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邈看了又看,也没有看出什么。 “中军大营?与这些溃兵有何干系?”他问道,“我军又当如何攻下?” 陆悬鱼摇摇头,“攻不下。” 亲兵们互相看看,赶紧将头别开,严肃认真地望向四面八方,就是不看张邈脸 。 “凭咱们这点兵力想打人家固若金汤的大营,多少有点飘飘然,”她说道,“所以要借那些溃兵的力。” 溃兵会四散跑开,但更会习惯 地寻求自己军队的庇护。 他们会不顾中军营的大声喝止,搬开鹿角,爬过壕沟,哀求着,哭泣着,想方设法都要进入中军大营。 接下来就是中军营的麻烦了。 陆悬鱼虽然觉得靠这么一次猪突猛进不太可能拿下中军营,但她还 乐观的。 只要对方自己把营门打开,怎么也能留点人头下来,填他两条壕沟,最好再拆一片栅栏,要是事事顺利,冲进去放把火再跑,也够他们士气继续低落,可以继续寻隙突袭的。 太 渐渐爬到了头顶,最后一丝雾气也不见了。 大地将肆无忌惮到处 淌的鲜血贪婪 净,再通过热气将它蒸腾出来。 濮 城北的这片荒野上,到处都弥漫着 润而温热的血雾,甚至在濮 城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幕时,似乎也能闻到血的味道。 似乎今天这一场鏖战,已经 藉了城下的许多亡灵。 但就在此时,中军大营的吊桥忽然放下了。 “那是什么人的旌旗?!” 中军士兵从营中跑出来了! 他们举着盾牌,撞开了面前疯狂想要涌进来的溃兵,对于那些想要抱住他们的脚,爬也要爬进大营的溃兵,他们甚至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但他们的目标不是这些溃兵,似乎有武将带着他们,很快冲向了已经全盘溃败的右军大营! 在溃败的人 面前,这些中军士兵如同丢进洪水中的沙袋,刚丢下去时,立刻被淹没,可是越来越多的沙袋丢进去,一道防线渐渐便立起来了。 有了这道防线,连同那些溃兵也渐渐跟着有了主心骨,不再仓惶地四处奔逃,而是按照军官的吩咐,如同已经和缓下来的 水,涌向了中军的两翼。 冀州军开始了反击,既坚决,又勇猛。 新的大纛也立了起来,远远望过去,在树林一般密布的旗帜中好像一只鲜 而高傲的鹰。 “他们有了新的主帅?”她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么快?” ……不知不觉已经打了四五个时辰没错,按照邺城到这里的距离,新的主帅上任也不算很离谱。 ……但这个人怎么反应这么快?他刚下车不要找找时差的吗?立刻就上任,上任就干活,干活就效率这么高? 她眯着眼睛,探头探脑地看了好一会儿,有斥候已经跑回来了。 “将军!中军旌旗上书一个张字!” “又是一个张将军!”她大吃一惊! “哪里来的张——”张邈忽然恍然,“张郃张儁乂(jun 四声 yi 四声,也可以读成巧变)!” 先不管哪里来的张将军,眼前最要紧的问题是,怎么应对这一波防守反击。 她招招手,喊了传令兵过来。 “给咱们的张将军送个信去,”她说道,“要他在城南十里处的土路旁等着。” “将军?”张邈 脸不解。 “咱们该撤兵了,”陆悬鱼说道,“派人报之孟高公,要他尽力将兵撤往城南,撤得漂亮点儿最好,但要是 狈些也没事。” 张郃也骑在马上,注视着眼前的战局。 这位将军三十余岁,长了一张见之即忘的路人脸,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很。 当战局开始此消彼长,敌军开始撤退时,有人策马来到了他的身边。 “趁此良机,正可一鼓作气,追击敌军!”新任监军孟岱用这样抑扬顿挫的声音嚷道,“今 破敌必矣!” 在一场战斗中,撤退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如何能保持阵容,不将撤退变成溃退,这是每一个将领都迫切希望得到答案,但从来也没有明确答案的难题。 现下这道难题该张邈张超兄弟做了,在孟岱看来,他们答得不怎么样。 那些士兵明显有些慌,有些士兵还能顾得上互相扶持,有些士兵几乎已经是不顾一切地逃窜了。 “他们撤得有些早。”张郃忽然说道。 孟岱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这位新任主帅似乎没有收到他的眼神,也没有听到他刚刚迫切的话语。 “传令下去,”张郃说道,“不许追击,收兵回营。” “不许追击!” “不许追击!” “收兵回营!” “收兵回营!” 张郃的声音变成了传令官的声音,又变成了无数偏将、校尉、司马、队率的声音,层层叠叠如波浪一般向着人 的尽头而去。 他的确是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的战局,因此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身后孟岱 沉的脸 。 