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时停云驭马一路疾驰至前军处,扬声说了些什么,远远隔着也听不大分明,但严元衡想,他一定是去通报喜事的。 果不其然,前军响起一阵 呼。 战马亦有所 ,数声马嘶和着 呼而起。 而在一片喜悦的喧嚷中,严元衡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时停云的白马银盔,与银盔上的一抹耀眼的白缨。 在一片 喜声中,褚子陵着实难掩烦躁。 晚上安营后,他借口替阿书为公子师熬养胃安神的药,蹲在小炉前凝眉沉思。 裴城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他心中清楚。 正因为清楚,他才烦躁至此,甚至忍不住想起了过去之事。 褚子陵十二岁时,拿着靠典当家中杂物换来的盘 ,一路走至望城。 在路上,他每 每夜都在想,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去南疆寻亲,一块玉佩又怎能作得了数,谁知道南疆王还记不记得这块玉佩,谁知道他是不是从死人身上摸金、妄图冒名顶替皇子之尊的小蟊贼。 倘若想踏上本属于他的青云路,就必须建立有利于南疆的功勋,且得是大功勋。 彼时,褚子陵虽比一般稚子早 缜密许多,但论起天真的恶毒,却不输给任何人。 他很快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沿路的州县,北府军都设有招兵站,褚子陵打听清楚后,挑了一个偏僻小县的兵站,向招兵的说。自己家里遭了土匪,他逃过一命,父母却都不幸暴亡。他无处可去,想参军剿匪,为父报仇。 招兵的打量了他一下,有些为难,又有些同情。 他说:“上头有令,现在非是战时,严 招收童兵。” 褚子陵不肯死心,哀求道:“老爷,收了我吧。我什么都能干的,打下手,端茶倒水,洗脚,只愿为我家人复仇……” 一名十岁的稚童扒着招兵的小桌不放,说着想要复仇的幼稚话,招兵的抵挡不住,心软了些,转身去了营内,看样子是去找本地主官商议了。 褚子陵等在营外, 以为自己已经成功。 谁想不多时,一道训斥声便自远而近地传来。 那招兵的灰头土脸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大三 的男人,看打扮,也的确是主管招兵的主官。 那人黑壮得像是一堵塔,他低头看了看褚子陵, 声道:“是你?要参军入伍?” 褚子陵忍住心中害怕,点一点头。 他问:“你爹娘是被哪股土匪杀的?” 褚子陵来前已做好了万全准备,向住店的小二打听了附近哪座山头上有土匪。 他颤颤巍巍地报出大连山的山名,仰头看向那座黑塔,眼中噙泪,试图让他产生一点点同情。 谁想,下一瞬,他便被一只蒲扇似的大手狠狠推开。 随着他跌倒在地,一只简陋的小布袋扔在了他身上。 黑塔似的军官冷冷看着他:“小子,连推一下都站不稳,你还去杀人?滚滚滚,别不自量力,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掺和,你往东走,找个好宅院,去做工,那才是你该干的事儿。” 周围的人群里传来善意的哄笑。 褚子陵 面通红,忍着屈辱起身,攥紧了布袋。 他摸得出来,这里面是足足三 的干粮,底部硬邦邦的,还有几块碎银两。 食物和银两混在一起,想也知道有多脏。 而他还要道谢。 他屈辱地起身, 身尘灰地提着布袋,往东走去。 走到无人处,褚子陵 抑的情绪才得以爆发出来。 他抡起布袋,狠狠砸向一侧的柳树,直到把那干粮砸得四分五裂,才扔下那肮脏的小布袋,恼怒而去。 半月后,他在一个小面铺里听旁桌的旅人说,大连山的土匪被北府军剿灭了。 他只觉得这个地名耳 ,听过也便罢了,并未往心里去。 大约是在两年前。 他在北府军里,巧遇了那黑塔似的莽汉。 他总算从那穷乡僻壤调任到了主营,但不过是个在定远城内的小小副官,每 惯常的入帐议事都轮不到他,有的时候还得做执戟郎中的活计。 而他则能随着公子一同起居,颇受公子与将军重视,甚至有资格旁听议战。 他早已不认识自己,在自己路过他时,他甚至还要对自己行礼。 这让褚子陵从心里泛起一股由衷的快意。 褚子陵很庆幸,当初自己没有从军。 从军,需得从底层向上爬起。一路不知要打多少硬仗,若没有在将军府中的积淀,刀 无眼,他许是也有可能死在哪次剿匪的小仗中,一生志愿难平。 回想起自己走来的一路,褚子陵长出一口气。 他抚着 间佩饰,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态是有些异样了。 他褚子陵这半生,虽然不算顺风顺水,但也还算走运。 这一击未成,反倒让北府军夺了裴城,想必那位文官大人闻讯也必震怒。 想到这里,褚子陵略有头痛。 