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把手伸到孙寡妇的衣服里取暖一边问道:“你那个傻相好今儿又来了?” 孙寡妇笑嘻嘻地道:“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王大新的眼睛骨碌一转,将屋里扫视一圈,“这回带了什么?” 孙寡妇撇着嘴说:“只带了几包点心。” 王大新又是失望又是鄙夷:“真是个小气鬼。不都说他家有钱吗?就这做派还有钱呢。” 孙寡妇忙说:“有钱是有钱,只是钱不在手里。”说着,她就将林家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王大新以前家里没遭灾时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主儿,最近家里又遭了灾,他更是难熬。所以,他一听到林老实家的钱全部都在桐月手中时,眼睛不由得一亮。他正愁手头紧张呢,这不,钱就送上门来了。 王大新的脑筋转得极快,当下就想了一个好主意,于是便迫不及待地说给孙寡妇听。他的办法简单暴,就是先让孙寡妇探好路,然后他潜入林家去偷钱,偷来的钱两人平分。林老实家的钱一旦到手,表妹还嫁林老实干什么,两人带着钱享用去吧。 孙寡妇一听这个主意竟比自己的主意还好,见效还快,听得频频点头。 孙寡妇想了想,又补充了几句:“你这个办法好是好,可是真要实施起来还是有难处,你想,林老实的家不但有看门狗,还有一个叫阿福的仆人,再加上,他家那个五闺女可是个厉害人,要是你被抓住了可就麻烦了。” 王大新听她话里有话,涎着脸求教:“你快说说,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孙寡妇得意地一笑,勾勾手指,示意王大新附耳过来,王大新凑过去。 孙寡妇的办法是:要先在林家找一个内应。这个内应就是林老实。 想是这么想,可是要说服林老实恐怕还有一些难度。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愿意带着外人偷自个家的?不过,孙寡妇倒是很有信心,因为她知道林老实是个耳极软、极没有主意、脑子又不太好使的人。 …… 林老实跟几个女儿吵完架后,气哼哼地往孙寡妇家走去。 他走得飞快,却本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这个小尾巴正是荷月。原来,桐月听出林老实的话中话,忽又想起那个孙寡妇,所以她就派荷月跟上林老实,看看他又要作什么妖蛾子。 ☆、第八十二章 临行(下)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孙寡妇听出是林老实来了,她没料到他这会儿又去而复返,当下不由得一慌。王大新却不慌不忙地安她说:“别慌别慌,你看我的。” 他使眼不让孙寡妇说话,然后自己故意大声说道:“表妹,多不见你气看上去很好哇。看到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孙寡妇很快会意,连忙接道:“嗯,我最近过得还可以,自从遇到那个知疼知热的人后,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整天以泪洗面了,觉着每天又有盼头了。” 王大新又说:“这样多好,等我回去告诉我娘,你在这边过得好,她老人家肯定也高兴。”孙寡妇说到这里时,又侧耳倾听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发现门外的脚步声变轻了,林老实果然正在外面偷听呢。 她故意长叹一声,吐吐地道:“表哥,你先别跟姑妈说,我、我……” “怎么了?你说呀,咱们可是亲戚,你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其实就是……这事情还没定,谁知人家愿不愿意娶我进门。” 王大新竭力装出一副然大怒的样子,高声叫道:”什么?那个混蛋竟然不愿意娶你。不行,我去找他,我要问问他为什么辜负我妹子!” 孙寡妇假意哭出声来:“别,表哥,你可别去找他。他在本村极有体面,人人敬重,要是此事传扬出去,你要他怎么做人?” 王大新仍说要替表妹出气,孙寡妇带着哭腔阻拦,“哥哥,你要是不听妹妹的劝,我就……” 王大新赶紧说道:“行行,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接着,两人小声说着话,虽然声音小,但该听的都让林老实听到了。 林老实听在耳里,动在心里。他不光是动,还动和得意,他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没被哪个女人这么看重过。他在家里积攒的那股郁气此刻一扫而光。 他正准备敲门想听屋里的人一个惊喜。 不想屋里的兄妹二人又争执起来了。 “妹子,这么着吧,我答应你不去找那个姓林的算帐,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你一会儿叫了他来,我好好跟他说说你们的事,若是他再敢支吾敷衍,我就带着你回家。