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与子青出门,在回廊上站定,子青脸上和善单纯的笑意一扫而空,换做浓浓的蔑视,湘君不在意她的蔑视,毕竟这丫头是真的厉害。 回廊外树枝颤动,两人相对而立。 “周湘君,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么?”子青问。 湘君点了点头:“我知道,因为我软弱又天真。” 她承认得十分直白,她不是看不见自己的弱处,也不是不敢承认自己的弱处,而是...本中有一块如此,死了一次也没真的有多狠。 子青却被她的坦震得一愣,缓过片刻又咯咯笑起来:“周湘君,其实你很值得人佩服,学识渊博,敢敢恨,就算落在泥地里被人践踏,你也总能亮出彩儿来。可是...你却总是输,因为你骨子里总是带着软弱的善良。没遇上周弘,你就是再能发亮也只能呆在烂泥里,是周弘救了你。你有太多次机会害我,可你一次也没用,对我的攻打,你只防守。” 湘君静静听着并不反驳子青的话,许久之后,她嘴角轻轻翘起:“或许我很想知道你为何这样待我,我的子青怎么会变成这样?” 子青眼角一张,得意一笑:“你的子青当然不会这样,她对你死心塌地,荣华富贵以后还不忘了给你上坟,对了...你信不信死而复生,或是夺魄而生?” 湘君很是镇定,心中隐隐约约早猜出了子青或许是和她一样,都是“重生”,但子青说得对,她记得子青对她的忠心耿耿,抱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态度,哪怕有一丝可能,也想给子青留活路。 她又叹了一口气:“那你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成了子青的?” “你信?”子青上翘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或许我该叫你...长姐,可从你断腿以后,我就叫你主子了。” 湘君心头猛地一震,颤了颤:“你是周黛黛?”除却周黛黛,她想不到谁要唤她这声长姐。 一切都通了,为什么子青帮助孙姨娘,为什么子青恨她... 这一切她都理解了,可子青杀了“自己”,这让她胆寒,到底是怎样的心,才能把自己毫不留情地杀害? “那你杀周黛黛是?” 子青狠现:“我恨她,我恨她那样蠢,每当我看见她,我就辱!”一阵狠话后,她又呵呵笑起来:“我怎么能允许有两个自己存在?” 湘君心惊后,袖下手指摩挲了两下来平复心中波涛,对她的狠唳不做任何置喙。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啊!还是你不敢说了?”子青像是个斗胜的孔雀,不断展自己的漂亮尾羽。 湘君淡然瞧了子青一眼:“回去吧,你的目的达到了,有条命不容易,就别瞎折腾了。” 子青的热情被一阵冷风刮得一干二净,心头越发恨周湘君,凑近了脑袋:“你以为你真镇得住神?我告诉你,你的周弘这次出征,打残了,打废了,不能人道了!” 湘君终于紧了一下拳头,周弘打残了她知道,不能人道这事儿她真不知道,不过她这时候真的很讨厌子青。 啪一声,子青脸被打得一偏。 “滚!” 子青怒瞪湘君,湘君脚下略微划开,手偏了一下裙摆,有一个动武的姿态:“或是你想再挨些打!” “总有一天你得求我!”子青嘴里放着狠话,脚步却已经朝堂内移动。 湘君冷哼一声,转身靠在了柱上,望着园随风而摆的树叶,涌起一股浓浓的未知和脆弱。 她意识到,她不是个聪明的重生者,等到周弘回来那个时段,她连个重生者也不再是,她没有任何“预知”优势,能用来抗衡残酷的盾就只有她的判断与成长。 可她该怎么成长?好像越来越茫了......