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命两眼一亮,喜滋滋应下,那幅字屏转头被徐知命献给了承平帝,承平帝也是个嘴欠的,转脸假惺惺邀叶道凛赏字,气得叶道凛回家后拎着剑冲出府要去宰了徐知命,好悬被左右拦下。 也不知徐知命与叶刑司说了什么,没几,叶刑司整面束发,辞了高堂,独自一人去徐知命手下做了个不良人,叶夫人心疼得捶了叶道凛一夜。 叶刑司自知自己生冲动,易吃暗亏,因此一言一行一步一斟酌,说句话都要先思量三遍才肯出口,每有事也要从头至尾记于笔头,梳理一遍才下定论。他又家学渊源,擅书擅画,查案时生怕自己错漏,能记便记,能画便画,无奈二者兼求神似,除却他自己旁人如看天书。 . 再一个铁塔黑汉名唤单什,身高九尺,拳上立人臂上走马,有举鼎之力。他本是个杀猪的,一把剔骨刀抹喉放血不过眨眼之间,拆骨分,皮不沾,不沾骨,骨不留筋,闭目可得,众人引以为奇,常常为看他奇技特地请他杀猪。 凭此杀猪绝技,单什也挣得一份家产,娶得娇。有坊市地痞无赖眼红,引他子里应外合,一面骗他解牛,一面报与官府,单什被逮个正着,徒刑一年半。 地痞又与单买通狱卒,要害他命,谁知这狱卒却是义气之人,面上受了钱,私下告知了单什。 单什知后目眦裂,他是个鲁杀胚,趁修墙搬石时砸晕看守,偷偷潜回家中,拿剔骨刀将子与夫杀猪似得割喉放血剖腹,挂于案板勾上,浴血出门仰天大笑数声,将剔骨刀往间一别,分开左右惊恐围观的邻舍,仍旧投于府狱。 京兆尹惜他勇猛,怒斥:“你与他人私通,你怎不来报官,何以自己动手?” 单什道:“不出这等恶气,如何对得起跨下二两?一命换两命,虽不大赚,横竖不亏。” 京兆尹气得踹他一脚,到底心里惜,将他荐与了徐知命。 不良诸人一锅臭鱼烂虾,彼此臭味相投,单什如鱼得水,干脆歇了再成家之心,成只与一帮死生兄弟厮混,吃得半醉大笑:“是刮骨钢刀,老单一好皮,舍不得刮了去,不如赤条条一人来得快。” . “贼他娘的贼,连贼都无,老单我守了一天一夜,险些生出绿来,连个贼影都不曾瞧见。”单什骂骂咧咧地下脚上靴,抱着发白的脚拿刀刮着脚皮,“副帅,依老单看,此案有鬼,怕不是李府蒙骗你我,再说,纵有贼也早溜了。” 雷刹跨坐椅上,横刀在膝,苍白无一丝血的脸上微有沉呤,他道:“李侍郎非蠢人,不至于错漏百出得凭空捏造一个贼来。” 阿弃撇嘴道:“李侍郎刚死了娘,还停灵呢紧跟死了婢女妾室,指不定是他为老不尊,后宅妇人争风吃醋,出人命,又不知怎么传出厉鬼索命之说,侍郎怕名声有污,因此编了一个贼人出来。贼犯充作小厮潜入府中,杀了一个如夫人,两个婢女,遁逃时让他们打个半死,竟还给走了?实是荒唐得紧,我如何也不信他。” 雷刹仍是摇头:“虽事有蹊跷,但李府上下与左右邻舍都有目睹贼犯踪迹。”又问一侧叶刑司,“可有查到李府为何有闹鬼之说?” 叶刑司见问,从怀中掏出一叠册,阿弃探头看了眼册上神鬼难辨的鬼画符,晕头晕脑地缩了回去。 “李府闹鬼之说起于老夫人身过之后,府中仆人与坊内近邻都道夜间常闻李府传来口婴泣似的猫叫声,令人骨悚然,有仆役私下也亲曾见鬼影移动,进了老夫人故居。” “老夫人装殓入棺,合棺钉盖漆彩时依礼亲眷应收悲声,不可啼泣,以免逝者不安。