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不投机的后果就是,两人早早睡了,且一个朝左一个朝右,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同异梦。 半夜时孙廷雅忽然惊醒。旁边枕头上躺着个人,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的男朋友,紧跟着才想起,离开英国前她就和ralph分手了。 稍微坐起来一点,她打量沈沣。他睡得很沉,大概是要避开背上的伤口,身子侧着,只能看到左半张脸。孙廷雅盯了好一会儿,试图在脑中拼出他的整张脸,却以失败告终。 看来是没有缘分。她耸耸肩,将目光转向窗户。玻璃上白蒙蒙一片,她有些惊讶,小心翼翼起身绕过沈沣,推门走了出去。 “下雪了?” 的确是下雪了。七月份的雪花,在这个高原上的夜晚,纷纷扬扬地落下。天空是美丽的黛蓝,被这些纯白点缀得异常美丽,像锦缎上的云朵。小院里也铺了层白霜,角落的杉树舒展枝叶,尖端晶莹剔透。 孙廷雅从没在这个季节见过下雪,觉得很新鲜。她站在院子中央,抬起手去接雪花,惊喜程度无异于小时候第一次去到北方,见到天飘飞的鹅大雪。 沈沣站在走廊下,静静看着雪中的女人。早在她坐起来时,他就已经醒了,却一直没做声,直到她出去后久久不见回来,才忍不住跟了出来。 没想到推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幕,他不由自主想起一年前的婚礼上,她身穿纯白婚纱站在漫天飞花里。只不过,那时她的脸上并没有笑容。 孙廷雅偶一回头,惊讶地发现沈沣居然在那里。她眨眨眼,“我吵醒你了?” 沈沣走过去,一言不发将白羽绒服披到她身上。孙廷雅愣了愣,笑着点头,“谢谢。” 他不回答,孙廷雅知道他大概还不痛快,因为自己睡前的嘲讽。她决定回馈他的好意,主动道:“其实我应该正经谢谢你的。下午在彭杰家,你仗义。” “客气了。”沈沣不咸不淡道。 孙廷雅不以为意,“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为什么会发起这个项目?做慈善的选择那么多,你想到这个,不会是没有缘由的吧?” 沈沣凝睇她,哂然一笑,“没有你想的那些伟大而深沉的原因。我做这个,只是为了一个计划。” 孙廷雅心思被看穿,无趣地扁扁嘴。她本来确实想得有点多,什么多年的执念啊,曾在雪域高原留下不可磨灭记忆之类的。毕竟是搞创作的,脑很大。 “无论是因为什么,你能对次仁这么尽心,我还是意外的。” 以他在团队里的位置,不管次仁再正常不过,她没想到他会跟自己一起过来。 沈沣似笑非笑,轻声道:“不用意外。毕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明白生命的意义。” 这是她昨晚的话,此刻被他拿来回敬,孙廷雅笑笑,伸了个懒,“恩好,我造了。你去睡吧,我想出去走走。” 沈沣皱眉,“现在?”这荒郊野岭的,还下着雪,她不怕出事? 孙廷雅:“当然。草原雪景,可不是每天都能遇上。”说话间已经打开了院门。 沈沣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他绅士惯了,从没做过让女伴半夜在外瞎晃,自己躲屋里睡觉的事情,更何况孙廷雅不仅仅是女伴。 深夜的贡曲村很安静,没有路灯,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月光照耀着前方。细雪纷飞,风也很大,两人并肩朝前走,都没有说话。 孙廷雅长发未束,被吹得四处飞,甚至打到沈沣脸上。他拂了两次,发现没效果后,不得不用手替她拢住头发。孙廷雅觉头皮被拽,回头看到沈沣的动作就笑了。 沈沣没好气道:“你一定要像个女鬼一样么?” 她从羽绒服兜里出皮筋,沈沣没懂,她直接到他手里,“帮我扎头发啊。” 沈沣被动地接过,孙廷雅已经背过身去,他看看皮筋再看看她的头发,发现自己竟无从下手。 给女人扎头发,以前没干过呀…… 他迟疑了会儿,觉得不能在这种时候跌份儿,硬着头皮上了。手指握住如瀑青丝,另一只手将皮筋往上套,一不小心力气就用大了。 孙廷雅冷冷道:“你故意的?” 沈沣看着被她扯下来的头发,那样长那样乌青的几缕,也有些心虚,“失误,失误。” 他憋着口气,用上堪比从前赛车冲刺时的注意力,终于成功帮她扎好了头发。正想开口要邀功,却听到前方遥遥传来孩子的哭声。 两人同时变了脸。 孙廷雅说:“是彭杰家的方向。次仁,次仁在哭吗?” 沈沣当机立断,“去看看。” 两人一路小跑,冷风混着积雪刮在脸上,跟刀片似的。孙廷雅忍不住庆幸,赏雪前换上了运动鞋,不然现在就抓瞎了。 