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碗与桌面碰撞的轻微脆响将唐灼灼的拉了回来,她下颚绷得有些紧,安夏笑着道:“娘娘先用碗羹汤吧。” 唐灼灼轻轻颔首,目光转到那碗雕着素小花的玉碗上,里头的汤汁晶润透亮,浓香馥郁,她目光也随之亮了起来。 待用完了早膳,唐灼灼换了一身胭脂的牡丹云纹长裙,带着人直直往西阁去了。 反正她素来对古籍兴趣,虽说进不进得去还两说,但总归不会惹人怀疑。 这样一趟一趟去久了,总能找到一些端倪,实在不行给霍裘提个醒也是可以的。 这两位谋士对外都是隐居山林,实则归属在霍裘的阵营下,是以身份见不得光,唐灼灼也不确定西阁里内有乾坤,但她知道,西阁绝非只是一个藏书院那么简单,其中牵扯颇多。 事情到底如何,去了才知。 早间的太才升起,像是一个炙热的大圆盘挂在屋脊房梁上,唐灼灼额心沁出了一些汗,面容却越发的明了,和着细碎的光,竟叫人挪不开眼。 西阁离着正大殿不远,却离她的宜秋有一些距离,唐灼灼走到西阁的时候,不出意料的被人拦了下来。 这人,竟还是个人。 正是前世里跟在张德胜身边的小太监,名叫岁常,机灵得很,惯会揣度主子心思,是个会来事的。 岁常这会子瞪大了眼睛,明明还没到最热的时候,脸上的汗已经一滴滴了下来,这位主子惯是个少见的,平里除了宜秋,少见着有出来的时候。 怎么今,倒对着这西阁来了兴趣? 诧异归诧异,岁常仍是半分不敢松口,主子爷再三叮嘱,他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放人进去。 “娘娘止步,殿下有令,西阁不可随意进入。” 唐灼灼心道一声果不其然,美目里顿时泛出点点异样的光亮,那岁常见了一愣,旋即低下头去。 难怪主子爷的东就那样寥寥几位侍妾,太子妃如此美貌,足以勾了任何人的魂去。 “本拿几本游记解解乏,如何进不得?”唐灼灼抿,声音里透着极为真的不耐。 那岁常一听,面上一抖,头低得更厉害,只是那身子却是半分不让。 唐灼灼漫不经心拨着晶莹剔透的指甲,见样子做得差不多了,才幽幽道:“本也不难为你,你先去同殿下知会一声,本就在这候着,能不能进去,全凭殿下说了是。” 那岁常听了这话,叫人赶紧去了正大殿通知霍裘,而唐灼灼则去了就近的一个亭子里避太。 “娘娘,其实咱们里还有几本游记您还未看过。”安夏以为她忘了,凑过来提醒道。 唐灼灼身子一顿,旋即面不改道:“那几本本匆匆翻看过,不尽详实。” “殿下的藏书,定是比本随意找的好上数倍。” 安夏面一喜,直道是这个理。 唐灼灼远远的瞧着人该来了,也就站起了身准备打道回府。 今这西阁正反是进不去了,可这样一来,就间接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这一趟来得也就不算冤。 这样一想,唐灼灼心里顿时舒坦了不少,就连面上的笑容也更盛几分。 霍裘到的时候,瞧见的正是这一幕,女子褪下了往的怨恨和暴躁,笑容明至极像极了御花园里一朵盛放的牡丹芍药,他负于身后的手忍不住轻轻握了握。 唐灼灼觉察到脚步声,才抚着袖口上的褶皱出声:“如何?今这西阁本是进得还是进不得?” 这话到底显得有些咄咄人了,但惯来是唐灼灼的风格。 匆匆跟在霍裘身后的张德胜嘴角了,又瞧了一眼身边这位主子爷的脸,缩了缩脖子。 霍裘衣袖带风,眸深深,长指敲在扶杆上,片刻后才漠然发问:“你想进西阁做什么?” 他声音里刻意抑了极为深浓的情绪而显得有些低哑,不复往醇厚,但又夹杂了无尽的寒风凛冽。 唐灼灼愕然,身子一顿,旋即转过身去福了福身,冲着霍裘行了一礼:“殿下金安。” 她虽然很快淡下了面上的笑意,但到底心虚,是以声音也有些中气不足。 霍裘眼底滑过一丝极为幽暗的光,眸子里沉沉浮浮的净是看不清的雾霭,他瞧着眼前娇得如同清晨还带着珠儿一样的女子,又忆起她方才盛极的笑容,到底了些许心绪。 她惯是会拨他心弦的。 “妾殿里的游记瞧完了,闲来无事,又听下边人说殿下西阁藏书甚多,便想着来借阅几本。” 