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他曾经在解语面前营造过一点暧昧,那么此刻的他,则完全泾渭分明,只把解语和她的报告当做必须怀疑,甚至攻击的目标而已。 解语对这个也不是没有准备。 “可以的,”她调出报告,“经过大体及组织切片分析,我对死者张全发的病理诊断为:1心肌炎2肺灶 出血3双肾皮质灶 出血,左肾上腺包膜及包膜下出血。” 高律师鼓了几下掌,揶揄道,“方医生不愧是高材生,没有辜负你受过的长期专业教育。” 看到陪审团众人 出心有戚戚的表情,解语警醒。 她是有一说一,但好像被高律师刻意歪成那种引经据典、照本宣科、 离大众的专家了。 果然,高律师再度开口,“但我们现在并不是在方医生的病理学课堂,我们来到这里,陪审团要么请假,要么放下家中的孩子,不是为了来学习讨厌的医学专业知识,而是为了了解张全发的真正死因。” 她避开了高律师话中的尖锐部分,从容道,“我也希望这会像一集csi那样 彩有趣,但对于这个案子,我们无法避开那些‘讨厌的医学知识’。” 解语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心肌炎的诊断,是基于死者表现及病理学结果—— 据询问时的记录,死者张全发生前有过口渴、乏力、头昏等表现,其心肌切片,尤其是左心室心肌切片,提示心肌广泛变 ,肌溶小灶形成,肌间有浆 渗出、灶 粒细胞浸润,中 粒细胞为主,均可提供诊断所需的证据。” 陪审团并非全是白丁,方解语讲解的过程中,展示了文字、图像,甚至动手在白板上画图示意,他们基本能听懂这个“心肌炎”的诊断由来,即使个别专业词不能透彻理解,也觉得听一个大美女在证人席讲述是种享受,而不是多么不能接受的说教。 高律师问,“方医生是否想说,张全发的死,完全是因为他生前患有心肌炎这一基础疾病——只怪他自己不知道,跟他在事发当天遭受的一切全无关系?” 这话问出来,陪审团的态度就变了,一阵 动,显然被带了节奏,认为方解语真如网上的 言那样,的确是带着任务来,势必要将一切原因推到死者个人身上,力求将几个城管在这件事中的影响摘的干干净净。 高律师进一步说,“张全发作为一个普通打工人员,也许并不像方医生这样懂得足够的医学知识,他们没有定期的体检,甚至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为了打工挣钱,也没时间 身去医院检查,哪怕有幸检查了,限于经济能力,可能也只是忍着病痛继续工作;如果没有这件事,也许我们永远不知道他还有心肌炎这个基础疾病——放大来说,是不是我们每个人身上可能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可能随时致命的疾病?” 鉴定中心的同事也在密切关注庭审进展,得知高律师抛出这个话题,面面相觑。 好吧,看来邵晖提醒的对。 当初尸检和病理的时候,高律师话不多,并没提出太多问题,众人还当他只是作为代表律师来走个过场,却不料他正如邵晖所预测的那样,默默的准备好了攻击方式,只等上了庭再施放。  很是不 ,“这个高律师真有套路,他在影 什么呢——方医生想用‘个体差异’来推锅?陪审团很容易被他这说辞影响、失去对方医生的信任吧。” 邵晖盯着证人席的方解语,她站在那里,就像一颗蓝宝石,褶褶生光。 等高律师说完,解语情绪并无波动,“有可能。但我认为,张全发的死,不光是因为单纯的心肌炎—— 据病理检查,心肌炎的形态改变并不严重,从他 子口中得知,他平时亦无典型症状发作,说明病症尚处于轻至中度,如果没有那天晚上的事,或者并不会死。他的死,是因为受到外界因素刺 ,加重了心脏负担,导致心功能衰竭。” 高律师若有所思,“这个外界因素刺 ,方医生能否详细说明?” 解语说,“有一种物质,叫做肾上腺素——” 高律师打断她的话,转向陪审团,“抱歉我们不都是格蕾,请问陪审员们对这玩意有无了解?” 陪审团中有个主妇模样的回答了他的问题,“那是一种人体 素吧?好像是在遇到紧急状态下会大量分泌,像是男生遇到心动的女生,或者地震中母亲保护子女的时候?” 解语点头,“是的,肾上腺素等物质大量分泌的原因,的确包括 神紧张、严重外伤等。