偏偏老夫人钉棺时,忽有哀泣声,那棺材钉怎也敲不进去,棺上彩漆怎也不干,李府请的漆棺人心中惧怕,跪地求去。李府本就忌讳言,喝令仆役缄口,无奈其时亲友近邻在座,如何瞒得下去?不过碍于李侍郎颜面,只私下互道惊奇,恐老夫人身死不甘在那作怪。” 叶刑司又低头看了看册账,道:“直至大前,李府一个名唤阿五的小婢女好端端的投了缳,这才引得闹鬼之说纷纷纭纭纭,再待如夫人与另一使女双双离奇被杀,闹鬼之说更是尘嚣四起,别说坊内,连他坊与二市都有言 ,李侍郎不堪忍受,卧不起。” 阿弃托着胳膊摸着下巴,道:“如夫人死状恐怖,不比寻常。” 叶刑司赞同点头,与雷刹道:“副帅,事出有因,凶犯进宅不外乎财、、仇三样。为财,李府未曾丢失财物;若说为,如夫人所育一女都已出嫁,早非青;若说为仇,李府上下都道如夫人深居内宅,子平和,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有出门也不过上山礼佛,身边仆环婢绕,不曾与人有过争端。” “叶十一,那女娘生得如何?”单什瓮声瓮气地问,看了看雷刹、叶刑司翻翻怪眼,“你们这些臭未干的头小儿知晓什么?不当青又怎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老单看如夫人与人有私才招为的杀身大祸,不然,她那脸,怎被切得稀烂?” 叶刑司嫌他俗,皱紧长眉,迟疑片刻才与雷刹道:“如夫人生前确有姿,是否与人有私,不得而知 。” 雷刹想了想:“此案颇多异处,李府上下语焉不详,又多隐瞒,闹不闹鬼另说,心中怕是藏鬼。闹鬼也罢,命案也罢,都自老夫人去世之后起。李侍郎孝名在外,连圣上都有了表彰,李夫人亦有贤名佳话,李侍郎之子听闻聪好学,现跟着名师松涛山人读书。空无风未必无因,这样人有却有闹鬼之说,倒是讽刺。” 叶刑司与单什二人略有所思,阿弃则是连连点头,道:“义父曾道:名声越好之人,私下反污浊不堪。都说李侍郎侍母极孝,恨不得涤亲溺器、卧冰求鲤,结果老娘刚死就闹出事来,问他支支吾吾的,一会道贼人扮作小厮潜进宅中害他妾婢的命,一会又道假小厮曾扰他娘的灵堂,他家养的护院健奴莫非都是死人?” 雷刹道:“李老夫人是续弦,并非李侍郎生母。” 阿弃吃惊:“不是说李侍郎侍母极孝,恨不得涤亲溺器、卧冰求鲤,圣人都有表彰?。二人竟无血脉亲缘?” 雷刹淡声道:“究竟如何,己心才知。” 几人正说话,一个小吏进来,面古怪,揖礼道:“副帅,有一女娘声称自己是仵作行人,拿了徐帅荐书来应差。” 雷刹再沉静也怔了怔:“女子?许是请的坐婆。” 小吏道:“回副帅,并非坐婆,说的是仵作。” 雷刹听他言之凿凿挥手叫请人,等打了照面,整张脸都黑了下来,上下扫了来人一眼:“是你?怕不是来招摇撞骗?” 这替差的女仵作乌发红衣,浓妆抹,衣饰风放浪,红裙遍绣牡丹,着雪白的肩颈,眼波转间风情无限,直引得一干差役低首偷看,不似仵作倒倒似花娘。 正是昨见过一面,行迹可疑的风寄娘。 风寄娘冲着雷刹姬嫣然一笑,屈膝一福,拖着九转十八弯的调子道:“原是郎君呀!” 第4章 九命猫(三) “归叶寺风寄娘?”雷刹冷眼相对,双眸是怀疑,不知这行止放的女子怎识得徐帅,“你一个女子,怎又寄住在寺庙?” 