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愈胜,洛九江眼中银芒便愈亮,直到月影如氤氲清烟般几乎覆盖了洛九江整个瞳孔,他那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攻势仍然没有一丝减弱。 高踞的月影,清晰的照亮了每一丝不容忘却的深仇。 而在玄武身后,寒千岭无声无息的合身上。他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化作神龙本相,蓝龙的身影在洛九江眼眸倒映的月里一闪而过,锋芒的鳞爪便当头落下。 在刚刚与白虎的战里,寒千岭被生生撕扯下半面躯体的龙鳞。但即使如此,血脉里的威能仍是不堕其名。 当洛九江和寒千岭的夹击成型的瞬间,世上好像同时存在着两个月亮。 一个月亮的清辉俱是澄雪刀下的耀耀寒光,而另一个月亮,则只属于洛九江。 玄武沉沉地发出了一声长啸。 他主修自我道,世上的生死枯荣,便全在他的好恶之间。倘若要给他的道心下个定义,那也很容易:他不喜,就是虚无。 洛九江的刀影里蕴藏了一千种恨意和一万种杀机,然而这所有的杀机和恨意,最终都只是扑了个空。 玄武依然伫立在原地不动,可他的存在如烟如雾一般,轻飘飘地滤去了洛九江的所有攻击。 洛九江刀锋所指的方向,就好像没存在过任何的实体一样。 “天地之间没有我。”玄武半闭着眼睛曼声道,“这是。” 他平静地笑了笑,那笑容不深不冷,却无端地看得洛九江心头一慌。 果不其然,玄武很快就道:“天地之间俱是我——这是。” 刹那之间,只听寒千岭闷哼一声,万年之后,神龙的血和鳞甲又一次如雨般落。腥气和殷红遮掩了洛九江的双目和口鼻,他站在一片血雨之下,心如同被死死攥住一般不能发声。 不知玄武究竟使出了什么手段——或许是一个乌一样能反弹的王八壳子——来自洛九江和寒千岭的攻击,全都尽数回馈于寒千岭自己身上。 这一刻,玄武用世上最一往无前的刀,斩伤了世上最冷漠无常的剑。 而那把剑上出现的每一道裂纹,都会同样地对应在长刀心上。 从始到终,洛九江的左手都稳如磐石,哪怕在他右手将废的前一瞬,左手的手刀依然不曾有半分晃动。 只有这一刻,在寒千岭沉重的息和纷飞血雨之间,他的手腕细细地颤抖起来。 那抖动的幅度微不可查,却决不能瞒过玄武。 天间盘旋的飞龙自上而下地洒落一道血河,赤红的伤把他和大地牵在一起,寒千岭缓过一口气来,便向着洛九江的方向安地低了一声,以示自己无碍。 但他的举动,却不仅仅是在昭示自己如今情况还好:他正环在玄武头顶,一举一动或虚或实,显然是想尽力将玄武的注意力引到他自己身上。 即使如今伤势比洛九江还重,寒千岭仍然希望能用这种方式保护洛九江。 “真是深重的情。”玄武有点惊异地说,“从嘲风到囚牛,再到如今的神龙,什么时候异种里好出情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掌冲向寒千岭的方向,显然是打算一鼓作气,先把绕着自己周身的寒千岭毙于掌下。 洛九江猛地把头转向玄武的方向。 玄武笑道:“我料到了,我又说了真话,于是你就又要杀我。” 洛九江紧咬牙道:“我知道了。” 玄武明显有些意外地模样:“什么?” 洛九江握着澄雪的手在抖,他手背上皮肤寒耸起,却以一种极其锐的形态,触及到了空气中残余的之力。 “难怪在你的攻势里,能把分割的这样清楚……”洛九江双目猩红,“难怪你要对先生动手……” 从面以来第一次,玄武收敛了自己脸上的笑意。 他撤回了马上要直冲寒千岭奔涌而去的道源之力。 “你从不曾领悟。”