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飞送喜报,得来的赏钱有多有少。杨瓒有原身的记忆,自然取过一只荷包,不假书童之手,亲自递与差人。 “劳烦足下,请喝几杯水酒。” 差人受宠若惊,忙不迭抱拳行礼。 举人老爷见得多了,如此礼待,实是首例。 差人隶属五城兵马司,面对贩夫走卒,多飞扬跋扈,肆行随意。然面对这些读书人,尤其是 闱得中的贡士老爷,实不敢有半点不敬。 这位杨老爷年纪不大,观其言行举止,莫名有几分 悉。 心头忽闪过一个名字,差人悚然,姿态变得更为恭敬。 杨瓒笑了笑,不以为意,吩咐书童取来赏钱,打点客栈上下,仍与李举人等一同前往贡院看榜。 不为其他,跟上大部队,不搞孤立主义,总是有好处。 事实证明,他做对了。 离开福来楼,先后遇上几波人,都是前往贡院的举人,其中便有高中会元的董王已,及紧随其后的顾九和等人。 众人或坐车,或步行,一路谈笑,澜衫轻动,神采飞扬,行过之处都似有了墨香。 贡院之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拉开长列,维持秩序。亦有官员大户的家人候在一旁,眼神发亮。 榜下捉婿不是虚话,只因眼前都是官兵,自不能如乡试随意。先看准了,回头打听清楚,才好下手。 杨瓒等人到时,恰逢贡院正门大开。 两名青衣官员手持榜单,张贴在墙面之上,当即引来一阵 动。 “杨贤弟,我等先去看榜。” 虽知榜单不会消失,众人仍显得十分 动,纷纷涌向前,不时有人被踩掉鞋子,扯破衣袖。 杨瓒不想凑热闹,逆着人 退后几步。见不远处有小贩担着担子,似在卖炊饼,引得书童目光 连,笑了笑,道:“杨土。” “四郎?” “且去买两个炊饼。” 书童脸红,四郎一向不喜吃这个,必是看到自己嘴馋,方才如此。 “四郎,何必浪费银钱,待回了客栈……” “无需多言,买来便是。”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早该注意到,以杨土的年纪,一个包子如何能够 腹。 看榜之后,自顾自返回客栈必是不行,定然要呼朋引伴,置办几桌酒席。哪怕为 后考虑,他也不能躲闲。 过了会试,殿试已是板上钉钉。既然没了选择,纵前路曲折,障碍随处可见,也要继续走下去。 彷徨无用,懊恼亦是无用。 当下理应拓展人脉,汲取更多“本土”知识,其后拜访座师,为职业生涯做好规划。官场非他所愿,然寄于“杨瓒”之身,背负一族期望,便容不得他 来。 有舍有得。 想要在大明活下去,活得更好,终不能一意孤行,必要有所妥协。 众举子冲到榜下,杨瓒却立在人后,好心情的看着书童啃炊饼。如果不是 向问题,他应已有了孩子。算算年纪,大概和杨土差不了许多。 前生能顶着家人 力,也不愿违背心意,更不想带累他人,今生可还能如此? 嘴角笑容渐渐隐去,杨瓒忽又有了抱头冲动。 会试放榜,京城目光齐聚贡院。 当此时,几匹快马飞驰入玄武门,马上骑士皆一身缇衣,为首者头戴忠静冠, 束金带,手持一枚 牌,上刻锦衣卫北镇抚司字样。 门旁守军见此 牌,迅速让开道路。待快马飞驰而过,皆长舒一口。 这队缇骑从北边来,不似逮捕人犯进京,倒似要传送紧急军情。 守城卫卒对视一眼,登时心惊,不由得握紧长矛。 莫非北边又出事了? 第三章 不善 巳时末,聚在榜下的举子陆续散去,贡院前开始恢复往 宁静。 登榜者无不面带喜 ,有个别情绪 动的,已是眼含热泪,浑身颤抖,几 癫狂。未中榜者多面带失落,意气消沉。 同是洒泪而归,前者泪中含笑,后者却 腹心酸,只愿求得一醉。 怀揣志向、年富力强的举子,多能很快振作,返回客栈,收拾起行李还乡,此后发奋苦读,以备三年再考。 