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 一名面容冷厉的瘦高男子用完午食,唤来小二结账。 “客官,这桌酒菜一共是三两银子。”小二笑道。 瘦高男子不言不语, 直接从怀中掏出一锭至少十两的银子放到吃剩的酒盏旁。 小二看直了眼:“这……” “我问你, 这镇上最近有没有外乡来的姑娘?”男子冷声道:“十六七岁,容貌姣好。” 小二的脸上笑开了花,原本就没有打直的背脊更是弓成了一只虾米: “客官问我就对啦!这镇上人来人往,没谁能逃过我的眼睛!” “到底有没有?”男子问。 “有有有!”小二说:“客官应该知道, 京城前不久出了大事,咱们鱼头镇离京城不远, 因此来鱼头镇避难的外乡人还不算少。这十六七岁, 容貌姣好的姑娘, 我知道五个, 就是不知哪个是客官你要找的姑娘——客官可有这名姑娘的画像?” “你说就是,我自会核实。”男子皱眉道。 “那我就说了, 这五个姑娘,分别是……” 小二侃侃而谈,男子默默将这五名女子的住所都记在心中。 “……我问你的事, 不可透 分毫。” 男子面无表情将银子扔出,小二一把抓住, 点头哈 道:“客官放心吧,小的是个猪记 , 说完就忘了!” 暗卫十四拿起桌上的长剑, 起身出了客栈。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五名女子中最近的那处走去。 此次他的任务是寻找越国公主, 若是事成, 他就能成为新的暗卫六。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可他一路走来,已失望了太多次。 鱼头镇是一个从各方面来说都平平无奇的小镇,他没有抱多大希望能在这里找到越国公主。若是公主真的在金州,那也是治所西城县的可能 更大。 只可惜他技不如人,探查西城县的机会被暗卫十一抢了去。 幸运的是,五个可能是越国公主的女子住所相隔不远,不幸的是,男子走了五处,也失望了五处。 为了越国公主的安全,他不能拿着她的画像大张旗鼓地找人,只能暗中打探查实,以免越国公主并未身死的消息被叛军知晓,生出其他风波来。 只是这样一来,效率自然差了许多。 男子空走一天,随便找了一处临街的茶肆坐了下来。三文钱一壶的浊茶放在桌上,他看也不看,锐利的目光观察着街上每一个从眼前路过的行人。 也不知道去了西城县的暗卫十一成果如何,是否已经找到越国公主的痕迹? 他的心思有片刻分散:若是让旁人找到,还不如谁都别找到。 一阵喧闹让他条件反 地摸上了 间的剑,他眯着眼,看着一名瘦削的青年被两个壮汉横着扔出赌坊。 其中一个壮汉拍了拍手,冷笑着对地上的青年说: “周壮,记住胡爷给你的最后期限,三 后再还不清借款,你就拿一只手臂来还吧!” 青年一身 狈,双手撑着地面,先跪立一条腿,再立起另一只腿——像是行动不便似的,慢腾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然而等两个壮汉背对着他走进赌坊了,他的动作一下灵活起来。 他蹭得跳了起来,对着赌坊门口忿忿不平叫骂: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还了,就是晚一点还——晚一点还又不是不还!胡爷还没说什么,你们算哪 葱,敢跟我吹胡子瞪眼的?你们狗眼看人低,等爷爷发迹了有你们受的!” 他的叫骂在一个壮汉的身影出现在赌坊门口时戛然而止。他像见了猫的老鼠一样,灰溜溜地夹起尾巴,转身走向了对街茶肆。 茶肆里的所有人都避开了青年的视线,除了他。 于是这名叫周壮的青年毫不犹豫地坐到了他的对面来。 “没见过你啊,外边来的?”周壮毫不客气,问也不问就端起他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是。”他言简意赅道。 “来干什么?”周壮抬起细长的眼帘,从杯沿后审视着他。 “找人。” “找谁?”周壮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空了的茶盏又倒 了。 “找一个十六七岁的外乡姑娘。” “你这范围 大啊。”周壮说:“找到了吗?” “没找到。”男子说:“我要找的这名女子,有国 天香之貌,又擅琴棋书画。别说这个鱼头县了,就算放在整个大燕,范围也不大。” “长得好看的外乡姑娘?十六七岁?”周壮的眼珠子鬼鬼祟祟地转了一圈。“你确定都找了吗?” “什么意思?” “这鱼头镇,镇外也住着不少人家呢。”周壮说:“我倒是知道一个有国 天香之貌的女子。” 男子冷笑道:“之前我找的那些人,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别拿我和那些不识字的白丁相提并论。”周壮不快道:“他们知道国 天香的意思吗?” “你知道?” “自然,我也是读过几年私塾的。