唐灼灼半低下头,全然没了方才那股子的气势,只是声音尚算镇定。半晌没听着霍裘的声音,她飞快地抬头望他一眼,接着道:“原是叫人去知会殿下一声,却不想劳殿下亲自走一趟。” 霍裘轻轻颔首,也不知到底信了她几分,竟是一声不发地转身就走了。 唐灼灼顿时有些傻眼,不知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人既然都来了,也不给她一个信儿,这西阁她到底能不能进? 虽然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霍裘走了十几步,没听到后边的脚步声,一回头见唐灼灼兀自站在亭子里,发丝上落着晶莹的光,身形亭亭袅袅,像极了那年落水的娇纵小姑娘。 她那时还小,浑身上下得和落汤一样,闭着眼睛直发抖,他将人捞起后唐灼灼顺从得不像话,摸索着勾了他的脖颈,滚烫的身躯娇软得不可思议。 他从未和女子挨得那样近过,那股子浅淡的幽香将他得狈不堪,将人放下就匆匆地走了。 此后看着她在另一个人身旁肆意笑闹,高傲得像天上的那团烈,可那人并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眼看着她过了笄礼,霍裘终于还是忍不住使手段将人娶了。 终于也受尽了她的嫌弃和厌恶。 璀璨的光亮打在树叶上,再落在霍裘的眼皮上方,他蓦地回过神来,眼神冰寒下去,声音如刀:“还不过来?” 唐灼灼对上他漠然的视线,有些腼腆地笑,意识到他这是要放自己进去了,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跟在他身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都能觉察出一股子寒意。 他墨绿的衣摆绣着云纹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轻晃,不知是天气太过炎热还是旁的什么原因,唐灼灼手心出了些汗,她低头踩着路边的石子,没注意到霍裘已皱着眉停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撞了上去。 “啊!”清凉的薄荷香气随着额头上的痛一同钻进脑子里,唐灼灼身子踉跄一下,眼泪水顿时在眼眶里打转。 霍裘不动声松开了环在她上的手,隔着衣物都似乎能触到她绵软得不像话的身子,他顿时觉得指尖有些酥麻,眸子也沉了下来。 “殿下。”唐灼灼抚着额心抬头望进他眼里,却似触到了两汪无边的幽潭,周身都是他强硬的威和他身上清的薄荷叶子的甜香,唐灼灼急忙退后几步,大而亮的杏眸里蓄泪水。 “躁躁的成何体统。”霍裘沉声低喝,剑眉皱得死紧,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忍不住动了动。 他只道她出生将门,生桀骜娇纵,从不曾见她双眸含泪的模样,只除了房里的那夜。 她被死死困在自己身下,面上的表情痛苦而隐忍,甚至夹杂了几丝显而易见的厌恶,直到后来,她哭得像被全世界遗弃的孩童。 其实他也不好受,又疼又手足无措,真真见了她连串的眼泪又舍不得,只好缓下来一颗颗吻进肚子里。 那股子苦涩的滋味从舌间蔓延到心底,那夜格外的长,霍裘想,她的苦是他一手造成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既做了决定,就合该把这人好生宠着,一路纵着,将至尊至贵都给她。 只是她骄傲得像只孔雀,任凭他涉千山万水,羽翎却从不为他而绽放。 唐灼灼和他唱反调习惯了,下意识就想张口反驳,但瞧到他眼中潜藏的一抹忧,气势不由弱了下去,抿了抿没有说话。 霍裘剑眉皱得更深,再不瞧她一眼,大步朝着阁子里去了,那些守着的人忙不迭跪了一地,唐灼灼将安夏安知留在外头,独身跟在霍裘身后。 才一进去,面上的燥热就被面而来的凉冷了下去,就连入鼻腔里的空气都带着深浓的寒意和书籍的陈腐味儿。 