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信徒抬起眼,嘴红红的。他轻声问:“那二哥, 梦魇女妖……也是真的存在的吗?” 神拧了拧眉头。他如今附着的这具骷髅让他面部表情并不会被展现出来,然而提及恶魔时, 神仍旧生出了些厌恶。 梦魇女妖莉莉丝, 掌管的是。 “——肮脏。” 神终于吐出了一个完整的词,词里头的反意味丝毫不加掩饰。他盯着自己的信徒, 淡淡道:“她善于蛊惑人心。不要被她惑。” 小信徒的动作突然停止在了这里。他垂下眼,那一双湛青的、透明的好像是种绿宝石的眼睛没有再看向骷髅。神在此时突然发觉, 他在耳下还有一颗小小的痣,在长长的金发被拨开后, 那一点异在雪白的脖子上相当显眼,很轻很小的一颗, 却不知究竟是为何让神的心忽然一跳。 小信徒模样像是透着些失望, 不再像之前那般有神。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说:“二哥, 睡吧。” 没办法被顾先生浇水的杜怂怂已然要枯了。 他愁的头发都要掉, 对7777说:【这可怎么办,顾先生看着不仅不行,而且还不想……】 系统难得扬眉吐气, 一点也不真诚地安他:【这不是很好?】 …… 好个鬼! 杜怂怂好气。 他并不是什么柏拉图,自然也不向往纯粹的神之恋。不,他可是立志要被顾先生睡个夜夜、和顾先生谈两个亿大生意的人! 7777无情地戳破他的幻想,【别想了,你的顾先生本就没生意。】 更别谈大了。 杜云停嘤了一声,对着窗子叹:【这子真是没法过了。】 他躺在上辗转反侧,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能让顾先生转变这观念,最终得到的结论也很简单:体验一回就行了。 难的是途径。 他怎么才能让顾先生体验到呢? 他总不能给顾先生真安一个人造的吧? 7777看着他这会儿愁的头发都要掉的模样,真想仰头大笑。 杜浪浪居然也有这一天!简直大快统心!! 7777掏出笔,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了,准备把这一天定为“杜浪浪翻船”的纪念,痛快的让它多读了好几遍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概论。 显然一点也没有系统。 外头的七宗罪还在教堂门口盘旋。它转遍了整个村子,终于找到了个能轻易附身的东西,这会儿附上了只农户家里养的小狗,正在外头一个劲儿地叫唤。 七宗罪试探了好几回,想从窗户跳进去。可每回它蓄起力,准备蹿起来,教堂里所建立起来的屏障便把它打出去老远。 七宗罪咕噜噜在地上滚出去,再跑回来时揣了肚子的气。 神!! 怎么还能这样?! 里头的神显然听见了它是抗议的叫声,只将手骨抬起来,于空中遥遥一指,那些声音便被牢牢地隔绝在了教堂外。房中的小信徒什么也不曾听见,随着夜变深,慢慢地也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他怀中抱着一个羽枕,柔润的脸颊贴在上头,沉沉睡了过去,甚至不曾发觉到前还站着一个身影。 骷髅站在他的面前,定定地盯着他这会儿睡得红润的面颊。纵使是在梦中,小信徒的眉头也没有松开,微微地蹙着,像是有些不舒服。 他在梦什么? 骷髅苍白的手骨抵上了他的眉心。 杜云停在做梦。 他清楚地知晓这是梦,却仍旧觉不怎么好。好像是哪只手将他拉了回去,他听见上课铃声一阵阵响起来,走廊上是学生急匆匆地往回跑的声音。 他却仍然待在洗手间的隔间里,不知道是谁从外面死死堵住了门。有人在外头笑着说:“也不知道是不是个男的……” “和他那个妈一样,都是狐狸。” 小孩子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叫狐狸,但听大人说的多了,也就牢牢把这个词记在心里。没嫁入杜家之前,杜云停的妈带着他一直住在栋陈旧低矮的房子里,左右邻居都不怎么喜他们家。 “长得太了,”房门开着时,杜云停能听见隔壁的大嗓门的议论,“看着就不正经,也不知道是干啥的,平常连个工作都没有,一天天地有男人送她回来……” 连带着对杜云停,她们也喜不起来。 这孩子遗传了他妈的长相,在她们看来,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子妖气,一点也没有这个年龄的小孩该有的活泼可。 还听说这小孩不喜上学,这算什么好孩子? 长大之后,铁定又是一个祸害。 有了这么一家住在楼里,好像都脏了这一片的地。杜云停的妈叫苏荷,偶尔回来的晚一点,会被对面的拦住,毫不客气地指责:“别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回带,万一出什么病来,脏不脏?——把你家孩子那衣服也洗洗,好歹看着像个小孩样……” 杜云停不知道小孩样应该是什么样,但应当不是他这样。 他似乎是定然不会讨人喜的。他妈苏荷比他要好一些,还算讨楼里这些男人喜,家里什么东西坏了、出病了,她只要说一声,总有男人心甘情愿地下来给她修。那些男人钻进厨房或者客厅修理着水管时,苏荷就在吊带外头披着薄薄一层披肩,靠在墙边上静静看着,并不说什么谢的话。 可即使这样,不少人也仍然乐意给她帮忙。只是修一趟回去,楼上定然会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像是吵架。杜云停听见了,便抬起眼去看他妈。 “别管。”苏荷说,将他的书包递过来,“快去上学。” 杜云停应了一声。