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毓一时间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缓缓地喝着茶,长长的睫敛了下去,有些呆呆地看着前方。 谢母和谢琉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出了一股子担忧来。 谢母轻轻地拍了拍谢毓的手,说道:“阿毓,娘有些话要跟你说......” 话音未落,谢母身边的大丫便来报,说是晚膳已经备好了。 谢毓站起来,说道:“有什么话等用完膳再说吧。” 谢母迟疑着点了点头,说道:“琉儿,你去请你爹和太子爷过来用膳。” 谢琉应了,转身往藏书阁走了过去。 谢毓帮着阿娘去盯着上菜。 家中的厨房,会做的都是江南菜。谢家人口味又比较淡,于是基本都是淮帮菜,看着清汤寡水的,当当地铺了一桌。 太子爷肯定是要人在旁边布菜的,但是今天因为是陪谢毓过来,所以连张令德都没有带。 谢毓便主动接过来这个服侍的位置,拿着一副银筷子,夹去松鼠桂鱼中的几小小的鱼刺,放到太子眼前的盘中。 ——看着动作倒是非常的练 谢母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毕竟谢毓也是她娇养到这么大的——虽说之前一直在外面学厨,但吃的穿的都不曾短着,也不曾会做着服侍人的活计。 现在一朝入了,倒是什么都会了。 她掩住了眼中的神,笑着说:“厨子们听到说大姑娘回来了,都动的很,说是要好好的为大姑娘做一桌菜——阿毓这招倒是厉害,不论走到哪里,都能讨厨子喜。” 谢毓:“我说怎么今天尽是些麻烦的。不过是很少见我这种会厨的姑娘罢了,也不是什么难想的事情。” 她说着,又用勺子挖了个清炖蟹粉狮子头用筷子将他加成四份,放到太子爷面前。 然后轻声说道:“殿下要不要配些饭来吃?” ——长安人比起饭,还是更习惯胡饼这一类的面食,但是淮菜清淡,且江南人一向习惯吃稻米,这些菜还是配饭来的好。 太子爷在吃食这一类上从来不会违背谢毓的想法,于是轻轻的点了头。 谢毓便从木盆中盛了一小碗饭,放到宋衍面前。饭是拿竹子做的器具蒸出来的,味道极为香甜,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子竹子的香味。 蟹粉鲜香,加上狮子头外面劲道的面经和鲜咸的,里面马蹄脆口弹牙,一口下去,汁能直接从牙齿里溢出来。 一个狮子头,便能下半碗饭。 谢毓见太子爷也不排斥淡口的菜,松了口气,自己顾不上吃,不停地给他布菜。 看上去还乐意这么做的。 因而一顿饭过去倒是宾客尽。 用完膳,拿茶漱了口,然后上了府里头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茶。 所有人都有点沉默。谢毓抬了抬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渐晚,马车夫已经候在外面了。宵时间不剩多久,他们要在城门关上之前赶回去。 谢毓强装出了个笑容,对定说:“定,吩咐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定连忙“哎”了一声,从门口站着的小丫鬟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盒,放到了谢毓手中。 谢毓接过来,往谢琉眼前一放。 谢琉将那盒子打开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这八块致的定胜糕。 “阿姊答应你的。”谢毓温和地笑了一下,“出发前记着带上当干粮,在国子监要好好学,谢家还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谢琉深深的了一口气,轻轻的抱了一下谢玉说:“阿姊,我会争气的。”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谢毓说道。 她回抱了一下谢琉,发现自己只能将头放在他肩膀上了。 谢毓放开了谢琉,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宋衍,说道:“殿下,时间差不多了。” 宋衍却是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今天走不了了。” 谢毓疑惑地歪了下头,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外面忽然一声惊雷。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脸一瞬间变得煞白。 仿佛就是下一刻,门外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三更,今天的更新在路上=w= 第46章 定胜糕(四) 雨这么大,自然是不好走了。 不说路上可能会发生什么危险,光是被雨拖慢的行程,也绝对不能让他们成功在城门关闭前回到金陵城内。 太子爷这次是微服私访,出来时用的通关路帖也是借用寻常商贾的名号,自然不可能有什么特权。 与其到时候在城外随便找个客栈留宿,还不如直接在谢家住下了。 谢母看上去整个人都明媚了,恨不得当即三炷香拜拜龙王的样子。 不过谢毓脸上却是有点愁样子。好在那之后没再打雷,只是偶尔有点闪电,她的脸才好了一点。 太子爷被谢母安排去了客房。客房就在谢毓院子旁边,中间隔了一小片竹林,隐隐绰绰的,看不大真切,只能看到微弱的灯光。 谢毓换上了家中的寻常衣服,将头发散下来,懒懒地倚靠在了上,看着母亲用一块犀角梳给自己慢慢地通着头发。 谢母有些心疼地握了下那捧青丝,说道:“不过一年,连头发都掉了不少了。” 谢毓忍俊不地道:“哪里这么夸张,我自小就是个‘黄丫头’,本来就没有娘你这样的头秀发的。” 