不待风寄娘回他,转身对叶刑司道:“十一郎,比对她户籍所录。” 叶刑司翻了籍册回道:“籍册记她入的仵作行,无父无母,寄住在城外悲佛山归叶寺,样貌记她左耳耳垂有红痣……” 雷刹还要问,风寄娘已上前一步,将耳边碎发别于耳后,侧过脸,柔声笑问:“副帅可要瞧个仔细?” 雷刹板着脸斥道:“简直不知所谓,你十指纤纤,哪有半分持业辛劳模样??” 单什在旁瞧得有趣,抱着自己的臭脚哈哈大笑,被叶刑司横了一眼,这才悻悻收声。 风寄娘却不生气,又施一礼:“郎君对奴家心中存疑,也就罢了,莫非连徐帅也不信?” 雷刹哑口无言,他自不会去疑徐知命之令,收好荐书摁下心中不喜吩咐差役理出一间屋子,令单什仍旧守在城门拿着画影缉查过往可疑之人,又令叶刑司去查如夫人娘家可曾与人结怨,抬眼看了看风寄娘,道:“你随我与阿弃去趟侍郎府。” 风寄娘也不多问为何,只道:“副帅稍等片刻,侍郎府白事人家,奴家身上衣裳过于鲜,太过失礼,待奴家另换一身来。” 雷刹点头:“还算识趣。” 风寄娘轻轻一笑,笑里透着丝丝戏谑,似是叹惜般道:“唉,郎君实是个无趣之人。” 雷刹对她的调侃充耳不闻,倒是阿弃背过身在那偷笑。 风寄娘避入内间,不多时便换了一身玄翻领袍,脚蹬乌合靴,头戴黑巾,系铁带銙,明明是英气装扮,穿到风寄娘身上偏反衬出无以言说的妖娆妩媚。 雷刹这个瞎子只看得见天不好,催促道:“天将雨,快些去侍郎府。” 风寄娘幽幽叹气:“郎君果然无趣。” . 积云聚拢遮天蔽,白昼如夜,天边隐隐几声闷雷,显又有一场雷雨。 风寄娘与雷刹、阿弃三人到了知仁坊,坊内武侯铺因雨天留人,收了兵器躲在屋中饮酒作乐,听到响动,其中一人懒洋洋探头一眼,便又缩了回去。 李府五进大宅,遍布白绸,门悬素白灯笼,凭吊的纸钱污烂在泥水中,纸马纸船破不堪,更几分萧瑟。李家连着去世的老夫人,几死了四人,更兼言四起,一众仆役人心惶惶,门子许是久不曾好睡,白削的脸昏沉的双目,见不良人上门忙强打神小心应对。 “几位稍侯,待小的喊人去回郎主。”门子躬身道 风寄娘环顾四周,长廊檐下遍是纸灯白绸,门役也是白布,一边案上吃剩不及收拾的吃食,蒸饼米汤一碟醋芹,不见荤酒,又听正堂处传来木鱼法铃与颂经声。 雷刹看门子是积年老人,便道:“侍郎至孝,老夫人仙去,又耽搁了丧事,侍郎怕是劳损心力,哀痛不已。” 门子点头:“郎主侍母极孝,过问,时时挂心,老夫人有福之人,寿终正寝安然而逝,不曾经了半点的苦楚。只可怜我家郎主,岁过半百伤心得几昏厥,才稍缓些,谁知家中又出命案,天子脚下,贼人这等张狂。” 雷刹度他话音,对李侍郎极为尊崇,对李老夫人却是平常,道:“侍郎待人和善,与老夫人倒不大相同。” 门子警惕起来,小心答道:“老夫人有了年岁,腿脚不便,难免孤僻,倒也并非苛刻家主。” 阿弃抱嘴道:“那如夫人为人如何?” 门子茫道:“这位小郎,如夫人深居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有外出也不过照面,小的一个门子哪能知晓。” 阿弃不信道:“你们府中仆役这般嘴紧,私下便不曾有传言议论?你管着大门,你家娘子管着院门,不曾听过半丝言语?” 门子干笑,道:“小的一介下人怎好妄议主家。” 雷刹用拇指抚着刀柄上绕的红缎,道:“人命关天,你却推委忌讳,暗指另有玄机?” 