洛九江一字一顿道,“你要杀先生,是因为你的道源是拿乾坤道源合成的——先生自己有囚牛坤源,又继承了青龙的乾源,你怕他窥破这个秘密,才对他先下手为强。” 所以,玄武攻破十三世界后,第一个亲手抹杀的对象,不是有背叛之心的白虎,也不是早就自立门户,之前又当着他的面夺去了睚眦道源的枕霜。 他安顿了十三世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杀公仪竹。 洛九江冷笑道:“玄武,你这个懦夫!” 玄武脸上终于再没有一丝笑容。 他身上那种自我随心的气质登时一收,玩世不恭的微笑也尽数消散。他投向洛九江的目光里含着一丝隐晦的冷意,轻声道:“说得好。” 谁都能听出玄武是在说反话。 他用一种虚假的鼓励语气柔声问洛九江:“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要拿来骂我?” 洛九江断然道:“深仇如血渊,何必费口舌?” “很好,正好你无话可说,我也听够了你的遗言。” 玄武淡淡朝洛九江投去一眼,“我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人类,本来不想第一个杀你……不过你和神龙之间,还真是互相情深义重得很。” 他们两个人互相把祸水牵扯到自己身上,拽着仇恨不放手地埋头东引,生怕玄武再伤到对方半指头。 这举动在玄武眼里简直愚蠢得有点惹人发笑。 如果不是洛九江刚刚跟他撕破了脸皮,玄武一定会为这种场面笑出声来的。 他既然不笑,就轮到洛九江笑了。 洛九江笑着问他:“你是不是自视太高,于是总是胜券在握,小觑天下英雄?” “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以为天底下,只有我师父会炸道源吗!” 第267章 话音一落,在玄武意识到洛九江话里意思的瞬间, 洛九江转头, 往和玄武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而在玄武身后, 尚还年少孱弱的神龙运足力道,不顾自己半身破破烂烂的鳞甲, 向着玄武的方向呼啸着俯冲而下。 玄武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他随手招架住寒千岭的攻击,目光却如同被粘住一般, 始终带着怀疑的神紧盯着洛九江的背影。 他万万没有想到——洛九江前一刻还意图和自己同归于尽, 狠话撂得掷地有声。然而如今余音尚在空中未散, 人却已经脚底抹油溜了? 还抛下神龙独身一个,拿命过来斗着自己, 给他创造逃的机会? 洛九江如果真是这种人, 他何必要在玄武意图屠杀堂宾客时站出来? 可他如果不是这种人, 那现在鲜血淋漓、气吁吁, 却仍拖着残躯和玄武游斗的神龙难道是鬼吗?! 玄武从来自视甚高,除了九族四象的异种外, 能分给异兽妖族半声鼻息都是恩赐。人族在他眼里就更是两脚直立行走的蝼蚁。 所以正如同人不能看出来蚂蚁究竟在想什么一样, 玄武也始终捉摸不透人类这种群居生物究竟是怎么盘算的。 比如这个介乎于大义凛然、舍生取义, 以及卑鄙无, 负心薄情的洛九江。 这疑惑的受甚至冲淡了玄武的怒意, 他奇声问道:“难道你真以为你能跑得掉?” 一旁寒千岭听了这话,简直不要命一样地扑了上来,被玄武烦躁地“啧”了一声, 一掌掀翻,催动道源之力把他飞老远。 尚还未能继承远古神龙最震撼力量的寒千岭,如今修为和体态都算清孱。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漓,道源直接碰撞造成的伤口遍布全身,从每一道划开翻卷的血里幽幽散发着冷而难以治愈驱逐的气息。 