要不是我嫌当官累,说不定今 也是个芝麻官了。”周壮面 得意。 男子眼 讥诮,可他并未发现。 周壮身体前倾, 低声音道:“如果我给你找到了这个女子,你给我什么好处?” “一百两,够吗?”男子冷笑。 “五百两。”周壮比出五个指头:“找到了再给我,要是没找到,我分文不取。” “成 。” 暗卫十四的拇指轻轻摩挲 间长剑,若是找到越国公主,知情人自然不能留下。 五百两?也得有命花才行! “你说的此人身在何处?”男子问。 “我带你去。”周壮站起身来。 两人结伴往镇外走去,一路上,周壮有意和他攀谈,男子视而不见,这种有手有脚却好吃懒做的恶汉为他所不齿,要不是现在有求于他,他连一句话都不屑和他说。 一炷香的时间后,周壮指着一处远远的小院说:“就是那儿了,我带你去见的人就是李氏,我们镇上地痞头子刚娶的老婆……” “她成亲了?” “刚成亲不久,也没个证婚人,好像也是因为京城战![](//www.iyiguo.net/ig/luan.png) 落到这里的。” 男子问:“你可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嘿,人家的闺名,我一个外男怎么知道。平 要是遇见,叫一声李嫂子也就过去了。”周壮嘿嘿笑道:“她叫什么我确实不知道,我也只是偶然见过一面罢了。我娘防我防得紧,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呢,也没特意去打听过——我这人对女人没什么兴趣,更喜 骰子哗啦的声音。但我保证,这女子,绝对是你说的国 天香……” “你说的,是那间院子吗?”男子不知为何神情有些凝重。 “是啊,就是——”周壮 下了后边的话,他 了 眼睛,怀疑自己熬了两宿出现了错觉:“屋顶上怎么这么大的烟?” 暗卫的身体素质经过训练,远超常人,男子一下就看出了端倪。 他变了脸 ,沉声说:“是屋子烧起来了。” “什么?!”周壮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往前跑去:“他娘的,可别烧到我家去了!” 两人加快脚步赶向浓烟冲天的小院。乡下人除了早上务农外,其余时候大约无所事事,这火一烧,引来了许多无所事事的人。 男子和周壮赶到院子的时候,篱笆外已经被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衣着不一的男女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道: “这可怎么办……李娘子还在屋里没出来……” “李鹜去哪儿了?有人去通知了吗?” “老张去叫人了,还……来了来了!” 人群一阵 动,暗卫十四忽然被人从身后撞开,对方冲力太大,他措手不及下倒退了好几步。 只见一名肩宽背阔的高大男子推开人群,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篱笆门。 “那是谁?”暗卫十四皱眉道。 “那就是李鹜,我们镇上的恶霸头子,平 没人敢在他面前吱声。”周壮平 没少在李鹜那里吃亏,一有机会便不遗余力地抹黑他的名声。 他期望眼前这名身份神秘的剑客为民除害,可惜的是,对方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周壮再次看向火势蔓延的屋子,暗暗期望李鹜能被一把火烧死在里面,免得他今后再来多管他家的闲事。 李鹜冲进里屋,没见着人,冲到火势最严重的厨房,正好看见沈珠曦拿着装有半盆水的铜盆往火焰熊熊的灶台上浇。 她早上盘得好好的发髻散了,衣裳上到处都是灶灰留下的痕迹。少女 脸黑灰,神 惊惶不安,黑白分明的杏眼里蓄着泪珠,却还不肯放弃浇灭火焰的努力。 她 狈的模样比屋子里莫名其妙烧起来的大火更让李鹜怒意翻腾,他一把夺走沈珠曦手里的铜盆扔在地上,拉着她往外走。 “我不能走,火会把房子烧光的!”沈珠曦甩开他的手,惊慌失措地去捡地上的铜盆。 “你傻啊!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李鹜再次去拉她的手。 “我不能走!”沈珠曦后退一步,强忍多时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她怎么能走呢?她怎么有脸走呢? 这家里的值钱东西都是因着她的要求留下的,为了买这些东西,李鹜甚至做面首养她。 而她,只是烧个火,就能把家烧着。 她怎么有脸就这么离开? 她拼命去灭火,她用吃 的力气带着一盆盆水往来于厨房和后院水缸。 她摔倒了,头发散了,脸磕着了,可她连哭都来不及,便又匆匆地跑回水缸前重新打水。 她真的很努力,她努力地去挽回自己的错误,可是什么都用都没有。她的力气太小,跑得太慢,手脚太笨——火焰在她眼前越燃越高。 