唐灼灼面对着十几排的书籍,杏眸瞪得圆圆的,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她朝着隔了七八步的男人惊叹道:“世人皆言殿下文武双全,妾今一瞧,倒是觉着名不虚传了。” 若不是真心喜,断不会寻这样多的古籍孤本在殿里,时时翻看,也不怪他才能如此出众了。 她字字清丽,句句夸赞,声音里的惊讶之意显无疑,霍裘脚步微有一顿,“虚名谬赞而已。” 唐灼灼垂下眼眸轻笑,同时不动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西阁内部空间极大,这些书被摆放得错落有致,墙面上的青砖石古朴,唐灼灼随手拿了一本出来,借着阁子里微弱的光一看,却是一本虎钤经。 她顿时兴致缺缺,霍裘瞧着她变脸的样子,眼底深处飞快闪过一丝笑意,旋即又消弥下去,声音醇厚得如同埋了十几年的老酒。 “你不是向来自诩将门虎女?竟是看不得兵书?” 他话语平平,偏偏唐灼灼听出了一股子嘲的意味,顿时将手里的书在他跟前扬了扬,语气讪讪:“那妾就带回宜秋翻看一段时了,望殿下割。” 霍裘少见她如此鲜活的样子,清寒的眸子里蓄意味不明的幽光,他低低嗯了一声,目光从她乌黑的发顶离开。 “孤少有收藏游记,你且来瞧瞧就是。” 唐灼灼身子纤细,隐在黑暗中的一张小脸明动人,跟在霍裘的身后也不老实,一面朝着四周小心翼翼观望一面将她觉得不对的地方全数记下。 这次进来了,她隔三差五的来换几本书,一来二去的霍裘怎么着也该放松警惕了,若是这西阁无甚端倪,那她就换着法儿在霍裘身边晃悠,怎么都要揪出柳韩江的把柄来。 这是她上辈子欠了他的。 第六章 良娣 子一晃过去几天,霍裘越发忙了起来,唐灼灼再没有见过他人影。 这晌午,唐灼灼正斜卧在那张嵌着象牙的罗汉上小憩,就见安夏了珍珠帘过来轻轻道:“娘娘,钟良娣来了。” 唐灼灼缓缓睁了眼,眼中净是沁冷的风霜之,她不动声瞥了一眼身边站得笔直的安知,缓缓开了口:“去请进来吧。” 说完,她半坐起身子,湘妃的蚕被就顺着她窈窕的曲线滑到了窝,巴掌大的脸上尽是慵懒之意。 钟玉溪,前世里唯一一个爬上了妃位的人,不争不抢仙气十足,人儿也是顶顶温顺的,钟家势大,钟玉溪的兄长又深得霍裘器重,一步步青云直上,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在后更是如鱼得水。 说是个好相处的,可倚丽的秉阖无人不知,包括前世,她敢连着到冷三次找她“谈心”,再三告知她王毅对自己的心思从未变过,让她信以为真挨过了一又一凄苦。 真是好深的心机。 唐灼灼不知想起什么,一双可人疼的杏眸里笑意隐隐不达眼底,也懒得起,只用玉腕微微撑起身子,听得外头轻缓的脚步声传进来。 “妾请娘娘安。”钟玉溪才一进来,见她这般模样,微有一愣后又舒展了眉眼,笑得仙气十足。 唐灼灼随意地摆摆手:“起吧。” 许是她今的变化太大,钟玉溪有片刻回不过神来,但她到底非常人,还是从善如地接过安知递过来的香茶,坐在了软凳上。 “钟良娣今里怎么有空来宜秋坐坐?”唐灼灼随口一问,却让钟玉溪身子一僵,旋即斟酌着道:“妾有空自然是要来问安的。” “不瞒娘娘,妾今来,还有一事相求。”钟玉溪轻咬着下,脸颊陡然滑过两道泪痕,她放下手里的热茶转而跪在冰凉的地面上。 唐灼灼子摆在那,一惯是不喜外人打搅,她也只好开门见山直说了,连慢慢切入正题都不能。 安知见状,急忙道:“良娣娘娘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唐灼灼目光顿时一凛,身子也半坐起来,表情有些微妙。 她可没有忘记,前世里安知嫌冷凄苦,才三不到就使了银子出了冷,去的正是钟玉溪的倚丽,且仍是近身伺候的一等女。 若说钟玉溪如此心大毫无芥蒂用她身边的人,任谁也是不信的。 那么,唐灼灼想到这,缓缓闭了眼,连面上的表情都冷了下来。 安知是不能用的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