他其实并不喜上学,在这一天听到楼上的吵闹声后,就更不喜了。 他走到楼道里时,楼上的小胖子也蹬蹬蹬背着书包跑了下来,拉开门时,吵闹声明显大了一些。路过杜云停,小胖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使劲儿撞了他一下。 没有小孩子会喜爸妈总吵架,他们将吵架原因全都归结于楼下住着的那个倒霉鬼。 “他自己没爸爸,就想抢我爸爸!”隔间外头的小胖子尖声道,“我妈说了,他长那个样子,本就不像是个男孩……” 外头的笑声更加响亮。 “要不谁进去把他子扒了,看看?”有人提议。 杜云停没有出声。他静静地靠在一边角落,半点声响也不发出来,活像是隔间里本不存在这个人。门外的人见他久久没动静,果然有些奇怪,“真在里头?” “怎么不敲门了?我刚刚往里头浇过水了啊……” 有手砰砰砸门。 “杜云停!杜云停我把你作业撕啦!” 隔间里的孩子仍然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将脚踩上了马桶。见里头没声音,便有小孩缩下身,趴在隙里试图瞧里头的人,看了半天却都没看见他的脚。 他们最终拉开门,确认里面是不是真有人。也就趁着这个空隙,杜云停猛地向外挣去,轻巧地穿过他们中间的空隙,往门口跑。他马上就要跑到门口了,却忽然被人死死拧住了胳膊。 他抬起头,看见是比他们要大上两级的大男孩。大男孩锁着他,嚷嚷着:“这儿呢!在这儿呢!” 杜云停用力蹬着双腿,怎么也挣扎不开。他那时生的实在是瘦弱,比不得他们身强体壮,硬实的像是小牛犊。被锁住的时候,只能使劲儿试图去踹对方的软肋。 顾先生…… 他下意识想喊,却又骤然想起,这时候本没什么顾先生。 杜云停还只是一个人。——他只能靠自己。 他憋足了一股劲儿,忽然张开嘴,不管不顾朝着他们身上咬。被咬的人惊叫着,一下重重地把他甩出去,着自己疼痛的手臂。 “闹什么呢!” 这声响终于惊动了大人,有老师进来,一看这里的状况便皱起眉头,“你们都在这儿干嘛呢?课不上了?还不快回去上课!” 又扭头对浑身淋淋的杜云停说:“先把自己干净了再出来!下回别这么淘气,玩什么水?” 几个孩子一哄而散,杜云停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也没试着去辩解。 他早就知晓了。告状是不会有用的,在将这状告到老师面前后,他们也只能去叫家长。被叫来的家长自然不会承认,在回去后,便会变本加厉地孤立他们、在背后议论他们。 这种暴行一旦有了开始,便很难再有结束。尤其是对年龄并不算大的孩子来说,在他们脑子里植下“有个人就应该被欺负”的印象,便没办法再洗刷下去了。这甚至会成为班中的一种,就好像要是不欺负他、不在背后说他几句坏话,那便是不合群的、是不对的。 所以杜云停最终选择什么也不说。他没什么人可以给他做主,将他妈带进这些事里,只会给他妈带来更大的麻烦。 苏荷光是赚钱养他,就已经极为艰难了。杜云停不想让这些事再去为难她。 他站直了身体,独自去镜子前,一点点把自己衣服上沾染上的脏东西洗掉。就在这时,他望着镜子,忽然看见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男人微微蹙起眉,就站在他身侧。杜云停瞧见他略高的眉骨,微深的眼窝,那眉上有一颗小痣,浅浅淡淡的。 是顾先生。 镜子里的孩子使劲儿扯动了两下嘴角,让自己笑了笑。 “是不是很脏?”他轻声道,“顾先生……” 这是神第三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称呼。然而前两次并不像这一回这样令神不舒服。他将眉锁得更紧,倒像是这声称呼原本便是属于他的,是冲他喊的。 “顾先生。” 杜云停又喊了一声,眨了眨眼。他的眼睫垂下来,神从这个角度,看见了他耳朵下头的那颗痣。 与小信徒截然不同的脸,却是相同的位置。面前的人年龄还小,短手短脚,可脸已经透出点鲜明于其他人的轮廓,上头的眉眼都形状适宜地待在它们应该待的位置,一眼看过去,居然有些大人的模样。 他听到孩子低的近乎听不清的声音。 “……现在,这是个美梦了。”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被孩子伸出手臂,牢牢地抱住了。 神没有身而出。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他让这个孩子抱了许久,直到这个梦结束,眼前的场景像云烟一样湮灭,他才缓缓地回到了眼下,站立在了悉的教堂。 有月光斜斜地从窗子里打下来,好像格外怜惜小神父的容颜,反复于那脸颊上的一小片皮肤上摩挲。神沉默了会儿,骨节摩挲平了小神父的眉头。 小信徒咂了咂嘴,仍旧裹着圣袍的手臂从被子里探出来,放松了枕头,转而拽着他的一截骨节。 七宗罪锲而不舍地在外头跳高,终于透过窗子瞥见了这一幕,简直恨不能自己上。 磨磨蹭蹭什么? 学会了的七宗罪难以置信地想,神到底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神在原地站着,半晌后骤然后退了一步。他没将那一小截骨节从信徒手中出,反而径直将骨头断掉了。 七宗罪:“……” 不解风情,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趁机钻一钻被窝吗? 神只又看了小神父几眼,随即大踏步而去。七宗罪重新从狗身上离出来,盯着神的背影,居然从中看出了点仓皇。 这可是千古奇闻。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