沈珠曦既害怕又羞愧—— 她对不起李鹜,她 本没脸逃跑,如果不能把火灭掉,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李鹜? 噼啪燃烧的火焰让她想起了城破那 ,![](//www.iyiguo.net/ig/jin.png) 里的火光。那一 ,她也是这样束手无策地面对一切。她憎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为何不能像话本里以一敌百的战士那样,以一己之力扭转残酷的败局? 她哭着说:“都是我的错,这些都是你辛辛苦苦挣钱买来的,它们要是被烧光——” “烧光就烧光,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 沈珠曦的哭声忽然变成一声尖叫。 “只要最值钱的还在,别的烧光了又能怎么样?!” 李鹜一把将她抱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浓烟滚滚的厨房。 院子外围观的人们见他俩安全离开火海,响起了真心实意的 呼声。李鹊带着李鹍,还有四五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抱着水桶也赶来了,他们冲进院子,一桶接一桶地往火焰上浇去,火焰熄灭的滋啦声不绝于耳。 暗卫十四站在闹腾腾的人群里,冷眼看着被男子放到地面的少女。 少主亲手所画的那幅画像里,越国公主知书达理,气质高贵典雅,而眼前人? 瑟缩,惊惶,一脸 狈。眼泪和灶灰在她脸上留有一条一条的黑印。穿着京城丫鬟也不屑穿的劣质衣料,过时式样。头上一 簪子也没有,耳朵上也干干净净。那双略微紧张地牵着男子衣角的双手,染着灶灰,脏兮兮的,指甲 隐约还有黑 污垢。 这怎么可能是那个传言中以金银为 ,珍珠为枕, 殿奢华如仙 的越国公主?分明是个 俗的乡野村姑。 每个出来探查公主下落的暗卫身上都带着大笔银票,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最快的 足越国公主的高标准生活要求。 越国公主生活讲究, 好奢侈,那是出了名的。要不然,少主也不会 天下地为她寻各种奇珍异宝。 旁的不说,若是越国公主,定然不会做大庭广众下牵着男子衣角这般放 无礼的行为。 暗卫十四转身就走。 “诶,你怎么就走了,我的五百两银——” 周壮刚追出来,一把冰冷的长剑就横上了他的脖子。 他动也不敢动,像被扼住了脖子的鹌鹑那般,瞪大眼睛无声地看着眼前眼神冷酷的男人。 “你戏耍于我,我不取你 命已是仁慈。你再追来,我不会手下留情。” 男人收回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壮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脖子上仍残留着剑刃的寒意。 这场火,看着厉害,但很快就被几个青壮年合力扑灭了。归 究底,还多亏了李家前不久换了次家具,年老失修,便宜易燃的木料都被换成了虽然贵,但却难以烧着的好木头。 除了厨房损失严重,主屋几乎没烧到什么。 帮忙灭火的邻人散去后,李鹊拉着李鹍去了篱笆门外转悠,整个堂屋里只剩沈珠曦和李鹜两人。 沈珠曦缩着肩膀坐在桌前,盯着被熏得发黑的桌面,眼泪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 “说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李鹜坐在她的对面,声音不可避免地带上一丝质问。 沈珠曦抬起头,不说话,身体因为无声的 噎而一颤一颤。 她咬着嘴 ,右手慢腾腾地伸向 间。李鹜看着她掏出一物,慢慢放到了桌上。 她握着拳头,泪光闪烁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好像在观察他会不会突然发怒的胆怯的孩子。 李鹜 着怒气,等她逐渐摊开了手掌。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起了家中的大火,险些把他烧成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 沈珠曦紧紧握在手里的,是一枚 蛋。 她一直保护在 间的,是一枚 蛋。 李鹜看了又看,确定那只是一枚普通的![](//www.iyiguo.net/ig/shu.png) 蛋,而不是什么金 蛋。 他从 蛋身上抬眼看向沈珠曦, 上她泪光 漾的眼眸,她像是忍了许久的委屈,一开口就变了音调。 “我想给你煮个 蛋,可是,可是……” 她的哭腔变成伤心的哭泣。 “李鹜,对不起……”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