——这可是我娘吩咐的,舅舅舅母不在了,我们不管你谁管你。这件事你必须得听我的。你说你一个女人家在外面落着叫什么事?” 孙寡妇噎噎道:“好,我就听表哥的。我就去叫他。” 林老实听到这里,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出场了。 他先整整衣裳,然后故意咳嗽一声,孙寡妇飞快地拉开门,一见了他便笑逐颜开,接着便领他进来与王大新相见。 王大新端出一种女方娘家人的派头,既矜持又稳重。他明世故,阅人不少,跟林老实说了一会儿就差不多将他的底细摸透了,心中不由得暗自窃喜,说实话,他长这么大,还很少碰见这么好下口的肥,这真是老天在帮他。 两人闲谈,孙寡妇便去整治饭菜、打酒。她出门打酒时,总觉身后似乎有人,回头一看,却又没什么也没有,她疑神疑鬼了一会还是走了。 孙寡妇打了酒回来,给两人斟,这兄妹两人各使本领把林老实哄得团团转。 王大新故意把话往正题上引,他先是问林老实打算几时娶表妹进门,林老实因为事先得知了前情,不敢支吾敷衍,只好实话实说自家有两个厉害的闺女,怕孙寡妇进门受委屈等等。 王大新一听,气得猛拍桌子道:“这是哪家的规矩?闺女竟然管到爹的头上了。难道她们不知道‘在家从父’这四个字吗?” 林老实摇头哀叹:“你以为我没说吗?没用没用,一个二个都不听我的。” 孙寡妇连忙接过话头道:“表哥你不知道老实过得有多惨,一个大男人手头紧巴巴的,他家那个三闺女死攥着钱不放,要买田地,不给;要盖新房也不让。非说要进什么城,那城里有什么好?吃喝拉撒处处要钱,哪有乡下自在?” 林老实只是摇头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大新沉片刻,突然站起来对孙寡妇郑重其事地说道:“妹子,你俩的情况我已经清楚了,听哥的话,现在就跟我回家。” 林老实先是一愣,接着急声问道:“这是咋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 王大新冷声道:“咋了?因为你不诚心!” 林老实结结巴巴地道:“我咋不诚心?” 王大新说气话道:“你就是不诚心,什么闺女巴着家,什么没钱,你要真有心,就算用偷的抢的也会娶我妹子进门。” 林老实只得再三解释,确实是因为自家闺女的缘故。说完又叹气。孙寡妇在旁边好声劝和。王大新见火候到了,便把话题一点点往外上引。 等到三人说到要去偷钱的话题时,林老实先是一呆,不觉迟疑起来:“这、这哪行哟。我哪能偷自家的东西?” 孙寡妇冷笑:“哼,你不‘偷’,难道你辛苦半辈子赚的钱不给自已儿子要给外姓的女婿不成?” 林老实又是一呆,想想也是啊,眼下家里的钱全巴在桐月手里,看样子,她还想带走呢。她一带走能带到哪里去?还不是带到婆家去?当时给杏月梅月备嫁妆,他都心疼个半死,现在一想到桐月要把家里的钱都带走,这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可是偷自家的钱……他还真没想过更没干过。这要怎么偷? 孙寡妇和王大新见林老实这副模样,便知道事情有个七八分了,两人偷偷使个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林老实思索再三,最后慢地道:“这个办法不大好,我家老三把钱看得很紧,我偷偷进去找过几回,每次都是空手而回,也不知道她到底藏哪儿了。” 王大新赶紧道:“那是因为你不会找,屋里总共那么大地方,只要有心总能找得到的。” 林老实狐疑地看着王大新,王大新自知说漏嘴,赶紧解释:“我有个朋友是做捕快的,你知道的,他们捉过不少小偷,久而久之这些门道也摸了,一喝起酒来就跟我们说,我也跟着知道一些。” 林老实也真信了,恍然大悟道:“哦哦,原来是这样。我说呢。” 虽然两人本领了得,但林老实并没有当场答应。他又在孙寡妇家坐了会儿,看看天已晚,便起身离开。他离开,荷月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天真够冷的,她早呆得烦了。 荷月的脚程比较快,她从另一条小路上回去,她到家时,正好撞上了隔壁的杨婶。荷月冲她打了个招呼,杨婶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敷衍了她一句便匆匆离开了。荷月觉得奇怪,就想进去问问情况,顺便再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两个姐姐。 她一进屋就见桐月和梅月在屋里各捧着一本书看。 她不等桐月问话,就先问道:“刚才你直接拒绝杨婶了?” 桐月点头:“是的,直接回绝了。刚才杨婶来找娘说话,说咱们姐妹的名声问题,说我花钱太费的问题,还说了一大堆我的问题,还说她家儿子可是个读书人,她家是个体面的人家,她还说,若是我以后再不注意,这门亲事可能要黄了。我当时就走进去对她说:没错,我就是花钱、享受、做饭还费油,你们娶不起,我也不嫁,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荷月饶有兴趣地问:“嗯,结果呢?” 