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面沉若水,刚要开口反驳什么,忽然左武卫大将军程务 上前一步,直视着她,沉声道:“英国公等人叛 ,乃是打着‘勤王’的旗号,天下人才会纷纷响应。天后若想平复叛 安定社稷,何不还政于圣上,叛 不就不讨自平了吗?” 殿静寂,武后那双保养良好、肤 细白的手紧抓着金銮椅,连指节都凸出了青筋:“……堂下各位 卿,谁还有这类谏言的,不妨一起站出来?”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只有程务 一人直 站在金殿正中。 武后长笑一声——虽然没有人胆敢开口,但她坐在殿上居高临下,怎么看不出此刻多少人暗暗怀着相同的心思,只是顾惜着身家 命才不敢出头? “来人,”她扬声道。 侍卫从殿门外鱼贯而入, 地大臣悚然 变,只听武后一字一顿喝道:“程务 居心叵测,枉顾圣上病危,暗通英国公等叛军,给我押下去问斩!” “天后!你幽 圣上,杀害亲子,燕啄皇孙!你会遭报应的!……” 程务 的怒斥渐渐远去,文武重臣哗然,天后 膛剧烈起伏不定,厉声怒吼:“退朝!”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清凉殿偏院,侍卫纷纷俯身:“恭 天后!” 这里的守卫都是她当初安 在骁骑营中的亲信,如今特意调回 里,在这风雨飘摇的 时期保卫 的安危。天后甩开了搀扶她的侍女们的手,没有看任何人一眼,经过守卫队长身边时 出了他 侧的短刀,大步 星走向偏院尽头那扇木门。 砰! 光线应声从木门外泻入室内,窗前一把高背扶手椅上,谢云回过了头,目光平静没有一丝动摇:“您是来杀我的吗?” 近一月来的软 并未让他出现任何颓丧和憔悴,相反他从容、镇定、甚至有一点点漠不关心的气度,和武后脑海中二十来年的记忆没有任何不同。 武后急促 息数下,忽然伸手一把拎住了谢云的脖颈:“你早就料到这一天了,是不是?” 两人一高一低,互相对视,谢云眼底浮现出短暂的笑意:“南军攻破洛 了?” “……” “唯有攻破洛 ,取道山东,才能令天下群雄一呼百应,从 本上奠定勤王的基础。”谢云有一点遗憾地注视武后的眼睛,说:“您应该派人 惑英国公南下金陵,再令李孝逸以平 为名,截杀南军于常、润二州,最多一月 局可定……也就不会有今 的局面了。” 武后涂 了殷红蔻丹的指甲在他棉白柔软的衣襟上微微发抖:“我问你,早在十年前你违抗我的命令,把单超从漠北带来长安的时候就预料到这一天了,是不是?!”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谢云说:“不。” “开始我只想让他活下去,”谢云的声音转低,几乎是喃喃着道:“就像娘娘第一次听见我在墙外求一碗水喝那样,我第一次在突厥人的帐篷里看见他……也只想让他活下去而已。” ——不论后来 情中掺杂多少谋算利用和尔虞我诈,至少最初那一刻,我走投无路,你身陷囹圄,我们都只想互相扶持着活下去,如此而已。 武后紧盯谢云,微微 息,良久才不住点着头冷笑起来:“我明白……我明白。” 她仰脖长长 了口气。 她明白那是怎样相濡以沫的 情,只是故事的主角已从她换成了别人。 “洛 城破当 ,千万士兵亲眼目睹青龙现世,背着单超飞去了洛 行 ,天空中北斗七星大亮,天命新主的 言传遍了大江南北……得青龙者得天下,原来真是这样,先皇诚不欺我。” 每个音节都仿佛是从武后齿 间迸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不加掩饰的讽刺。片刻她冷静下来,那讽刺渐渐转变为一丝狠意,语调却是极其清晰的:“事情发展成今天这样,不仅是因为你变了,我也变了。