整个村子,属格桑家离彭杰家最近,不过也要走十几分钟左右。可是这会儿,他们还没靠近,就远远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茫茫夜里。 彭杰抱着次仁,闷头朝一个方向走着,差点就看到了他们。沈沣抓着孙廷雅的手,两人往暗处一躲,等到彭杰带着孩子走远了,才又钻出来。 沈沣道:“他要去哪里?” “不知道。” 孙廷雅眉头紧皱,盯着彭杰的背影半晌,在他消失在视野前道:“不过我们追上去,就知道他要去哪里了。” 沈沣一惊,“追上去?要是被他发现我们跟踪他……” “那又怎样?”孙廷雅打断,“我有预,今晚是我们的机会!” 她双目有神,看着沈沣道,“听我的,跟上去。然后也许明天,我们就能带次仁离开了。” 第18章 雪下了大半个小时,还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 孙廷雅和沈沣相互扶持,穿行在深夜的草原。她现在开始这天气了,夜和风雪是最好的掩护,哪怕她不小心摔倒发出声音,前方的彭杰也没有察觉。 只是她终究太虚弱了,她的病本来就不可以劳累,可今天白天折腾就算了,晚上还连续走了这么久。到最后她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住,半蹲半跪在地上大气,“疯了……这家伙到底要去哪儿啊……有完没完了……” 沈沣看看彭杰,再看看她,直接在她面前蹲下,“上来。” 孙廷雅一愣,“干什么?” 沈沣拍拍肩膀,略显不耐道:“还能干什么?我背你。再不追上去,人就要跟丢了。” 孙廷雅本不是犹豫不定的人,可现在情况特殊,还是忍不住道:“你行不行啊?我看你也得不轻,别累趴下了……” 沈沣直接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两手箍住她的腿,强行将人背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他才略略回头,斜睨她,“不要随便问男人行不行。” 孙廷雅扑哧笑出来,然后咳嗽一声,正道:“好,懂了。你行,你最行。” 后面的路程对孙廷雅来说就轻松多了,趴在沈沣宽阔的背上,两手圈住他脖子,她惊讶于他走得居然不慢。看来这人身体素质真的不错,以前是她小瞧了他。 沈沣觉到她的呼,那种又又烫的觉又来了。正心猿意马,忽然听到耳边道:“我刚想起来,结婚那天,你也背过我吧?” 他略一回忆,记起来了。确实是背过。他们在希腊举行的婚礼,美丽的琴海边,朋友们玩都high了,非要玩背人赛跑的游戏。男士背各自的女伴,他当然是背她这个新婚子,不过他们配合太没默契,最后输给了表妹和她的丈夫。 他边溢出笑意,“我事后教训小熙了,婚礼当天抢我的风头,这个妹妹当得太不应该。” 孙廷雅:“自己跑不过妹夫,连累我一起输,还好意思教训我小姑子?” 居然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沈沣扬了扬眉,刚想好好掰扯掰扯,孙廷雅就一把捂住他的嘴。他愣了愣,顺着她的手指往前看去,才发现彭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前方是个缓坡,坡顶是块平坦的空地,他此刻就站在空地上。次仁被放在旁边,耷拉着小肩膀,似乎已经睡着了。 彭杰忽然跪下来,仰头望着天空,嘴里发出似哭似喊的声音。这样的风雪夜里,所有景物都被蒙上层影,他的举止就愈发显得怪异,鬼怪般让人心中发寒。 孙廷雅从沈沣背上下来,皱眉看着彭杰。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彭杰大晚上来这儿干什么,可看到高台之上跪地痛哭的野汉子,她居然觉得口抑得要命。 是悲伤。 他的悲伤那样浓烈,让见惯了世间悲喜的她都无法忽视。 沈沣见孙廷雅表情不对,想靠近一点,谁知夹克的口袋太浅,刚才背她又把衣服皱了,一提步口袋里的打火机就掉了出来。金属的材质,端端砸上块鹅卵石,清脆的声音,在这样的情形下是那样刺耳。 彭杰猛地回头。他居高临下,孙廷雅和沈沣的身影顿时暴无遗。 沈沣见状,懒得再躲,索跟孙廷雅一起走上高台。这个过程并不迅速,因为两人都没多少力气,可彭杰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直到两人在他面前站好了,才嘶哑着嗓子道:“你们?” 沈沣点头,“是我们。彭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彭杰脸愕然,“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你们怎么知道这里?” 