玄武那一掌没有半分容情,寒千岭也狈地在空中翻卷几下,伤口顿时被拉扯得更大。淋漓的血雨转成急雨,每一滴都昭示着他生命的逝。 在玄武近乎致命的一击之下,寒千岭甚至被迫吐出了一点从朱雀那里继承来的乾源。 他呛咳着蜷起身子,长龙在空中卷曲如虫,跌跌拌拌地倒滚出去,狈的模样甚至超过他当年七岛化形之时。 听着身后寒千岭受伤发出的异动,洛九江猛地转过头来,角绷起的弧度锋利如刀。 “你还没死,我何必要逃。” 随着洛九江话音一落,左手澄雪刀气翻卷如云如浪,是涛涛惊波怒击长空,相隔百丈之远,却只是叠次而来,前后相跻,愈远而愈勇烈,丝毫不减其中威能。 在纵横刀气的最前端,坤源之力在罡劲中若隐若现。 洛九江的刀势冷冽而悍勇,却不曾借用那滴道源半点力量。他谨慎地用灵气将道源之能包裹在其中,似刀尖捧着一滴珠,如同猛虎细嗅蔷薇。 玄武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不对! 那一刻他脸几番变化,从好奇到醒悟再到惊恨,可是逃离已经来不及,于是只能不闪不避,硬扛着被道源炸个正着! 他终于明白过来:洛九江哪是想身逃跑?他是想跑远点再抛道源来炸! 在万钧之力俱加于身的一瞬间,处在爆炸最中心的玄武想明白了所有的关节。 此前寒千岭不要命一样地纠过来,颤抖之间“被”打吐出的半滴道源,其实是个饵。 洛九江猜出了乾坤道源可以合为,于是寒千岭先抛出半滴乾源在前,洛九江掷来半滴坤源于后。 趁着自己好奇他作为的时候,这个恨得人牙直的人族跑到一个足以确保自己安全的地方,而神龙他…… 神龙他早就滚出老远了!还是借着自己一掌的掌力滚出去的! 想通了这个事实,玄武急怒攻心,内燥而外烈之间,生生被这内忧外患出了一口涌鲜血。 想他玄武踞地为王将近千载,剥灵蛇,御狻猊,率饕餮。又杀睚眦,灭鸱吻,毙嘲风,亡囚牛。九族四象之中都算唯我独尊,然而从继承玄武之位开始吃的第一个大亏,竟然是来源与两个臭未干的头小子! 这让玄武如何能够意平? 当着玄武面跑出危险范围的洛九江被气浪冲开之际,仍然不忘开口嘲讽。 他冷笑道:“早跟你说了我师父敢炸,我就更敢炸。你是不是自我道修得太自我了,所以听不进人话啊?” 在这种玄武捉襟见肘的关头刺玄武,洛九江就是看准了对方没有力回嘴。 说起来他这种启蒙都是道远的天才,手里本是没有坤源的——这对他来说是个稀有的物品。 现在这滴说炸就炸的坤源,还是他上次杀了穷奇,分给楚之后的剩余产品。 他此前戳破玄武那层道远的画皮,大声揭玄武道源的来源,并不单纯是为了怒玄武。 这话其实更多的是说给寒千岭听。 他们多年以来同入同出,亲如一人,彼此之间早就默契得仿佛左右手,更是不隐瞒任何秘密。 寒千岭一听之下,就立刻明白过来洛九江的计划。他不但清晰地估量出了洛九江现在有多少坤源,以此布下恰好对应的乾源,还在洛九江转身就跑的瞬间内心没有一丝动摇。 其实整个过程从头到尾也不过两三息的时间,然而从洛九江光明正大发言开口,给寒千岭传递信息。再到两人暗度陈仓,明晃晃地拿谋了玄武一把,整个程迅捷到不容玄武反应,更顺利得没有一丝迟滞。 说来轻松,可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能如此默契地前后呼应,互为臂助,一同联手对付了这世上最可怖的异种。可能天下间也只有洛九江和寒千岭能够做到吧。 玄武位于爆炸的最中心,那片位置已经整个地化作一片混沌。自从道远被合成领悟以来,恐怕还是第一次被如此暴殄天物地作为一种消耗品。 太败家,却也太有效。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