当年我毒杀宇文虎事败,你冒死出来顶罪,事后我跪求陛下免你 放,城门送别几去几回……你不再是当初的你,我也不再是当初的我了。” 谢云微微闭上眼睛,发出了轻不可闻的叹息。 武后嘶声道:“我认识的那个谢云,在当年长安城门一别时,就已经死在去往漠北的路上了……” 谢云却自嘲地否定了她的话:“不,娘娘认识的谢云,死在为你登基准备吉兆的开印之后。” 武后面 煞白,眼底通红,几乎有些颤栗地摇着头,不知是不愿相信还是沉痛遗恨,一寸寸抬起了手。 ——呲! 鲜血迸溅声回响在这静寂偏僻的小院里,谢云 前白袍迅速洇出鲜红,武后手中短刀的刀尖已经没入了他衣襟中! “……”谢云 中溢出一丝血迹,但他轻 着笑了起来:“娘娘,你得刺深一些……这样是不行的。” 铮亮的刀刃因为颤抖而反 出摇晃的光晕,武后的手,乃至是全身,都止不住地痉挛发颤,以至于这个多少年来历经刀光剑影都从无畏惧的女人,看上去竟有些崩溃。 “没事的,就这样……” 谢云闭上眼睛,仿佛极度疲惫地深深靠在了椅背里,眉梢眼角带着微许苍茫的悠远:“待我死在娘娘手上,娘娘又死在勤王军手上,世间从此再无你我,这天下就将回到李唐皇朝传承万世的轨道上……百年之后史书评说,你是祸国的妖后,我是篡权的 臣……也算是青史留名了罢。”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武后眼底涌出,顺着脸颊,打 了昂贵的绣袍。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痛哭失声是什么时候了,似乎所有的泪水都已经在先皇孤独的后 中 干,在 业寺漫长的冬夜中 尽;剩下所有 恨,都在向着权势巅峰攀登的岁月中化作了灰。 然而这一刻,那钻心剜骨般不甘又绝望的痛苦回来了。 锋利的刀尖刺入血 是那么容易,她却不明白为何手中重逾千钧,仿佛不是在杀别人,而是在亲手一点点杀死她自己。 当啷一声清响,短刀摔在了地上。 谢云睁开眼睛,武后注视着他疾步退后,脚步几乎可称作是踉跄。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偏院外脚步声由远及近,亲信匆匆闯进了屋子,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天后!英国公三十万叛军兵临城下,已经快到明德门了!” · 兵临城下,千钧一发。 明德门外千里平原,地平线尽头的风掠过大地,漫天枯草萧瑟, 头昏黄不清。 立在城墙往下望,乌 大军漫山遍野,阵前帅旗上一个血迹斑斑的“单”字,如仰天咆哮的金黄巨狮,在 光下翻卷狂舞。 武后微仰起下颔,妆容 丽风韵不减的面孔映在 头下,轮廓显得格外坚硬。 全副重铠的宇文虎一低头,沉声道:“天后。” 旷野之上巨万雄兵,阵前隐约有个高大的身影,脚踏神骏身披战袍,战盔反 出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那是单超。 那个摧城拔寨气 如虎,从扬州带兵千里打到京城脚下,彻底动摇了她统治 基的男人,是她亲生的儿子。 武后收回目光,冷冷道:“把谢统领带来。” 宇文虎霎时愕然,却只见武后的亲兵躬身退下,片刻后竟然真的一左一右押着个人登上了城楼! 那人束发、棉白织锦衣袍,身量清瘦 拔,从大风中一步步走来。他 前被刺伤的血迹已经干涸,在衣襟上留下了明显的深红 痕迹。 宇文虎不知该作何言语,瞳孔急速缩紧——那竟然真的是谢云。 武后指指自己身侧,冰冷道:“站到这里来。” 第101章 破城 众目睽睽之下,谢云一言不发,上前站在了武后身侧。 武后问:“看见那里了吗?” 谢云却没有顺着她华美的护指去看远方平原之上的战阵,只反问:“天后想拿我当做威胁不成?” “想多了。”武后一哂:“你在 中经营多年, 北衙旧部未散, 人人都睁大双眼看着。