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父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因为这个字有丝毫动容,眼睛只往祁遇白身上看了一眼,就转头招呼亲戚:“大家随意。” 祁父一直是这个家里最有威严的人,但他同时也曾是一位慈父。他护着儿时的祁遇白迈出第一个不怎么稳当的脚步,教会祁遇白提笔写字,送他出国留学时也曾因舍不得唯一的儿子而眼底泛红。 可惜这一切在两年前都不一样了。 当然是祁遇白的错,这他明白。所以祁遇白才会不敢回这个家,甚至不想再看见自己的父亲。他也因此无比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想再看见自己。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如今最明白彼此受的人。 祁遇白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对待,因此面不改地依旧坐到了祁父身旁的位置。他无疑是破坏了整场气氛的人,自他到来在场的众人笑得多少有些不自然。 只有白韶容心疼他一如往昔,不住地站起身往他碗里夹菜,就跟他还在读高中一样,嘴里还催他多吃一点。 “谢谢姨妈。”祁遇白眼神温柔地把碗挡了一挡,“够多了。” “你看你都瘦了。”白韶容眼里不自觉着对自己这个外甥无比的疼,“是不是公司事情太多,太劳了?平时要多注意身体,你一个人住也没个人照顾,吃不上周嫂的手艺。” 周嫂是他们家的佣人,已经在祁家待了几十年,一直负责为一家人烧饭。白韶容的姐姐白韶音从小就十指不沾水,嫁给祁父以后更是如此,对做饭一窍不通。 一直没有出声的祁父听到这句话却从鼻中轻哼了一下,用只有他们三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韶容你心得太多了,他哪里可能一个人住。” 白韶容拿筷子的手一顿,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姐夫,今天就不说这些了。” 这时周嫂端着菜从厨房走过来,一见到祁遇白就两眼亮起,正要叫一声少爷,忍了一忍又放下菜,“祁总总算回来了。”瞧了眼祁父的脸后靠近祁遇白轻声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吃点周妈做的菜,这道羊腩煲是我下午听说你要回来特意加的,趁热多吃两口,可别饿着肚子回去。”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 说完这句,她眼中泪花闪了闪,转身回了厨房。在她心里,祁遇白跟自己的儿子原本也没什么两样。一年中只见上这么几面,哪一次都想着给他做点吃的。 谁知她刚一离开,祁父的脸却更冷了一层。 这道羊腩煲不仅仅是祁遇白吃的菜,也是他母亲的最之一。祁父被一道菜勾动悲肠,一时间已经是难以平静。他两眼深深看了祁遇白一眼,眼中有无数悲伤、想念、失望、痛心,终于又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没吃两口,祁父就借口身体不适回了楼上。 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祁遇白在祁父转身后同样放下了筷子,接着右手便被白韶容在桌面紧紧拢住。 “遇白,先别走,听姨妈的。好歹跟你爸说两句话再走,亲父子哪有隔夜仇?” “姨妈。”祁遇白声音听上去非常累,跟平那个杀伐决断的他全然不同,“我们不是仇人。” 可也不像父子。 白韶容站起身来,又按了按他的手背,安抚他道:“你等一等,我上楼去劝劝你爸。其实你爸很想你,他没有不想看见你的意思。你等姨妈下来叫你上去,好不好?” 祁遇白只能点头同意。 白韶容上了楼,推开房门,就见祁父正一个人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相框。不用看,她也知道相框里是她姐姐年轻时在海边的一张游客照。白韶音得意自己照片上那条裙子是亲手做的,因此洗出来放在了桌上。自姐姐去世以后白韶容就经常见到祁父拿着这个相框出神,在房间里一坐就是很长时间。 “姐夫。”白韶容从后面叫了他一声,“怎么又在看这张照片。” 祁父转头看见她,慢慢放下手里的相框:“摆在这里,看见了就拿起来多看一会儿。” 白韶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眉头紧蹙道:“不是说好了,今天暂且不提姐姐的事,好好跟遇白聊聊吗?” 祁父一听到那两个字,刚刚对着相框的温和烟消云散,语带厌烦道:“我一看到他,就想起韶音的死,还有他平时做的那些事。你让我怎么跟他好好聊?他有脸聊,我都没脸提。” “哎。”白韶容叹了口气,“事情都过去两年了,咱们也得往前走。你们两父子再这样僵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难道就希望遇白这样混一辈子,不结婚不留后不回家?” 祁父指关节在桌面重重扣了两下,就连这习惯的动作也跟祁遇白一模一样:“他不回家难道是我的吗?