谢母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家的家训么?” 谢毓愣了一下,说道:“‘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1’那句?怎么了?” 谢母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谢毓想了一下,说道:“老祖宗是希望后代都读书明理,之后的富贵功名则全靠造化,无需强求。” “老祖宗的确是这个意思。”谢母放下梳子,从旁边的被子里倒出了一杯茶,放到谢毓手中,“但你爹那人,将它擅自曲解了。” 谢毓:“?” 谢母:“你爹说,‘若是代代都富贵了,总有一天会碍着上头那位的眼,自然就不可能再富贵下去。那还不如每代人都在秀才位置上安安稳稳坐着,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总归比寻常老百姓要好些’。” 谢母说罢,紧紧地盯着谢毓,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谢毓看着在茶杯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却是嗤笑了一声:“那个老头,净是些歪理。” “是歪理,但也有对的地方。”谢母没有和她争辩,语气和婉地说道,“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多的是在这‘险’里头丧了命的——” “娘。”谢毓打断了她的话,抬起了头,看着谢母的双眼,“您究竟要说什么?” 谢母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攥着,生生的疼。 她这女儿从小就聪明,主意也大,从前她不管,是她觉得还没必要,她总能护着女儿的,但如今这事,却是不得不管了。 谢母深深地呼了口气,说道:“谢毓,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对太子爷动了心?” 谢毓的手猛地一颤,茶水略微泼出来了些许。她微微地弯起了嘴角,说道:“为什么您这么觉得?” 脸上却是一派镇定。 “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谢母用帕子给她擦去了泼出来的茶,说道,“你用不着装——从小哪次惹祸不是娘护着你,你这点小心思,可瞒不住娘。” 谢毓:“.............” 她沉默了许久,呆呆的看着茶,一动不动。 谢母耐心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谢毓才沙哑地说道:“如果是,那又怎样?” “阿毓,你入前,我跟你说过‘天家无情’。” 谢毓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被谢母截住了话头。 谢母:“没错,现在太子爷却是是心悦你的——那未来呢?先不说你当上太子正妃的几率有多小,就算这事成了,以后为了子嗣,自然会有女人源源不断地进到东里去。” “更不要说等太子爷登上大位之后了。三六院,后三千,你以为都是开玩笑的么?” 谢毓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很,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逃避般地慢慢喝着茶,嘴角的笑容如黄连般苦涩。 谢毓心道:“那我还能怎么办呢?” “贵妃娘娘派人来的时候,娘就很愁。”谢母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说道,“你这丫头心眼好,人家对你施恩,你恨不得涌泉相报——太子爷那般龙章凤姿的人物,若是一对你怎么样好,你怕是就要傻傻地陷进去了。” 谢毓还在喝茶。实际上,里面的茶水早已被她喝光了,只剩下几片苦涩的茶叶。 .................她果然还是更加喜茉莉香片。 她终于放下了茶杯,将它轻轻地往桌子上一搁,说道:“但我就算是不动心,总归也是要嫁给殿下的——” “你不动心,就不会被伤害。”谢母说着,又给她续了一杯茶,“以我们家和贵妃娘娘的关系,以后你至少吃穿不愁,命无虞。” “娘现在也就这点指望了。” 谢母轻柔地抚了抚谢毓的头,说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不说这些丧气话了。你晚上把娘说的话再想想——正巧现在红菱从庄子上回来了,我一会叫她见你一面。” 红菱是谢毓从前的贴身丫头,谢毓走后,嫁给了谢氏庄子上的一个管事。今天因为谢毓回来,谢母便叫人连夜去请了来。 红菱长了张讨喜的圆圆脸,见到谢毓,脸上先带了三分笑:“姑娘一年不见,倒是出落得更好看了。” 谢毓却是皱起了眉,打量了她几眼,说道:“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瘦,那庄子上的人对你不好了?” 红菱脸白了白,脸上笑容却不变:“哪能呢——不过是最近苦夏,吃得少了,所以才瘦了些。” 谢毓不信。红菱跟了她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知道她本没有所谓的“苦夏”病。 红菱被谢毓锐利的视线盯得有些瑟缩,偷偷地缩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谢毓眼尖,当即上前拉住她的手,将袖子往上一—— 谢毓倒了一口凉气。那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几乎没有半点好。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