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的眼睛更亮的,是鱼霄慢慢合拢的掌心里凝聚起来的一团白光。 白光从最初的一丝半缕,随着时间的推进,以及炉中灵魂一个接一个的消逝,逐渐 绕成 线团的大小。 那就是四十九恶魂炼出的浊气。 所谓浊气,即人死前吊在嗓子里的最后一口气息,带着世上最浓烈的对生的执念和渴望,许许多多份渴望凝聚在一起,就成了一颗种子。 现在这颗种子在鱼霄手中萌芽。 真是一幅美好的景象。陈启星吊着嘴角想。 寂静中开始响起细碎朦胧的低语,或者说是,千篇一律的哀鸣。 “我还不想死。” “救……救命。” “我要活着,我要活下去,谁都别想……” …… 若要一一分辨,那是四十九道不同的声音,混合纠 被迫拢在一起,如同夏夜的蛙鸣,街道上汽车驶过的噪音,辅助剧情的背景音,没人会去在意,起码在场的两人没一个将它们放在心上。 等它们累了,倦了,放弃了,墓室内重归安静。 鱼霄睁开了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面罕见地显 出疲惫。 陈启星抱着双臂,站得不近不远,送上祝福:“恭喜你。” “现在说恭喜,还早了点。”鱼霄 起眼睑,看向陈启星的同时挑了挑眉,“劳烦你动手,把竹子砍下来吧。” “我吗?”陈启星望向角落里被栽在花盆里的竹子,“我动手,你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鱼霄淡淡地道,投来的目光里甚至充 了信任——如果陈启星理解能力没出 病的话。 陈启星喉头一哽,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这种 觉稍纵即逝,他还没来得及深想,鱼霄就催促道:“动作快点。” “行吧。”陈启星耸肩,弯 拨开脚边一大堆杂 的方便食品,找到那把锋利的砍刀,拎着刀往角落里走。 那几 竹子实在纤细且脆弱,乍一看像是营养不良的残次品,拦 砍断毫不费力,它与正常竹子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玩意儿被砍伤会 血,血量还不少,汩汩地从 部冒出来, 了一地,腥味瞬间盈 了整个封闭的空间。 陈启星不适地皱了皱鼻子,一手拎砍刀,一手握着竹子转回来。 红到发黑的血滴了一路,第一刀下去的时候甚至有一线血呲到了他脸上,从下颌蜿蜒过鼻梁,直飚到额角,这条血痕使他看上去病态且冷漠,像是刚从犯罪现场趾高气昂步出来的杀人犯。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吗?”鱼霄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喃喃道。 陈启星把血竹掷在回 鼎下方,视线自下而上,穿越过长的发梢定定地落在鱼霄脸上:“不知道,但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鱼霄努努嘴,像是默认了这个事实。他一扬手,那团得之不易的浊气就 离了桎梏,缓缓朝地上躺着的两排血竹飘过来。 陈启星把眼睛瞪大到极限,不容这过程中的一丝细节被忽略。 白光行至他面前的时候,照亮他凝结了血垢的面庞,那一刻,瞳仁在颤抖,灵魂在共振,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深层洗礼,那是一团神圣的光,他情不自 伸出手,朝圣般小心翼翼地触碰。 没什么特别的 觉,跟摸到空气别无二致。 但他的心却倏地热了起来。 浊气与他阔别,奔向它旅途的终点,依附到血竹,一点点被 收殆尽。刹那间,刺眼的白光盛放,陈启星被 得抬手遮眼,后退几步。 等刺痛的 眼适应了这明晃晃的亮度,他忍着生理 泪水看过去。 白光中央,两排血竹逐渐舒展扩大,幻化出躯干、四肢和头颅,真真切切是个人的模样。 陈启星怔住了,他一动不动,捧着心窝目睹奇迹上演。那一刻,他的大脑全部空白,忘了计划,忘了防备,进入了物我两相忘的境界。 “你时 无多,病痛不久就会夺走你生的权利。”鱼霄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隔着一层缥缈厚实的纱,“你介意我提前让你去死吗?” 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他的动作。 不过是喉结上下一滑动的间隙,一袭红衣便飘然而至,骇人的力量锁住了细长的颈项。 第100章 第 100 章 陈启星已近极限, 在与陆惊风林谙的对阵中,他的法力损耗殆尽,羸弱的病体也不堪一击,死亡迟早降临,鱼霄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进程。 