桐月两手一摊:“结果没了,她黑着脸走了。你不也看到了吗?” 荷月嘿嘿一笑,笑毕,她接着便说起了今天自己听到的话。 她刚说个开头,就听见林老实回家来了。接着白氏就招呼她们吃饭。 桐月此时不想跟两人见面,梅月便主动说道:“我去把饭端进来,咱们在屋里吃。”桐月一想也好。三人一起去灶房把饭端进屋里吃,白氏无奈而又无措。林老实嘴里嘟嘟囔囔地数落抱怨着,三人谁也没理他。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其实主要是荷月在说,桐月在问。 荷月三言两语地把刚才听到的复述一遍。 相处几年,桐月早就领教林老实的智商,对他的反应一点也不奇怪。 梅月多少还带有一丝希望:“这么说说爹还没有答应?” 桐月冷笑:“你等着,他最后一定会答应的。” 梅月有点惊慌:“那怎么办?咱们要不要提前离开?” 桐月低头默想一会儿,最终做了个决定:“我们当然要离开,但不是现在。而且,走之前,我打算给这对狗男女一点教训。” 荷月听到此,意地笑了:“这就对了,依我说,把三人的腿打断算了。” 桐月出了会儿神,缓缓地说道:“对付这两人一是出气,二是给娘解决后患。这是我们帮她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我们母女的缘分算是完了。至于以后林老实会不会找李寡妇王寡妇,统统跟我们无干。” 说到这里,三人一起沉默了。 白氏愚昧归愚昧,但毕竟生养了她们,先不说梅月,就是桐月和荷月也不能说对她一点情没有。 半晌之后,梅月含泪说道:“也不知道咱们走后,娘怎会怎么样。” 桐月安她道:“你放心,她会过得好。”钱她会带走一大部分,留下的那点钱不至于让林老实兴风作浪,也不会让别的女人觊觎。他以后老了,穷了,也打不动了,大概也许会老老实实地跟白氏过子吧。这也许就是她想要的。 荷月看着两人,徐徐吐出一句道:“你们都是杞人忧天,还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其实谁离了谁都一样活,人有人的活法,狗有狗的活法。就这么简单。” 桐月心头不觉一震,接着苦笑道:“你说得对。” 荷月见自己的话把桐月也震到了,不觉一阵得意。 慨完毕,桐月便开始部署报复孙王二人的事情。 她们一边观察着林老实的行动,一边不动声地部署着计划。 这几,林老实一直在犹豫迟疑。 三个女儿的每一次说话行事都让他愈发倾向于孙寡妇。先是,他得知了桐月亲自回绝了杨家的婚事,这是让他最不痛快的一件事。这件事后来传了出去。众人议论纷纷,先是不解桐月为啥拒绝了这门好婚事,接着又猜测桐月因为有个显贵亲戚,可能想攀高枝,到最后,后一种说法占了主,连杨家也认为是这样。 杨东子本来还想找桐月问个明白,一听到这话也是半信半疑。特别是杨东子收到桐月赠送的澡豆和洁牙的药膏和用具后,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桐月对自己的嫌弃,不由得恼羞成怒,他越想越觉得桐月的不可理喻和矫情做作。她本就是一个村姑却偏偏不肯好好做一个村姑,老想着往城里跑,还不知从哪儿学会了小姐的派头,吃穿用度瞎讲究。他觉得这门婚事不成真的是对极了。但随后又想到是对方先抛弃了自己嫌弃了自己,越想越怒越不平。他时而庆幸时而愤怒,这两种情绪替着出现,让他吃不好睡不香,人渐渐地黄瘦起来,杨家父母心疼儿子的同时也更加怨恨桐月。两家的关系越来越淡,最后终成陌路。 对于此,桐月一时说不上是什么觉,她先是觉得遗憾,转念又一想,就凭他们之间那种价值观的冲突,成为陌路也是迟早的事。再者说,她早已尝受过众叛亲离的滋味,这种邻人之间的决裂本算不得什么。 桐月早把杨家放到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孙寡妇。 孙寡妇也在专心致志地对付她。 孙寡妇一直没闲着,她很聪明的没有选择和白氏正面冲突,而是开始走迂回路线。先是试着和里正好,她嘴甜又会来事,把里正夫俩哄得眉开眼笑。而王大新却在悄悄地跟宋家来往。宋家这几年被制得不敢头,但他们对林家的怨一直没消过,他们当然不希望林家的子好过。巴不得他们出点事才好。 这么过了几,林老实发现,那些嘲讽他绝户没儿子的话又重新被人提了起来。而且还有不少传言笑话他窝囊无能不当家。世间之事就是如此,懦夫最怕被人说胆怯,窝囊无能的人也最怕人说他无能。尤其是这几年已经没人说了,现在一切重新被提起,林老实早已无法忍受。言无无踪,传得沸沸扬扬。林老实每每出门都是积攒一肚子鸟气回家。到了最后,他简直不能听到关于“儿子”、“当家”这几个字。一听到这几个字眼就怀疑人家是在说他。他在外面听的越多,回家发的火就越大。但即便是发火也不能畅畅快快地火。他想发作骂人,有三闺女拿话顶他,每一次都堵得他无话可说;他想动手,五闺女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他的手就软了。最后灰溜溜、气呼呼地走开了。 几天后,林老实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