自己蛰伏至今,仍无实绩,好容易以情报博得了南疆人的信任,信誓旦旦、 怀信心地出拳一击,却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褚子陵想也知道,那个名叫艾沙的文官会是怎样一副苛责挑剔的嘴脸。 自己早在几年前与他结下同盟后,便与他约定,只去信,不回信,以免引起公子怀疑。 以防万一,今 待公子睡下,他最好还是跟艾沙去信联络一下,说明一下情况为好。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帐子被掀开了一条 。 池小池的半张脸在 隙中一闪而过。 帐内。 池小池放了帘子,轻手轻脚地走到软榻前,坐在了脚踏处。 娄影卧在榻上,手里仍捧着一本书。 这几天来,两个人总保持着有点微妙的距离。 他翻了一页书:“愁着呢?” 娄影一开腔,池小池就悄悄把刚翘起来的二郎腿放下去了:“……愁着呢。” 一谈起任务,池小池的神态就自然和放松了很多:“一条毒蛇,在地里盘了七八年,忍饥挨饿,为的就是等个时机一口咬死人。结果好容易等到机会,卯足力气一口毒吐出来,半天没见到人倒。一探头,妈的,人呢。” 娄影忍不住笑了一声:“你还有意吓唬他。明明是一封无字的信,你看了那么久。” 时惊鸿要告诉时停云的信息,已由信使转达。 那封信内,实际上空无一字。 娄影 低了声音,像是怕外头熬药的褚子陵听见:“时将军是担心褚子陵会拆你的信?” 为了方便说话,池小池坐近了点:“他多虑了。褚子陵太谨慎,还没这样的狗胆。” 娄影:“在时将军看来,定然是有的了。” 池小池笑:“差不多。毕竟老人家拆信时,明明看到印章、木筒、字迹都丝毫不差,但顶头明目张胆说是写给那位艾沙大人,怕也是受惊不小。” 托时停云记忆的福,池小池记得,与褚子陵暗中联系的,是一名叫艾沙的二品文官,甚至记得他府邸的位置。 在时停云遭囚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有人议论,说艾沙大人买下了南疆主城西街某坊的房子,把原先的府邸规模扩大了一倍,如何煊赫,如何辉煌,云云。 通过干扰地磁,原本要飞去南疆的鸽子,去了时惊鸿帐中。 而另一只鸽子,按照时停云记忆中的地点,飞去了南疆主城西街中,那个还郁郁不得志的二品文官的家里。 池小池在马车里时,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在信纸上写道,艾沙大人,此信所涉之事巨大,子陵用了特制的墨水,用眼睛难以分辨,需得与同寄去的小木筒上的火漆配合,方能显形。 他又说,只需将火漆泡进热茶里,待火漆融化一些,含水 在纸面上,等待几分钟,字迹立显。 ……简直是一封自杀全指导手册。 而且池小池 本没有顾忌,直接用了时停云的字迹。 娄影问他:“你就不担心艾沙看了字迹后会生疑?” “褚子陵这样的人,谁都不信,万事小心,死了都要挖三口坟预备着。”池小池说,“他做时停云小厮多年,会模仿时停云的字迹,不算稀奇。就算这信被发现了,他也可以谎称是替时停云寄信,是时停云私通南疆,有心夺权。——时家军势的确强大,他留了这一手,是想要让时家与皇家离心离德。” 娄影又把声音 低了些:“如果艾沙不亲自 水,而是 由他的手下或随从……” “管他是谁,毒发一个就够了。”池小池又移近了些,“鸩毒会被水稀释,药死算命差的,药伤算命大。先生认为,若是被南疆人发现他在火漆里下毒,那么,褚子陵这颗棋子,不管是有意背叛南疆,还是被主子察觉、行踪败 ,南疆人还敢用他吗?” “他现在知道了吗?” 池小池摇了摇头:“我猜,他的信都是寄单程的。况且,他为了避人耳目,选择的联络对象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人,区区一个二品文官在自家书房毒发身亡的事情,甚至不会传到战场上,管他是什么艾沙、买买提、哈麦提,还是哈麻批。” 娄影提醒他:“最后那个不是姓,是骂人的。” 池小池:“……哦。” 池小池又说:“我知道啊。” 娄影忍俊不 。 “总之,毒是他下的,戳是他亲手叩上的。”池小池摊手,道,“我只写了一封指导信而已,又没有请他害人。是他褚子陵趁虚而入,自断臂膀,与我时停云何干。” 娄影失笑。 他已经了解了池小池的全盘计划,并且成功地用低音不知不觉将池小池勾到了近旁。 娄影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他不经意放在榻边的食指上。 这个动作不算 旎,却惹得池小池老脸一红。 ……娄影勾住的,恰是他戴戒指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池小池没有收回手来:“先生……”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