是他自己心里有愧,不敢回来罢了。” “至于不结婚不留后……”祁父的声音冷得更厉害,“这你倒不用心,他只要还是个人,还记得自己是白韶音的儿子,这个婚迟早是要结的。否则他恐怕也睡不安稳,天天担心韶音在梦里出现吧!” “姐夫——”白韶容听得心里直打冷颤,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急声道:“快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姐姐最疼遇白,哪里舍得让他睡不安稳。” 祁父像是想到了什么画面,脸上仍是一副厌恶至极的表情,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白韶容跟祁父谈话无果,走下楼去想去做祁遇白的思想工作,可一楼哪里还有祁遇白的身影。她跑进厨房问周嫂:“遇白呢?” 周嫂一边抹泪一边说:“刚刚我过去送菜,见到少爷从楼上下来。我就问他今晚能不能在家里住一晚再走,他说不了,让我自己注意身体,然后就出了门,现在应该已经开车离开院子了。” 白韶容心里惶惶然一片,料想祁遇白已经听到了自己跟他父亲的谈话,此时心里也不知是何种滋味,想必既是伤又是无力,没脸面再留在家里,因而直接走了。 想到这里,她望望周嫂,眼尾也渗出一点泪来。 第24章 林南在杀青宴上喝得不少,快结束时神智已经有些不太清明。 他怕自己一会儿糊里糊涂地错过祁遇白的电话,就趁着还行的时候给对方发了个短信。 “我什么时候去找你?” 谁知几秒钟后祁遇白就拨了回来。 “你还在酒店宴会厅?” 林南轻飘飘地嗯了一声,“我们这边应该、就要快结束了。”声音里带着被酒熏染过的醉态。 “你喝酒了?” “一点点。”林南小声说。 祁遇白那头静了一会儿,“我开车过去接你。” “好。”林南心里喜悦,眼睛盯着桌布,脑袋因为酒醉而微微下垂,柔声说:“那我等你。” 电话那头挂断,林南还没来得及收起手机,头旁边突然多了个脑袋。 “谁呀?值得你这么开心。” 林南被戚嘉文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匆忙把手机反扣到桌面上说:“朋、朋友。” “朋友……”戚嘉文完全不信的口吻,“你今天都有点儿神神秘秘的,是不是你那个暗恋对象?” “嘘——”林南惊慌地看了眼周围,凑近盯着戚嘉文的眼睛小声说:“你不是答应我不跟别人说吗?” 两人这时都有些半醉,戚嘉文见林南的脸猛一靠近,两瓣软软的上还留着点红酒渍,脸蛋也是红扑扑的,心里不住一阵麻。他右手撑在桌子上,头却一点点向林南移动,渐渐在他脸上落下一块影。林南却还没示意到危险,垂着头盯着桌面想着一会儿祁遇白要来的事。 “嘉文!林南!过来——”总导演在不远处大声吆喝。 两人登时一个灵,站起身拿着酒杯走到导演身边,跟其他主演一起往特效组的桌子走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何珊已经被林南提前支走,他打算一个人在这里等祁遇白。 何珊走前很不放心,反复问他:“你确定你可以?” “可以,我没问题。”林南顶着晕乎乎的脑袋笃定地点点头,“你就放心地回家吧,我自己打车走。” 等她走了,林南坐在桌边歇着,费劲思索一会儿该怎么躲过众人的视线下楼去。周围人已经离开一小半,剩下的全都扎堆说着醉话,互相称兄道弟,约定以后有戏还要想着彼此,比以往在剧组还亲热些。 戚嘉文摇摇晃晃脚步虚浮,一股坐在林南身边,伸手揽过他的肩问他:“怎、怎么样,还清醒着吗?” 林南头沉重地点了一下,脸颊已经是绯红一片,连脖子都染上了红,看着格外秀可餐。他勉强站起身来,身形马上一晃,手扶着桌边才堪堪站稳。眼前的一切都有点儿移位,不知是他自己身体在动还是天花板在转。 他的手软绵绵地推开戚嘉文,混沌道:“我去一下洗手间……”说话时嘴里出来的酒味道直往鼻子里窜。 好在周围的人也都不怎么清醒了,林南一个人步子摇晃着往外走,也没人过来拦他。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起来,林南拿出来费力地辨认了一下,确定是“祁先生”三个字后抿着接起来,没等对方说话,就小声抱怨:“祁先生你怎么还没来?他们让我喝了好多酒。” 那头祁遇白的声音就像隔得很远似的,有时能顺利到达林南的耳朵里,有时却又在外面散掉。 “听见了吗?”祁遇白低声问。 “嗯?”林南只顾着欣赏祁遇白好听的嗓音,把前面一句给听漏了。“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大声一点……” 喝多了以后的林南胆子比平时大了不少,对着祁遇白也敢这样说话了。 “我让你拿好东西找个人少的地方等着我,别自己跑到一楼大厅去,这回听见了么?” 祁遇白语气急躁,声量比之前大了一倍,吓得林南一怔,“你吼、吼什么……我听见了。” 电话里一道重重的呼声,似乎有人在竭力忍耐自己的坏脾气,随即才收了线。 林南对着手机发了会愣,又猛得想起自己得按祁遇白说的做。他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下方向,接着脚步踉跄地朝二楼的楼梯间走去。 推门而入,安全通道里比厅里冷得多,醉酒的他却完全觉不到。等他扶着墙坐到楼梯上,第一件事就是将楼道里的灯关掉,以免被人发现。