即使两世为人,带来一些优势,她如同久涸逢甘霖的禾苗一般迅速成长,可依旧没有将她的年轻稚抹去。 “恩师,若是你被野狗咬了一口,致伤不致命,你该不该打死那条狗?我好像软弱过头了,可我总觉得丢了这点儿软弱,我就真的没有脊梁了。” “周湘君,有些人一辈子也没去想过你问的这个话,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是仁者,陛下是智者,我是愚者,若说仁智两全,实难为之。” “......确实难。” 她心中的净土受到这外界泛滥恶水的侵扰,她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那股不安。 “以心为盾,万物化刃,怀柔众生,将军剑,和尚心,你自己琢磨吧。” 心慈不手软,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第73章 以退为进 战场上捷报频传,龙颜大悦,朝文武也跟着高兴,湘君却反倒不安起来。 夏的中午总是炎热的,可蓬莱殿又冰块凉着,让人舒适放松,湘君就着桌案伏着歇息,恍恍惚惚看见大火连天之中周弘身着银甲,身血污地朝她伸手,她一个灵醒了过来,眼中惶惑。 王月娥看她这梦中惊醒,又呆了几分,停下手中笔关切询问:“你做噩梦了?” 湘君稍稍缓过神来,一摸额头,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又呆呆看了看王月娥:“我梦见......”又紧着全恢复过来,摇了摇头:“无事。” 王月娥也跟着柔软笑了笑,出两颗小虎牙:“你是做噩梦了吧,别怕,白梦最假。” 湘君也跟着笑了笑,一副不用别人担心的样子。 婢女来报女帝醒了,让湘君去诵经。 湘君拾了经书去阁内,看见女帝正在榻上额头,疲倦不仅没散去还多了几分。 女帝朝她招了招手,她放下经书,到女帝身后轻轻给女帝着额角,了几下,女帝微微松了松气,倦怠却不减:“英英,朕方才梦见七郎了。” 这些时孟庭玉忙府中出嫁之事,极少来蓬莱殿,女帝对湘君也越发倚重,更是给她取了“英英”的“称”,说是她名中湘君二字,是仿古帝舜而来,又与娥皇、女英有关,蓬莱殿有了个王月娥,她也该有个“英”字。 湘君手上力气松了松,想起了梦里周弘血绒面的模样,狠狠皱了皱眉,又立即展眉遮掩:“陛下想七王爷了...过几也该回来了。” 女帝道:“我是梦了些不好的。”又连忙数了数手里的檀木佛珠子,笑了一笑:“他也不该出什么事儿,谁都说是他是将星落凡尘,怎么会出事呢?” 湘君虽越发忧虑周弘,面上仍旧笑了:“七王爷是个真将星,不会出事,陛下宽心。” 女帝嗯一声,在她的安抚下越发放松,倚回榻上,闭着眼儿假寐:“念几句《观经》消消业债。” 湘君心头生出异样,女帝子强横,从不认为自己手上染的血腥有何不对,这也是第一次说“消业债”的话,是为了周弘? 经声朗朗,谁也没拿这事儿当作多大的事儿。 五后,西南急报: “吐蕃已降,大将军周弘身受重伤。” 湘君将手里的经书一紧,抑制住从心底冒起来的那股颤抖,抬头去望女帝,女帝也下榻起身,急忙询问:“受重伤?那破云军如何?” 女帝还是最先关心破云军,这似乎已经揭示了什么,湘君死死低下头去,这就是女帝的“智”,铲除周弘势力的别样方式。 那人报:“破云军折损了几名。” 女帝沉息片刻,坐回了榻上:“七郎伤势如何?” “镇军大将军筋脉受损,勉力续上,不能大动。” 筋脉受损...湘君记起上一世周弘也是筋脉受损,不过既然破云军能保全,那周弘一定信了她的话,可既然信了她的话,为何又会筋脉受损? 她是百转千回,女帝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不她的担忧,女帝要维持自身的忧虑。 女帝摆了摆手:“罢了,回朝再谈。” 