有几番不中的举人,已是无心再战,或寄信家人,或寻朝中同乡,设法吏部报上名去,待有空缺时,可得以授官。 举人授官,多是外放,府州罕见,县衙二尹、学官乃为常例。有撞大运或确有实干才能者,偶尔会得县令官印,然多是偏远地带,例如西南诸地,或极北贫县。 饶是如此,也比空等在家中的同科要好上许多。若在任上表现突出,未必没有晋身京城,位列朝堂的机会。 能够一路披荆斩棘、入京 闱的举子,少有笨人。哪怕一时钻了牛角尖, 久也会渐渐想开,各谋出路。 有穷死的秀才,可没有困死的举人。 纵观科举兴起的历代王朝,无不如此,明后尤甚。 待众人散去,书童已是四个炊饼下肚,不期然打个 嗝,引来杨瓒轻笑。 书童顿时 脸通红,低下头去,讷讷不再出声。 “无事。”杨瓒负手身后,笑道,“能吃是福,你尚且年幼,理该如此。” 书童仍是不出声,脸 更红。 杨瓒摇摇头,知晓过犹不及,不再多言。少顷,果见书童脸上红 消退,渐渐恢复平 模样。 主仆二人立在路旁,并未引来他人注目。 反倒是行过的举子,或谈笑自若,或欣喜若狂,或苦闷慨叹,或怅然若失,引得杨瓒频频转眸,表上不显,心中已有了思量。 看来,之前在客栈的表现还是有些出格。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初入官场,最怕被人注意。身为一只小虾米,理当哪里凉快哪里歇着。没搞清楚状况,也没有靠山在后,胆敢冒尖出头,分明是等着被 入鱼腹。 运气好,能留得 命。运气不好,炮灰都没得做,直接尸骨不存。 可惜,事已至此,后悔不可取。 好在殿试尚有一月,足够他理清思绪,加以转圜。 思量间,李、王、程三人已向他走来。 三人均在榜上,都被取为今科贡士。然只有王忠面带喜 ,李、程二人皆是喜中带忧,表情有几分复杂。 盖因王忠列在百名之内,二甲有望。李淳、程文同在百名之后,程文更在二百名之后,殿试九成会列入三甲,与期望差距太大,怎不令二人心苦。 同进士,如夫人。 二甲、三甲首名都为“传胪”,含金量却是相聚十万八千里。 宁为二甲 尾,不做三甲凤首。 不登榜便罢,中了贡士,却要做个同进士,于自认才具颇佳、有一番报复的举子而言,称得上是不小的打击。 见到三人神情,杨瓒不动声 ,只恭手道喜,多余之言一句未说。 劝解? 先时示弱定当白费。 对方心 宽大,或能领受好意。若遇心 狭窄之辈,怕会以为他刻意讥讽,暗中嘲笑,往 口捅刀。 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 有的时候,“好意”会同“自以为是”挂钩。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职场经验摆在面前,容不得杨瓒轻忽。 “我四人今科同榜,实是幸事。” 很快,李淳和程文 下复杂心情,出言道:“理当庆祝一番。” 此言一出,不只杨瓒松了口气,王忠亦然。 不患寡而患不均。 凡事只怕对比。 喜悦稍散,王忠早意识到不对。好在李、程二人不是心 狭窄之辈,自行开解,四人并未产生龃龉。 “在下做东,两位仁兄都别同我抢。杨贤弟年幼,也莫要同为兄争抢。” “放心,我等自要吃大户。” 心情一好,几人不由得开起玩笑。 请客和年龄有什么关系? 杨瓒故作不解,看得王、李、程三人心情大好。先时的一点隔阂也烟消云散,对杨瓒的好 更上一层。 说到兴处,王忠更道,家中有一亲妹,年少芳华,蕙质兰心,堪为良配。 李淳不知底细,现出惊讶之 。 程文则道:“休要信他。骗了我不算,还要骗杨贤弟?” “程兄何出此言?” “蕙质兰心或许不假,年少更是不假。”程文点着王忠,道,“你且问他,芳龄几何?” “几何?”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