宴会厅的吵闹声被一道铁门一隔就完全听不见了,周围漆黑一片。 林南很少喝这么多酒,随着时间的推移酒后劲愈发返上来,就连呼都变得沉重。他力地靠着冰冷的墙,一点儿时间概念也受不到了,只顾着抵抗脑袋的昏沉跟身体下坠的觉,嘴微微张开辅助呼,好让自己舒服一点。 他糊糊地想,人为什么喝酒呢,喝醉了明明不大好受,口总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呼困难,眼前的东西也都是晃着的,哪里有什么乐趣? 不过酒之所以受人也是有它的道理的,林南想,这种飘飘然的觉其实也不让人讨厌。 好像过了很久,通道的门被人吱一声推开,宴会厅的灯光照了些进来,楼道里不再是全暗,来人在他背后说了一声:“总算找到你了。” 声音低低的,有点暗哑,悉里又带着点陌生。 林南原本是闭目休息的,此时也觉到了光线,不太舒服地拿手背挡了挡光,等通道门自行合上才慢不太情愿地将头从墙面蹭了蹭,头发都蹭上了封面的灰,慢地说:“祁先生,你终于来了,我的头好昏啊。” 来人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接着刻意把步伐放得很慢,黑暗里靠近林南坐了下来。 林南觉到身边的热源,把头从墙壁上正回来,又软软地向他肩头倒,喊了一声“祁先生”。尾音又甜腻又温柔,是只有他跟祁遇白两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的语气。 醉酒的人总是喜靠着点什么,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道。被他靠着的肩膀很紧实,颈间还有点碎发微微扎着林南的脸,林南不舒服地转了个角度,鼻间的热气混着酒在对方的皮肤上。 来人身体一僵,接着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低声喊道:“南南。” “祁先生。”林南慢慢又把眼睛闭上,浓密的睫在黑暗里颤了两下,轻轻刮蹭着身边人的皮肤。“我好喜你这样喊我。你再叫我一次好不好?” 被他这样像丝绸一样的嗓音温柔拂过,身边的男人不住伸出手臂将他抱在了怀里,让他的头稳稳靠在自己膛上,嘴张合了两下,又低声音喊了一声“南南”。 林南像是万分心意足似的,闭着眼睛也是笑着的,伸出双手回搂住他的,只觉得有无数绵情致在身体里翻涌滚动。他将耳朵贴在对方的膛上痴痴地听了一会儿,害羞地说:“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男人没说话,只收紧手臂将他搂得更紧,像是生怕他会突然跑掉。林南没等到他的回答,如此不清醒的状态下却也忘了生气,只微笑着语无伦次道:“其实它也跳的好快,我的心,我的心也是,比你的还快。”他一边说,一边拉到自己身上的一只手掌让它贴在自己左边膛上,还怕对方不肯似的按着不松,隔了一会儿才问:“是不是?” “嗯。”男人的嗓音跑出一个音节,然后又不再出声了。 林南醉了酒,心里想说的话一股脑地全跑到了嗓子里,挡也挡不住。 他低低地叹了声气,有些忧伤地说:“你还是这么不跟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盼着跟你说上一句话,盼了一年……好不容易跟你、跟你……”他的脸红了红,头更低下去,“你却老是对我忽冷忽热的,其实我好难受……我好想你一直、一直像这样抱着我,还想……还想让你亲亲我……”他顿了两秒,问:“可以吗……” 这三个字声音得很低,林南即便头脑不清醒也知道不好意思,不敢抬头去看身边人的脸。害怕祁遇白拒绝他这件事已经成了他潜意识里的一种受,就像烟头烫的疤,伤不要紧痕迹却一直在,无论何时再见到夹烟的手指都会心悸。 静默半晌,身旁的人轻轻拉开林南,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用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盯着他,喉结滚了两下,低声说:“好”。 这是林南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回应。他手掌心都是烫的,扶着男人的微微颤抖着,期待地紧闭着眼睛,眼睫也轻微打着颤。 两人身体越凑越近,呼在一起,酒味弥漫在鼻间,分不清是出自于谁的,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似乎下一秒钟四瓣温热的嘴就要碰到一起。 就在这毫厘之间林南外套的口袋里突然有东西震了起来,机器的蜂鸣声在漆黑安静的环境里像一颗雷一样,瞬间炸开了黏滞暧昧的空气。电子设备发出的光亮隔着衣料透出来,虽然微弱,男人的手臂却倏地像示意到危险一样松开了林南。 林南被他骤然推开,神情微怔,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 身旁的人下一秒站起身来,逃也似的往楼上走了几步,用力将通道门一拉,铁门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响声,在楼道里久久回。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