这种物质有它的正能量:它加速呼 ,让人得到足够的氧气,它加速心跳与血 动,让瞳孔放大,为身体提供更多能量,让反应更加 捷——它可以成为‘洪荒之力’,让运动员达到平时达不到的成绩,也是对过 休克、支气管哮 等病人急救时常用的药物。” 陪审团的目光又牢牢集中在了她身上。众人微笑,万万想不到如此严谨认真的女学者,能在法庭上说出“洪荒之力”这样的热门词汇。 高律师笑了一下,“方医生说的对,如果此刻不是在法庭,我不是担任律师,那么,面对你这样美丽又有趣的女 ,我也会肾上腺素大量分泌。” 中心众人听得一脸震惊。 物证组妹子愣了,“高律师这是……当众 我们方医生?”  八卦的笑起来,“我早就看出来了,高律师对我们方医生心思不单纯。” 秘书也有些向往,“——相 相杀啊这是。” 邵晖咳嗽一声。 众人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呐呐的住了嘴。 汗,当着老大的面yy他心上人跟别个男人,这简直是作死的节奏啊。 于是他们连忙补救—— “高律师肯定心怀鬼胎,故意说这些扰 方医生的心神。” “就是!他才没安着好心,硬的不行来软的,曲线救国啊。” 似乎为了印证他们的猜测,高律师紧接着问,“照方医生的说法,这肾上腺素还成了灵丹妙药?” “对健康人来说,肾上腺素在特定情况下大量释放,的确是天使,但在本案中,对于已经有基础疾患的张全发而言,它就成了恶魔——因为肾上腺素可以造成血管外周阻力增加,心脏负荷加重,让张全发已有的心肌炎急速恶化,最终导致心功能衰竭。” 解语打开一幅介绍肾上腺素生理机制的动图,这是电脑部同事制作的,果然,画面上可 的小人动来动去,配合她的讲述,让陪审团连连点头,明白了肾上腺素在不同情况下对人体造成的影响。 解语打开死者尸检和病理切片的资料,“死者当时 神紧张,外伤,均可导致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更不用说,他的 部受伤相当严重,不仅有皮下出血,更造成了深部组织的损伤,这些照片可见双侧肾实质均有灶 出血,且左侧肾上腺包膜及包膜下出血——肾上腺髓质是释放肾上腺素的器官结构,它的直接损伤可以导致机体失去调节,三种因素加来,产生的肾上腺素就可以造成无法控制的影响。” 陪审团听着她的分析,看着屏幕和白板上的讲解示范,若有所思的点头。 高律师沉默半晌,又说,“看来方医生真是做足了准备,只可惜肾上腺素不能像你一样,有问有答,站出来承认,它是造成发哥死亡的真凶,跟别人无关。” 中心众人本来已经对解语的条理 不能更赞,现在听到高律师的话,又无法平衡了,“——高律师这是强词夺理么?难道他一定要‘肾上腺素’变成活生生的证人开口说话,才接受方医生的分析?” 邵晖目不转睛的盯着解语。 他知道这是庭审中最关键的问题。 就算解语分析的头头是道,事发经过,询问记录,大体照片,病理切片,语言分析,文字整理,图片讲解……但到底要不要认可这套解释,并不是她能决定的。 解语叹息一声,抬起头来,“是,你讲的对——我就算说再多,肾上腺素也不可能开口,承认是它,而不是别的什么,导致了张全发的死。” 这下,就连高律师也微微一愣。 ☆、第90章 大家都愣了。 解语居然同意了高律师的挑刺?这是认输吗?承认她之前说的一番分析都没用? 解语静静的说,“法庭证据也分等级。我承认这套死因分析,并不一定是可以打一百分的一级证据,它不仅让法官和陪审团的各位 惑,也让作为鉴定人员的我们失落——因为无法提供更可靠、更确凿的证据。” 法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证人席的那抹蓝 。 “可是,死者没有大出血,心肺脑等脏器没有致命伤,肾脏受损却没有急 肾衰的改变……在排除了其他常见死因之外,我们只能通过获得的证据,做出最可能的死因分析,也就是——死者为心肌炎,在软组织损伤等因素促进下,引发心功能衰竭而死。” 高律师步步紧 ,“方医生打的一手好太极。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回答,凶手是哪个人了?就是要帮城管abc 罪了?” 