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说,”事态紧急,乔毓顾不得解释, 低声音,道:“等我走后,你们便搬到长安城里去,记得将此事告诉里正与左右邻居……” 二娘怔住了,喃喃道:“什么意思?” “告诉你娘,”乔毓唯恐给她们留下麻烦,不敢久留,道:“她会明白的。” …… 新武侯夫人还留在李家未走,张妈妈便先一步赶回了新武侯府,将今 见闻,一五一十的同葛老太爷讲了。 “我悄悄搭了她手一把,手心儿里还有茧子,虽然不重,但一摸便知道不是娇养长大的,那言谈举止,也实在 俗。” 张妈妈是老太爷身边人,说话办事都有条理:“李家这样的门户,咱们瞧一眼都嫌腻歪,可不管怎么说,到底也救了她,翻脸就不认人,心 不算是好。” “那不是更好?”葛老太爷反倒笑了:“不是娇养长大的,说明早先我猜的没错,是被人挑出来,打算好生栽培的;浅薄寡恩就更妙了,比起所谓的情谊,利益更能拴住一个人,好,好,好,太好了!” 张妈妈颔首笑道:“老太爷的眼光,一惯都是 准的。” …… 乔毓可不是个蠢蛋。 莫名其妙跳出来一个女人说是自己娘,又没有什么真正的,拿得出手的证据,她凭什么相信? 但是考虑过后,乔毓还是打算跟她走。 如果新武侯府是她的仇人,应该不会叫当家主母亲自来请,演一出母女相聚的苦情大戏。 乔毓觉得,他们好像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以至于新武侯夫人的态度,亲热之中,隐约透出些微讨好。 漂亮的皮囊吗? 不,乔毓很有自知之明:自己虽然好看,但世间一定不乏有比她更好看的人,凭借侯府的能力,不至于搜寻不到。 那他们是想得到什么? 乔毓隐约觉得,这或许跟她真正的家人有关。 她对外界一无所知,既没有户籍,也没有名牒,一个女郎孤身在外,鬼知道会遇上什么事,还不如先去新武侯府看看再说。 再则,她也不想连累王氏母女。 乔毓恍惚记得,有人曾经告诉自己:如果你想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就要叫人觉得你没有威胁。 她给自己安了一个自私、骄纵又贪婪的人设。 既能过得舒服,又能试探新武侯府的底线,一举两得。 “你叫安桢,是娘最小的女儿,”上了马车,新武侯夫人笑容慈 ,握着她手,徐徐为她解释道:“娘怀你的时候,相士说,你命格极贵,葛家留不住,生下来之后,要养在外边儿,不叫人知晓才行,所以,家里将你养在外边儿庄子里,不料你前几 胡闹,吵着要出去玩儿,竟走丢了。”说及此处,她又忍不住垂泪。 乔毓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 不在乎道:“阿娘,回去之后我住哪儿啊?” 新武侯夫人被她噎了一下,顿了顿,才笑道:“你父亲疼你,问过你祖父之后,专门寻个最好的院落给你,为这,还叫你二姐姐挪了地方呢,回去之后,可要谢过你二姐姐……” “为什么要谢,这本来不就是我应该有的吗?”乔毓打断了她,下巴微抬,傲然道:“阿娘,你也说了,有贵命的人是我,可不是什么二姐姐,那院子早先叫她住着,算是我借她的,这会儿再收回来,有什么不对的。阿娘,你得想清楚自己将来站哪边儿。” 真是一点儿心肝都没有! 新武侯夫人自认不算是脾气差的,现下听她这么说,心头都有点冒火。 她暗 口气,忍耐道:“也不能这么说……” “阿娘,你怎么这样,”乔毓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二姐姐在侯府里享福的时候,我还在外边儿吃苦呢,你怎么不心疼我,只心疼她?你真的是我娘吗?” 新武侯夫人看着她那张写 了自私自利的面孔,真想把她脑袋送到车轱辘底下碾一碾,她勉力忍住了这种冲动,安抚道:“是娘说错了,你别生气……” “阿娘,侯府是什么样的,总比刚才那几间破草屋好多了吧?” 乔毓勉强安分了半刻钟,又兴致 的问:“我听说,公候府上的女郎,一个月的月钱都够寻常人一年吃穿,我一个月有多少月钱?阿娘,你是当家主母,是不是多分给我点?” 新武侯夫人看着她这幅看似天真,实则贪婪的面孔,全力抑制住怒气,僵硬的笑道:“公中的账目,老太爷盯着呢。” 乔毓脸上的笑意淡了,埋怨道:“阿娘,你怎么这么没用。” 第5章 欺负 新武侯夫人与一众仆婢离去之后,李家便空 起来。 王氏瘫坐在矮凳上,长长的叹一口气。 “阿娘,”二娘神情隐忧,看眼母亲,再看眼新武侯夫人留下的五百两银子,有些踌躇的道:“阿姐走时,叮嘱了我几句话。” 王氏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她说什么了?” 二娘一五一十道:“阿姐说,等她走后,便叫我们搬到长安去住,再告诉左邻右舍与里正,将此事宣扬出去。” “我就知道她是个搅祸 ,摊上准没好事儿!” 王氏眉头皱起,埋怨一句,说完,却又叹口气,担忧道:“也不知她以后怎么过……” 底层有底层的智慧,王氏作为一个寡妇,能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当然不蠢,新武侯夫人到时,她便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再后来,见乔毓那般作态,更是心如明镜。 ——若真是家人,何必再叫她们搬走呢,再留下后手呢。 