门子倒口气连连摇手:“不不不,不敢相瞒,实无可议之处。如夫人生温婉,待下人和气,对夫人更是恭敬有加,不曾听说有什么嫌隙纠葛。” 阿弃一挑眉:“李家上下倒是一团和气。” 门子生怕多说多错,垂首一侧赔着小心,再不肯多说半句。 说话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室内昏暗不明。门子诶了声,拿火折点燃油灯,豆大的火苗虚虚浮在灯芯上,像要飘忽忽地从灯上飘下来,摇曳间,人影晃动,室错扭曲的暗影,连带着各人的面目都变得丑陋可憎。 风寄娘坐在暗处,侧耳听了听,道:“有猫叫声。” 门子手一抖,险些将油灯摔倒,抖着声道:“这……位娘子……莫要胡说……哪哪来的猫叫?” “听。”风寄娘摆手示意他悄声。 雷刹与阿弃都是耳明之人,凝神静听,果然又听到几声凄厉的猫叫,再去细听,猫叫声烟似得消散在了远处,只听闻屋外檐前滴雨成线。 门子脸煞白,哆嗦着手去剪灯芯:“天暗,错听了错听了。” 雷刹将油灯往里移了移,故意道:“坊内多野猫,有猫叫也不足为奇。” 门子连连点头:“郎君说得是,坊内野猫找食,扰得各家各户不安生。”他是家生老仆,心里害怕也勉强遮掩,看廊外了有人提灯过来,暗松一口气道:“郎主那定有了回话。” 原来李府内管事得了吩咐过来引路,雷刹与阿弃与他打过道,倒不陌生,李管事揖礼,见了风寄娘,不由面带疑惑,多嘴问了一句:“这位娘子也是差人?” 雷刹道:“她是司中仵作。” 李管事吃惊,勉强道:“仵作行人污名业,倒少有女子入行。” 风寄娘答道:“我是无来处之人,六亲断绝,孤绝不祥,宜事死之事。” 李管事自知失言,连连赔罪。 一旁雷刹略有所,不动声地看了眼风寄娘,见她神间无一丝为自己身世伤,心里又一丝疑惑。 天似浓夜,小厮缩肩含提着灯,管事在前面引路,院中纸扎奠仪沾不得水,被移置另搭的草棚中,栩栩如生的纸人两颊涂得通红,角微翘,凝固出一个带着恶意的浅笑。 电光雷闪中,了无生气的眼睛,像是活转过来,定定地看着来人去客。 小厮年小胆细,被吓得一个踉跄 ,险些扔了提灯,管事不他失礼,碍于客在不好发作,硬生生忍了下来。 雷刹使了个眼给阿弃,阿弃心领神会,风寄娘见他们眼法,识趣地收声跟在一侧。 她这般见机,雷刹很是意,问道:“李管事,今府上似乎格外冷清,也不见唁客。” 李管事叹道:“不瞒雷副帅,府中接连出事,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怎么应对,借着今急雨郎主与族老相商如何理事,得个两全之法,大都四亲六眷暂避了开。 ” 雷刹点头:“原来如此!”又问,“敢问老夫人享年几何?” 李管事答道:“恰是古稀,老夫人福寿两全,若说有不足,也只身去后府中不大顺利,以致身后事失了体面。” 雷刹面带讥讽:“福寿两全?” 李管事思及李老夫人一生,噎了噎,道:“人生在世,富贵顺心,举家和美,这十全者也没几个,占得几样便是蒙天眷顾。” 雷刹凉薄道:“人心无底,十全者是没几个,知足者也不见有几人!?” 李管事勉强应道:“雷副帅偏颇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