他居然没有立刻怀疑他们在跟踪他,沈沣有点惊讶,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们听到了次仁的哭声,就找了过来,看到你抱着他两个往这边走……我们是跟着您来的。” 彭杰愣了好一会儿。沈沣以为他会发怒,尤其白天刚发生过那样的争执,可他还是跪在那里,无限疲惫的样子。就好像这里有什么东西,走了他所有力气,连声音都是低沉的,“噢……我知道了。” 雪花灌进嗓子里,他剧烈咳嗽了一通,“……那你们走吧。不要再跟着我了,也不要再想带次仁离开。他哪儿都不会去的。我不相信你们。无论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信的。” “不,你撒谎。你明明已经信了。”孙廷雅冷不丁道。 彭杰脸一变,沈沣也诧异地看着她。孙廷雅仿若未觉,自顾自道:“你其实明白,我们是诚心要救这些孩子,并不是在骗你们。毕竟,你也没什么值得我们骗的,不是吗?” 彭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承认?”孙廷雅挑眉,“孩子被抢走了,知道去找村里的负责人,这证明你是信任他们的。难道他们没有告诉你,我们是货真价实的慈善组织?还有那么多愿意跟我们去北京的乡民,他们难道都是傻子吗?你在县医院待了一夜,我不信你什么都没看到。 “要是这些理由都不够,那你下午听到沈沣身份时的反应,总可以说明了。如果只是一个骗子团体的头领,哪儿值得你这么动?其实你潜意识里明白,做手术是真的,出钱也是真的。你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核心的负责人跟你接触,对吗?” 彭杰张口结舌。孙廷雅盯着他,步步紧,“所以,你相信我们是为了次仁好,可你却不肯同意我们的计划。难道说,你本就不在乎你孩子的死活……” “你放!”彭杰终于回过神来,骂道,“次仁是我儿子,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他活着!” “噢?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什么?”孙廷雅眼睫落了雪花,低低道,“莫非,是因为她?” 彭杰一愣。沈沣顺着看去,女人手指着一个方向,可那里除了积雪和泥土,什么都没有。 孙廷雅一字一句道:“梅朵,你的子,次仁的母亲。你不肯送次仁去看病,是因为她吗?” 她之前一直不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特殊。可是刚才,看着彭杰古怪的表现,闻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气味,她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资料。她忽然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天葬台。 这是村子里的天葬台。 彭杰之所以大晚上来这里,只可能是因为一个人。 因为梅朵,是在这里进行天葬的。 孙廷雅轻声道:“你很她吧?你一定很她。她离开了,你很难过,很痛苦,就快活不下去了。你不肯让次仁走,其实是因为你自己不肯走,对吗?你不能离开梅朵,你希望随时都能来看她……” 彭杰双目赤红,头发凌地在一起,像痛失伴侣的孤。他想骂孙廷雅,却只能喊出含糊的音节。他已经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啊……” 孙廷雅像没看见似的,继续道:“可是我听格桑说过,次仁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在藏语里,次仁是‘长寿’的意思,梅朵希望她的儿子长命百岁,你却要因为自己的私心害死他,以后到了天上,你就不怕梅朵怪你吗?你还有脸见她吗?!” 最后一句话犹如尖刀,瞬间刺进彭杰心脏。他跪在地上,双手深深进土里,手背青筋暴起。长发挡住了脸颊,只能听到他在不断重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念着念着,他开始觉得恍惚,似乎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样孤僻的他,打从生下来就和周围格格不入。同村的孩子没有一个喜他,只跟小女孩梅朵,只有她和他要好。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