只是有些时候,看出来并不意味着能解决,像他们这样的门第,想要帮衬的唯一办法,就是躲得远远的,不要给乔毓 麻烦。 王氏又叹了口气,向女儿道:“我出门走一趟,你在家收拾行李,捡轻便的挑,笨重的便留下,寻到落脚地方,再行 置也不晚。” 二娘从母亲的话里察觉到了几分端倪:“阿姐她……那些人真的是阿姐的亲眷吗?” 王氏坦然道:“我也不知道。” 二娘想起先前乔毓说的那些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眼圈儿一红,不安道:“阿娘,我们去报官吧,阿姐跟他们走了,万一……” “阿娘自有分寸。”王氏掩住了女儿的口,温和道:“二娘,记住阿娘说的话,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她。” 二娘似乎懂了,忍泪点头。 王氏便整理衣衫,往里正家去,送了二百文钱,再三称谢:“这些年,我们孤儿寡母承蒙您关照,现下搬走,也该送些酒钱酬谢。” 一斗米不过四五文钱,二百文已经不算是小数目了。 里正德高望重,家底也远比其余人家丰厚,见状推辞:“几十年的 情,何必这样客气?二娘还没出嫁,留着给她做嫁妆罢。” 王氏便将腹中草稿讲了,又笑道:“那位夫人心善,颇多恩赐,大郎在城中久居,我不想离得远了,很快便要搬到长安城去住了。” “哎呀,这可是天大好事。” 里正年长,知晓高门必然不愿将自家女郎失散的消息传出去,便没有细问,连道了几声恭喜,欣然道:“二娘勤勉,模样也好,叫她哥哥帮衬,在长安也能找个好婆家,比留在这儿好。” 说完,又去为王氏母女开具文书,好叫她们来 到长安城中落户。 王氏自里正家出去,便去村前雇佣了辆牛车,又往左邻右舍家去,各自送了五十文钱,既是邻里之间道别,又劳烦他们帮着看顾家中大件东西,彼此说笑一会儿,终于回到家中。 二娘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牛车也到了门外,母女二人最后看一眼居住多年的屋舍,就此离去。 …… 新武侯夫人跟乔毓说了两刻钟的话,觉得自己起码要少活十年。 她从没有觉得一个人会这样的面目可憎,只是看着那副贪婪、狡诈、自私自利的面孔,都叫她想要作呕。 老太爷的吩咐还在耳边——你要将她当成你的亲生女儿疼 。 新武侯夫人不敢违逆,只能忍得心头作痛,下意识的用脚蹭了蹭马车底板,幻想着那是乔毓的脸,假笑道:“你是娘最疼 的孩子,即便娘自己受委屈,也不会委屈你的。” “好吧,”乔毓觉得戏演的差不多了,勉强刹车,半信半疑道:“我当然是相信阿娘的。”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新武侯府门前,张妈妈早就等着了,见生无可恋的新武侯夫人带着乔毓下来,便先 上去,语气 慨,抚 道:“六娘回家了,以后无需再怕了。”说着,还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乔毓四下打量一圈儿,道:“先带我去看看我住的地方吧。” 张妈妈笑道:“好,我这就领着您过去。” 新武侯夫人僵笑着与乔毓并行。 正是三月,院子里的花儿都开了,姹紫嫣红一片,分外娇娆。 乔毓看得喜 ,凑过去瞧了瞧,笑道:“这些花儿可真好看!” 能不好看吗? 张妈妈心道:府上二娘最是喜 名花,为栽培这些花木,不知花了多少心思,结果老太爷一句话,就得腾位置给别人,连最喜 的这些花儿都没法带走。 心里这样想,口中却道:“六娘喜 ,便是它们的福气。” 这话乔毓 听。 她弯下 ,在新武侯夫人惊诧的目光中,将那朵开的最美的芍药采下,别在鬓边,回过头去,笑 的问道:“阿娘,我好不好看?” 新武侯夫人眼见她将那株价值千金的朱台 糟蹋了,疼的心头滴血:“好,好看……” 乔毓美滋滋道:“名花配美人,正是相得益彰。” ……这个臭不要脸的小 人! 新武侯夫人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如此说了会儿话,张妈妈隐约能猜到新武侯夫人下车时为何神情郁郁了,她轻咳一声,道:“六娘,咱们去你就寝的地方看看,你若有不喜 的,马上就叫人改。” 乔毓说了声:“好。” 勋贵门楣的女郎闺房,自然奢华舒适,极尽 致。 珍珠一线的帘幕,水晶雕成的明灯,鲛绡罗帐,沉香木 ,香枕锦衾便更不必说了。 乔毓躺倒 榻上去,优哉游哉的滚了滚,埋脸进去,幸福道:“软软的,好舒服啊,我喜 这张 !” 新武侯夫人真想一脚踢过去,叫她在地上滚十八圈儿,脸上却挤出欣 的笑:“你喜 便好。” 说着,她又唤了七八个女婢来,指着为首的道:“这是娘房里用惯了的人,叫她就近照顾,娘也安心,此外,张妈妈也会留下来。” 乔毓坐起身来,向那女婢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婢眉眼细长,透着 明妩媚,屈膝施礼,道:“奴婢名唤红玉。” “这个名字不好,”毕竟玉跟毓是同音的,乔毓不喜 ,想了想,道:“我给你改个名字,就叫碧池吧。” “……”碧池虽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应道:“是。”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