意料之中。 喉骨传来咯吱错位的轻响,眼前阵阵发黑,于 腔的憋闷与混沌的窒息 中他努力分辨出鱼霄冷漠的面孔。 那人背手站在那儿, 两步的距离宛如天堑鸿沟,依旧是那副高位者傲世轻物的姿态,那张脸上或许曾滑过一丝凝重与不忍, 绝不会停留太久。 然而哪怕是清浅鄙陋的一丝,也足够别有用心长袖善舞之人发挥利用。 世上有一心向死之人,譬如陆惊风;有一心向生之人,譬如陈启星;也有无谓生死, 疯癫任 的鱼霄之 ,所作所为全凭本心。 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罢了, 其中更深的纠葛理不清,索 不理。 陈启星艰难地弯了弯嘴角, 足地闭上双眼。 他早就料到,鱼霄最终会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施舍给他, 这于鱼霄而言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份量约莫等同于丢给路边 浪狗一只 包子,当然,前提是这只狗他看得很顺眼。 三年了, 陈启星想,他处心积虑,以无穷大的耐心、以假 真的苦 计,甚至牺牲至亲, 出自由,一步步铺路一寸寸深入,深入到恶灵清苦孤寂的内心,埋下一颗温情但 恶的种子,待其破土发芽, 渐茁壮,在最合适的时候一举收割。 这恶灵便成了他这条狗最忠实的奴仆。 肺里被 榨得只剩最后一口空气了。 他的双手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可能是生理 的肌 搐,但他清楚,多半是 动与期待所致。 下一秒,破败腐坏的生命即将完成升华,凤凰涅槃,破茧重生。 这千钧一发的幸福圆梦时刻,耳边却大煞风景地响起异动。 “咻”的一声。 凝聚了女人 腔仇恨与怨气的长鞭破空袭来,卷住陈启星的一条胳膊,在陈启星的挣扎中奋力将其拖离了鱼霄的法力覆盖范畴。 茅楹历经千重万险,气 吁吁地一脚踏进主墓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自相残杀的景象,弱的那一方泛起病态 红的面颊轻而易举地 起女 的恻隐之心,刚好他又能勉强被纳入“人”的行伍,同类相从,茅楹想都没想,下意识出手救人。 歪打正着地破坏了某人的计划。 陈启星被甩出去,脊背重重砸在 冷的墙壁上,苟延残 保下一条命的同时,气得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脸 陡转苍白,匍匐在地上半天换不过来。 “女中豪杰。”鱼霄 怪气地鼓起掌来,“你是替 人报仇来了?” 从始至终,这是茅楹第一次见到鱼霄的庐山真面目,她惊诧于死对头并不可憎甚至很是人模狗样的外表,略微有点恍神,怪只怪那帮男人将她护得严实周全,令她 本没机会接触到真正危险的人物。 然而,再怎么坚固的象牙塔也总有倒塌的那一刻,就算微不足道如她,也不得不选择执起手中生锈的长矛,刺向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强盾。 她拉开架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微抬下颌,双手撑鞭,这个姿势有效地掩饰了她严重不合格的信心,剩下的,她从言语上找补:“哼,姑 是来替天行道!” 茅楹比一般女人厉害的地方在于,她的行动力永远能跟上自己撒泼耍狠放出去的话。 “替天行道”四个字刚一落地,她柔韧的身体噌地弹 出去,与她手中的桃鞭化为一体,转息间袭向鱼霄头面,快到只能捕捉到依稀残影。 鱼霄没动,他像是 不屑费劲躲闪,就那么大大方方地杵在原地当靶子,目光还停留在陈启星因疼痛而扭曲变形的脸上,若有所思。 无骨毒蛇一般的桃鞭从暗处抖 真迹,瞄准要害,绞 上咽喉。若是寻常恶灵,被法器拿捏住薄弱之处,要么屈膝求饶,要么负隅顽抗,鱼霄显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他抬手抓住了鞭子。 桃鞭浸足了尸油,鞭把上还裹 了重重符咒,威力不小,能消魂灭魄,脖子和掌心被灼烧的地方冒起滋滋黑烟,鱼霄只是稍稍皱了一下眉。 手中的鞭把传来一阵反向的电 ,茅楹暗道不好,瞬间做了决定,弃鞭保命,硬生生在半空将自己的身躯对折,松开鞭把,想及时撤身落地,避开反攻。 她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顺着鞭子袭来的强劲法力带着星陨般的冲力朝她疾 而来,如海浪风 ,阵阵松涛,与她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即使是适时松手,仍是被边缘余威击中,身体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整个人如同断线纸鸢般砰然落地,口鼻出血。 “混……蛋。” 在清醒认知到敌我实力相较悬殊的刹那间,没顶的绝望席卷了茅楹的四肢百骸,她遍体生寒,攥紧了 是尘土的手,浑身抖如筛糠,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怒火攻心,是弱者在碰上不可战胜的强敌时对自己实力不济的滔天愤怒。 她一拳砸在身下的石板地上。 头顶传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落在耳朵里就成了跟赤 的嘲讽。男人对她没有兴趣,径直转身,打横抱起陈启星。 余光里,桃鞭颓然缩在三米外,是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的距离。 就到这里了吗? 耳朵里 是呼哧呼哧的 鸣,手脚也浑然不听指挥,茅楹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力量迫使她后腿蹬地,猛然跃起,一个打滚重新握紧了武器,扭身袭向鱼霄毫不设防的后背! 这一招因出其不意而收效显著,长鞭直接撕开了鱼霄的灵体。 陈启星 了依仗,一声闷哼,再次砸落在地,这次他直接昏了过去。 茅楹心头闪过一秒钟的狂喜,很快就消失在身后空气急速 动的异动中。身体比大脑转得更快,横鞭回防的同时,她把怀中威力最大的几张五雷符统统搜刮出来,闭着眼就嗖嗖嗖扔了出去。 瞬间碎石迸溅,灰尘漫天,茅楹挥手驱散眼前烟霾,再睁眼时,与一双似笑也嗔的凤眸对上,那双眼的周围有细细的纹路,一直延伸至鬓发,瞳孔幽深,茅楹能读出其中的不耐烦和凛然杀气。 “呸!”她突然张狂地笑起来,啐了一口,吐了对方一脸口水。 然后她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只半透明的手状似随意地抬起,平举伸出,缩地为寸,冷漠地贯穿了她的 口,攥紧了她鲜活跳动着的心脏。 居然没淌出血来。茅楹含 收腹,脑海里嗡的一声,第一时间闪过的居然是这种可笑的念头。既然没出血,怎么还会疼? 在鱼霄眼中,这个女人跟这墓 里所有给他陪葬的陶俑铜器别无二致,准她活便活,想她死便死,实在不值一提,是不开心了就能随手碾成齑粉的死物。不巧,现在他就有点不开心,只要拢拢指尖,掌中那世间最 巧的小东西就会停下它三十年如一 的机械运动。 他本来以为不费吹灰之力,没想到冥冥中却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不断将他往外推。 “咦?” 鱼霄眯起眼打量女人全身上下,最终将目光锁定在她脖子上的红绳。他伸出另一只手,那道红绳隔空被挑起来,衣襟里带出一只金黄 的锦囊,绣着平安咒,缀着祥云结,于昏暗中发出温和的光,一亮一灭,宛如活物在呼 。 茅楹动弹不得,只能目眦 裂地瞪着鱼霄。 “原来是这个挡厄挡灾的小玩意儿。”看表情,鱼霄猜出了里面装的东西,指尖上钩, 撕毁锦囊。 茅楹强忍住闭眼认命的冲动,屈辱不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绛紫 的嘴 染着鲜血,不住地颤抖。 难道真就止步于此了吗? 鱼霄看着她,悲天悯人地啧啧两声,下手却毫不留情,锦囊瞬间被撕成褴褛碎片,里面兜着的一截漆黑条状物应声落地, 口漏风,茅楹噗地 出血来。 血线穿过鱼霄的灵体,落到青石砖地上,鲜 夺目,刺痛了来人的视网膜。 鱼霄面 剧变,倏地收手,扔下奄奄一息的猎物瞬移出数丈远,一道黑影紧跟着飞身钻出,追击而去。 就在茅楹颓然倒地的功夫里,一红一黑两道飘忽不定的身影已经 烈 手数十招,时而漫空追逐,时而重叠纠 ,所过之处飞沙走石,罡风滔滔,墙壁上留下大片大片法力攻击的痕迹。 茅楹只觉得全身力气被 空,她倒下了,却没倒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没看清是谁,残存的体力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不足以支撑她辨别来人,好在潜意识先一步得出结论,安全 强势俘获了惴惴不安的心,任务完成,她放心地坠入黑暗。 陆惊风将人抱至避风的角落里放平,检查完伤势,匆匆处理了外伤,喂了几粒费天诚留下的速效救心丸,再将之前茅楹赠予的锦囊翻找出来,揣进她兜里。虽然仍旧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宝贝,但眼看着这东西刚刚救了她一命,戴着总比没有强。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