大军返朝,大军停在京郊,将军领着将领进复命,京都城内百姓夹道,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骑兵后面跟着一辆木轺车,轺车之上男儿身着紧口素衣,美绝的面庞上苍白一片,神情恹恹瞧着前方,仿佛没听见两道的呼声。 “那不是清河王么?” “他怎么了?” “听说此次出征,打坏了身子!” 一时间人群中涌起小小的一股浪,周弘拾了张帕子捂嘴咳嗽,随着轺车颠簸,他似乎要将心肺咳出来,好一个受难英雄的状貌! 骑兵入丹凤门,入门受人接住车马,周弘跳下轺车,受檐子,跟随几位将领登巍峨的含元殿。 檐子落在含元殿门口,杜原上来扶周弘,周弘推了杜原一把,亲自整理了衣服,才跨入殿中。 大殿之中朝文武跪坐两侧,女帝与湘君在于上首,都直勾勾盯着周弘一行人。 周弘步履发飘,每走一步就有一种摇摇坠之,而这种虚弱和危险一直维持到他砰一声跪在地板上:“臣复命!” 身后将领随他而跪:“臣等复命!” 女帝欣抬手:“宣旨。” 湘君念旨:“治世以文,戡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番邦扰我西南,镇军大将军率军威振夷狄,震我天威。兹特授镇军大将军周弘为骠骑大将军,赏千金.......” 一阵封赏结束,将领皆谢恩而退至朝堂一侧跪坐,独独周弘叩首:“臣谢陛下恩德,然臣身患重疾,不敢行武,恳请陛下收回臣之军印,令臣安心养息。” 朝哗然,周家唯一一个手握重权的子孙竟然心甘情愿出军权,难道真是伤势过重,再无法统率大军? 同样,震惊的还有稳坐上首的女帝和立在椅后的湘君。 女帝也仅仅震惊一瞬,立即恢复如常:“众卿何意?” 众卿何意,众卿本不能有意,他们的意思再大也大不过周弘一句“我打废了,带不了军”,唯有孟氏一出来夸赞周弘的做法。 女帝盼望这已久,立即令人收回了周弘的军印,亲谕周弘绫罗绸缎数千,珍珠琉璃白斛...... 一场朝堂封赏,有人喜有人忧,亦有人敢怒不敢言。 封赏结束后,女帝设宴林德殿,周弘以病重为由推辞了庆功宴,女帝不予允准,反将周弘带入帝王帘内,与其并列而坐。 周弘咳嗽重,时不时就捂着帕子咳嗽,如了帘内也换了好几张锦帕,女帝颇为心疼地拍着周弘的手臂:“怎么咳成这样?” 周弘:“伤了肺腑。” 女帝点了点头,吩咐人取来服侍周弘枇杷汤。 湘君立在一旁,不声不响暗自观察女帝与周弘的神,可惜这二人的城府极深,面孔上是看不出端倪的,一切不过都是母的疼惜与子的孝顺。 宴会散去,周弘回府,湘君服侍女帝如蓬莱殿休息。 她取着女帝头上的金钗,女帝从镜子里打量湘君:“英英,待会儿你去探探七郎。” 湘君手顿了顿,抬起头来,映在镜中就是一副愁容,似乎极为不情不愿:“臣...遵命。” 女帝看她不情不愿,面上漫出轻柔笑意:“什么遵命,朕看他待你不同,今儿看了你多少眼。”她又取了个血玉镯子,贯在湘君的腕子上,意味深长:“去探探,他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少个暖心人。” 湘君默然不语,只眼儿盯着那腕子上的镯子,目光有些放空。 退出蓬莱殿,湘君就赶往清河王府,一路过门入府,厅里的婢子说周弘又发烧,正在卧室休息。 湘君随着婢子一路到了卧室,入了这个曾经被人狂占便宜的房间。 屋中仅有两个婢女候在侧,周弘病殃殃在上睡着了。 身侧的婢女出声:“王爷,周...” 湘君抬手阻止了婢女的通报,在榻旁坐了下来,细细瞧上周弘的面容。 周弘又瘦了,瘦得像是要形,面颊上是病白,看不见往光彩...... 周弘睡了一会儿,似乎有所察觉,糊糊睁开眼,瞧着她又笑了笑:“你来多久了?”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