高律师气场强大,解语内敛沉稳;高律师穷追猛打得理不饶人,解语诚恳的承认这套分析作为证据的缺陷——看着这样的律师,这样的专家证人,陪审团有年轻人几乎忍俊不 。 面对他的 迫,解语没有被吓倒,“作为法医病理学专家,我所能做的,只是在法庭上汇报我们做过哪些检查,得到什么结果,结合案情可以怎样分析死因——当然,除了以上,我们的同事还有其他发现,包括死者受伤部位痕迹的比对,斗殴挣扎中指甲 皮屑的dna报告,以及相关证人的口供证词,这些都已提 、或将要提 ,解释的工作也不属于我。结合所有,我相信法官及陪审团会做出最终的判断……高律师还有问题吗?” 面对她坦然的目光,高铭晟沉默片刻,最后终于说,“——没有。” 陪审团也没有问题。 解语离开了法庭。 这个案子最后的判决结果,被起诉的几名城管,无罪。 中心众人叹为观止—— “我已经很相信方医生了,想不到她的表现依然超出了我的预期。” “高律师气场太强了,真是一路挖坑啊,方医生全部闪避了。要是她不小心跳坑,去跟高律师争辩哪怕一个不必要的问题,都会降低陪审团对她专业分析的信任吧。” “其实我们都明白,这个案子最关键的地方,方医生的解释,肾上腺素加重心衰什么的,真的是理论分析,说虚无缥缈也不为过,但听着听着,我怎么觉得,她说的太靠谱了,远比什么目击者证言、凶器实锤、dna报告都还可靠呢!”  一脸崇拜,拍了拍伊文,“看来你们那个模拟法庭培训还真有用啊。” 伊文不得不说,“除了方医生本人的能力之外,还有邵警官的功劳——方医生比起在培训班的表现,包括仪表,态度更加淡定沉稳,而且跟法官和陪审团都有适当目光 ,没有让她的专业身份成为障碍。” 物证a有些 动,“方医生前面的分析固然 彩,但我觉得,其实胜诉的关键,让法官和陪审团信任她,让高律师最终放弃的决定 因素——其实是她的那声叹息。” 物证b心有戚戚焉,“对,我也这么认为。她后来承认那套分析的缺陷,特别真实,特别动人。” 法庭外。 高铭晟走过来,“尽管不想恭喜你,但还是要说,你值得这场胜利。” 解语看他一眼,“抱歉影响了你的胜诉率。” “没关系,这个案子的成败不作数,我也许反而受你带挈—— 据你们提 的证据,发嫂要追究赵哥、小孙等人的责任。” 解语想了想,尽管他在庭上给了她不小的 力,但客观来说,既为代表方利益据理力争,也不至于吃相太过难看,算是维持了较好的平衡度。 高律师笑笑,“希望有天我们可以真正合作,而不是对立。” 解语点头,“也许会有那么一天。” 高律师离开,解语无意识望着他的背影。 忽然有人问,“高律师也不错啊,多金有才,对你也不是没意思——你怎么不跟他发展?” 解语看到意外出现的人,一阵无奈。 方明霞的表情腔调不像前几天那么夸张,对上她的目光,有些讷讷的,“庭审我旁听了……做的不错。” 解语来不及为母亲的称赞欣 ,疑惑的看着她。 ——她怎么会来旁听? 不过,比这个更重要的问题,她居然没在自己上庭之前坚决阻止? 方明霞似乎不习惯这样肯定女儿,低头看了一眼解语的宝蓝 套装,“我选的,好看吧?如果你表现能打95分,这套衣服至少贡献了5分,至少。” 解语看了一眼跟着出现的邵晖,不是他特意帮她选的出庭服? 后者咳嗽一声,“我当然没有阿姨的审美眼光。” ——解语想到之前他还是班长的时候,邀请自己当舞伴,挑的那条 光四 的红 裙子。 好吧,邵晖的直男审美,跟方明霞确实不能比。 “仔大仔世界,”方明霞不觉引用了“后生仔”曾经说过的话,有些悻悻然,“你现在大个女了,不再需要妈妈管头管脚。”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对于一个曾经偷改女儿高考志愿的母亲来说。 方明霞拉拢了披肩,“稍迟在隔壁省有设计比赛,我要去当评委,所以只是上飞机之前来看你一眼……我也不希望 太多不必要的闲心,还被人嫌。” 解语几乎做好了跟老妈常年斗智斗勇的准备,现在对方居然主动妥协,几乎不敢相信。 她望向邵晖,他一脸无辜。 方明霞又说,“酒店那堆衣服都是给你挑的,已经让人送到中心了。” 邵晖笑,“阿姨眼光不错,我很期待解语穿上它们的样子。” 去机场之前,方明霞到底忍不住,对邵晖说,“我们解语这么漂亮……可真是便宜你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