若将你当做挡箭牌推出去,且不说 本没用, 岂不先应了兔死狐悲这句话?” “那天后叫我来做什么?” 武后将视线投向谢云,半晌长笑一声:“你亲手带大的徒弟, 千里迢迢来坏我大唐盛世的江山,我怎能不叫你亲眼看着他身首异处,粉身碎骨?!” “出骑兵, 上强弩!”武后发出震悚人心的怒吼:“把他们在城门外斩尽杀绝!” 冲锋的号角响彻天地, 勤王军左右两翼骑兵卷起飓风般的尘沙。 远处城门下,骁骑营先锋部队推出一排千石强弩,滚滚燃烧的火油桶向勤王军漫天砸去! 单超收回了投向城楼的目光, 面沉如水毫无表情,将李敬业 言又止的问话全数堵了回去,冷冷道:“长安八水环绕且易守难攻,在城内粮草充足的情况下守城月余不是难事,但南军士气便会被消磨殆尽。因此今 定要取得大胜,否则不足以定 天下人之心。来人,上攻城弩!” 李敬业低声道:“将军家小皆在城内,万一武氏心狠手辣……” 阵前一般不说这话,但李敬业知道说不说事实都存在,此时只想安抚一下而已。谁知单超闻言不为所动,只在 角缓缓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自从眼睁睁看着洛 城上天命降世的神迹发生在自己面前之后,英国公对单超就有些难以言喻的忌惮和畏惧,此刻他盯着那不易发觉的笑纹,莫名嗅到了浓厚的嗜血气息。 单超没有回答他,骤然扬鞭打马: “驾!” 骑兵慨然应声,随着他冲向了当头砸下的火雨! “请天后暂避——!” 侍卫蜂拥上前把武后向后推,漫天箭雨自城楼上飞向战场,宇文虎箭步上前, 箭拉弦,特制的雕翎钢脊利箭在空中划出火光,呼啸着刺向阵前! 单超战戟一抡,将周围十数敌兵挑翻下马,瞬间被滚滚马蹄踏成了血泥——正在这时雕翎箭当空而至,左右亲兵逆 杀到,数面巨盾层层叠叠形成了铁墙,被箭镞推得向后倒去。 啪! 单超握住了滚烫的箭身,反手扬弓,钢箭逆着铺天盖地的洪 , 星般升上高空! 宇文虎闪身避让,大骂出声,只见那钢箭贴着自己的身体,霎时 穿了亲兵的头颅! “报——李知十正面 敌,被斩下马!” “报——马敬臣阵前不敌,已被生擒!” “报——!” 甫一照面,两名猛将接连折损,竟无人能挡单超一剑之力? 宇文虎狠狠推开报信士兵,亲自奔下城楼,率领重兵杀出了城! 此刻战场已全然变成了绞 机,数不清的尸体堆 了战壕。单超率领他一路大大小小战役中亲手带出来的骑兵,依仗着高妙骑术避过了强弩火弹,而镇守中军的李敬业则令人不断装填攻城弩,两下配合 妙至极,暴雨般倾泻的万吨巨石将长安城墙砸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深坑。 前线不断向城楼推进,冲车碾 着血 飞驰向前,勤王军堪称前仆后继,几乎是顶着无数尸体把云梯架在了城墙下! 宇文虎大吼一声,战马发力冲向阵前,狠狠撞上了敌方先锋,刹那间便将十数骑兵撞得向后横飞! 锵—— 火星四溅,兵刃相 ,单超与宇文虎擦马而过,两人同时掉转,电光石火间又过了数招,兵刃气劲将周遭步兵掀翻了出去。 “你这反贼!”宇文虎怒吼:“今 就彻底解决了你——!” 当一声震耳 聋的亮响,宇文虎长 剁向单超脖颈,单超却不躲反上,战戟在格住 身的同时,紧贴着宇文虎的头顶而过,惊险万分地挑飞了他的头盔! 亲兵轰然叫好,头盔远远飞落战阵,宇文虎却就势 抢,泰山般的巨力把单超手中的战戟硬生生拗出了一道弯折! 单超呼出一口滚烫的血气,甩手扔掉战戟。 手腕 数百斤的钢戟重重落地,溅起渗透了血水的泥土,旋即只见他背肌绷紧, 簧震动,四下龙 清啸响起,反手拔出了龙渊! 宇文虎瞳底划过了灼目的雪光。 刹那间他恍惚看见青龙从剑身盘旋升空,看得真真切切,但在惧意腾起前便被他自己 了下去,本能地暴吼一声,举 便刺。 ——然而那个时候没人能看清单超的剑招。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