第359章 尽管击退了张邈张超兄弟的兵马,但这算不上一场胜利。 右军大营的火烧了很久才被灭掉,一具具尸体被搬出来,他们大多不是被敌军杀死的,而是在仓惶逃跑中死去的。 有可能是被倒塌的栅栏砸死,被人群践踏而死,被火烧死,或者是躲在帐篷里,因浓烟窒息而死。 士兵与民夫忙碌着搬开烧毁的栅栏, 漉漉的帐篷,忍着刺鼻的气味,在一个又一个水坑里艰难跋涉,记录着已经烧毁的各种辎重,再抢救出尚未被烧毁的那一部分,企图重新将这片营地清理出来。 剩下的右军士兵可能没办法住在这里了,他们得后撤数里,砍伐树木,重新建起一座营寨。 这座营寨可能没有那么多帐篷可以用了,所以他们当中的一些士兵还得忍受 宿的艰苦,蚊虫与毒蛇都可能来侵扰他们,但谁让他们打输了这一场呢? 而对于张郃来说,他要处理的杂务还有一项:战利品。 张邈先胜了一场,阵斩颜良,并且获得了不少马匹、铠甲、兵器等战利品,而后又在突袭冀州军大营时出师不利,没能达成他们的目标不说,又丢了一些战利品回来。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在俘虏那些张家军士兵的时候,从他们身上就收缴到了刚穿在身上的,颜良本部兵马的兵甲,以及一些布匹和钱粮。 这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张郃下令将这一类“战利品”都重新发给士兵们,对这一仗所带来的损失稍作补充。 但孟岱有不同意见。 “儁乂如何这般自苦?”这位新上任的监军摸了摸胡子,“咱们河北何其富饶,袁公岂会吝于这一点辎重?军中消耗,报之邺城便是。” “损失倒也不多,不必连这一点事都要上报,”张郃摇了摇头,“咱们还是先击退张氏兄弟最为紧要。” 孟岱便不说话了。 许攸看了中军帐中坐在主帅位置上的张郃一眼,又看了看孟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若非儁乂临阵退敌,此战怕要损兵折将,更兼濮 亦将落入二贼之手,到时我等如何去见袁公哪?依在下观之,我等皆 儁乂活命之恩哪!” 他这样一番吹嘘,孟岱的脸 就更难看了。 许攸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觉心中快乐极了。 他自己是要灰头土脸地回邺城了,主帅都被人斩了,他自然不能在此久留,但他临走前总还要讲几句诛心的话,给这几个人下点绊子才是。 这位袁绍元从与孟岱、张郃、高览都没有什么仇怨,他这点心思也不是冲着他们去的。 ……谁让张郃是被沮授推举上来的! ……谁让袁公那么看重沮授! ……谁让河北那许多谋士都只能当个几千、几万兵马的监军,只有沮授!沮授监了整个河北的兵马!只要是袁公的兵马!都由他来管!监统内外,威震三军! ……他许攸是什么人?是袁绍领着曹阿瞒在街上抢新妇时便有了 情的人!凭什么不是他来当那个监军! 许攸同三人简短道别,离开中军帐,坐上辎车准备返回邺城前,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宽敞明亮的中军帐。 ……就该出点事!他心想,只要是沮授推上来的人,没事也最好有点事! 孟岱也出去了。 帐中只剩下张郃高览,高览往外看了一眼,悄悄地走到张郃身边。 “儁乂可见孟仲乔今 神情么?” 张郃愕然抬头,“我只见他有不豫之 ,却不知何故?” “听他言语,或是为今 缴获的那些财物,”高览委婉地说道,“儁乂当细思才是。” 这位将军又愣了一会儿,而后恍然。 从字面上来看,打仗是不挣钱的,兵马只要一动,后勤就要疯狂烧钱。 但对于将领们来说,只要他们想,打仗总是特别挣钱的。 行军时若是在自家领土上,可以向沿路的郡县要钱;若是进了敌军境内,那更是处处都是钱。 曹孟德麾下那位忠肝义胆的将军曹洪,当年就是出了名的 钱, 赚钱,打仗能赚钱,不打仗更能赚钱的奇才。 孟岱的意思其实就很简单:那些财物别发士兵了,缺的让邺城出,正好多要一笔钱,剩下的二一 作五咱们分了吧。 “你我初至城下,未尝一胜,先报损失,岂不令人 笑?”张郃皱眉道,“他若要财物,我自去主簿处支些给他便是。” 高览张张嘴,又把嘴闭上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既如此,也算我一份,”他苦笑道,“搭着你的车,一起作这个人情。” 丝帛与一箱银钱很快被抬进了孟岱的帐篷——只是素帛,而不是最为名贵的蜀锦,那一箱银钱中,有金银,亦有铜钱,算算也只不过数万钱。 高览将这些财物送过来时,话说得很客气,只说事事都要仰仗监军提点,讲得孟岱喜笑颜开。 但当高览走后,孟岱望着那箱财物,脸 又淡下去了。 “他存了什么心思,我岂能不知?”孟岱自言自语道,“他倒心高气傲。”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