老人家,七老八十的这样长途跋涉,实在是不理智。 告辞谢院长,他带着冯顺回林家别院。 晌后少不得还得聚一下,曹典史等人摆酒请他们几个举人入席。 酒过三巡,大家随意聊天的时候,曹典史跟林重笑道:“沾林公子的光,我也得了布政使大人的赏识考评得个优等,年月也熬足了,要调去高唐做县丞。哈哈。” 林重立刻恭喜他,“是曹大哥兢兢业业,忠君民才有此擢升的。” 他可没想过自己只是为了好友走个后门,就能让曹典史也沾光,毕竟只是略收拾一下厕所,也没有什么别的大事。 可有时候以小见大,往往便是如此,布政使作为提调官,去年乡试改造茅厕,引来考生们赞誉有加,主考大人上达天听,皇帝居然为此表扬嘉奖了去年山东布政司秋试的一干官吏,实在是让人意外。 曹典史喝得有点多,拉着林重的手,“老弟,说到底,我还真没想过有这一出好事呢,原本以为到老做个典史也不错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