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考官立在殿中,另有中官带着长随安置桌椅,以待开考。 从上方俯视,三百人站在一起,排列有序,黑 一片,颇具气势。 开考之前,众人屏息凝神,不敢随意说话,更不敢大声嘈杂。 等到主考官率众拜先师孔子,对照滴漏明确时辰,燃上檀香,方由中官长随引众人进入考场,逐一落座。 复试的座位,完全依照 闱名次安排。 会员至榜上第十坐在殿中头一排,于杨瓒而言,其中一半都是 面孔。 顾九和、董王已不必说,都在放榜当 互道过姓名籍贯,有过 谈。坐在第三的贡士姓崔,据言其为关陇世家后裔,族中藏有众多典籍,习文好武,风度气质颇为不凡。 坐在第四的,便是对杨瓒观 颇佳的谢丕。今 的谢贡士较往 有所不同,卓然之气呈现,愈发显得五官俊朗,正直豁达,有明士之风。 谢丕之后即是闫璟。 杨瓒微微垂眸,哪怕同此人不睦,知晓其心思深沉,惯于做表面文章,仍不得不承认,他的相貌颇具优势。 但凡不曾同他对面,不知晓底细,对他的第一印象都会不错。 在才貌并举的大明官场,如闫璟这般人,只要不是蠢到冒烟,为上位者所恶,多会官途顺畅。做不到登阁拜相,也会安稳做个京官。 而闫璟的期望显然不止于此。 抿了抿嘴 ,杨瓒十分清楚,不想被踩到闫氏脚下,他必须比闫璟立得更高。 第六位之后,杨瓒均不 悉,也没说过话,大致略过,再不做关心。 廷之内,自不会有乡试、会试之类的号房。考试之时,也不会分殿安排。谨慎殿内坐不下,只能在殿外答题。 以杨瓒和王忠的名次,恰好留在殿中。 百名之后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如李淳和程文,都被安置在了殿外。 寒料峭,且因 廷内规,不许多生火盆,对新科贡士们是不小的考验。弱冠而立之年、身强体健者尚罢,年逾不惑、将近半百的老明经着实难捱。 好在天公作美,既无雪花落下,亦无雨水纷纷。虽然风大了些,紧紧衣衫,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一切为了金榜题名,荣耀里中,更为了加官进爵,鱼跃龙门。 端坐桌前,杨瓒一边磨墨,一边默念昨 读过的几篇诗文,很快平静下来。待翰林行过,发下试题,还好心情的勾了勾嘴角。 此等表现,加上他的年轻,不期然引来一名主考官的留意。 这名主考官不是别人,正是四朝元老,历仕五十年,经土木堡之变,又曾以文官领兵平叛的吏部尚书马文升。 六部之内,吏部为首。 马文升虽未入阁,然以他的资历声望,刘健等人也不敢小看。 年届七旬的马尚书眼清目明,弘治帝问及政事,每有发人深聩之语。因其立身持正,官任御史时不畏强权,惩 罚恶,更被世人尊称为“弘治君子”。 现如今,这名历经四朝,不晓得评鉴过多少一甲状元、二甲传胪的名臣,略过顾九和、谢丕等人,直接将目光定在杨瓒身上,苍老的面容闪过一丝讶然,单手抚过颌下长髯,不由得微微点头。 发完试题,一名翰林侍讲回到殿前,见马文升面带笑意,遂开口问道:“今科多有良才,三鼎甲实难决出。不知马冢宰可有良才举荐天子?” 马文升笑笑,并不理他。 以马尚书的身份地位,翰林学士当前, 理不理也是正常、侍讲讨了个没趣,知晓马文升不会漏出半点口风,只得退到一旁,专心监考,不再多言。 记时的檀香烧去小段,殿前飘起一缕青烟,轻盈飘渺,牵连不断。 考场中的贡士或蹙眉沉思,或奋笔疾书。周围只有笔端行在纸上的沙沙声,连风声都渐渐不闻。 区别于 闱,作为殿试前的最后一次考核,复试考的也是策论。 拿到题目,杨瓒心头微沉。 开中法? 搜寻杨小举人的记忆,此法是洪武年间颁布,目的是为解决边军少粮的问题,鼓励商人运粮到边 ,计量后换取盐引。 后经永乐、洪熙、宣德等朝,法度变得松弛,勋贵朝官开始私占盐引,大肆 榨商人,谋取钱财。到成化年间,终无法续行,为朝廷废弃,转而令商人向户部纳粮,换取盐引。 至弘治年,边疆商屯多已不存。 现如今又提此法,还是在殿试之前,究竟是什么缘故? 沉思半晌,杨瓒无法确定,这究竟是考核贡士,还是朝中的官员在角力。 如果是前者,自可畅抒己言,发表意见。如果是后者……答案越深刻,越振聋发聩,死得越快。 既无法肯定,理当藏拙。 小心无大错。 在复试中出风头实无必要,老老实实做一片文章,行文间规规矩矩,定不会引来太多主意。 状元榜眼探花,他都没有指望。二甲传胪也是幻想。既然这样,做个老实刻板的“小夫子”,应是当下最安全的选择。 思定,杨瓒终于提笔。 不知不觉间,记时的檀香烧去一半。 有贡士已书就全文,正在向卷上誊抄。 杨瓒加快速度,落下最后几行字,检查没有错漏,立即重新蘸墨,一笔一划写在卷上。 考官自桌旁行过,见到杨瓒端正的台阁体,不 点了点头。 不提文章内容,单是这笔字,已足够赏心悦目。 当今阁臣李大学士,担任主考的马尚书,对此都很是推崇。 这名贡士面带稚气,尚不及弱冠,能不以巧进,不追逐风头,甘于安守本分,取以拙道,这份心 定力实在是难得。 考官很是 意,顺带看几眼杨瓒的文章,见同样的中规中矩,四平八稳,没有半点出格,不 失笑。 在遍举英才、以敢言能言为佳的弘治朝,这样的“小夫子”当真是难得一见。 抚过长须,半掩着下巴,考官匆匆览过余下几人,回到殿前,仍是笑意未减。 “贯道笑什么?” 马文升颇为好奇,见韩文摆摆手,仍是暗笑不停。略挑起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 挑得更高。 “负图兄为官四朝,这样的贡士可曾见过?” 年少登科,必有几分锐利。不骄不躁,沉稳如斯,实在是少有。 纵然是十二岁中举的杨廷和,十五岁上书朝廷针砭时弊的王伯安,未及弱冠之时,也没有这份定力。 马文升目视韩文,后者示意他走到近处,看看杨瓒的文章。 “只要一观便知端的。” 马文升难得有好奇之心,步下考场,貌似不经意的停在杨瓒桌旁。 不到两息,马尚书嘴角直 ,想笑不能笑,表情很是奇怪。实在忍不住,干脆背过身去,咳嗽了两声。 韩文负着手,险些 笑。 杨瓒正专注于誊抄文章,丝毫不知道,出格会引人在意,小心谨慎得过头一样会引来关注。 如果他是前生年龄,这份沉稳并不出奇。 但杨小举人才几岁? 十七! 十七岁的小夫子,不引人注意才怪。 和历经宦海的马文升等人比心眼,杨瓒还太 ,委实有得学。 恍然不知间,想安静做只小虾米的愿望,已同杨瓒渐行渐远。 巳时末,复试将近尾声。 多数贡士已答题完毕,端坐在案后。 马文升等考官看着滴漏,取下只剩不到半个小指的檀香,自殿前开始收起考卷。 殿外,一身大红盘龙服的朱厚照正立足观望,几个宦官小心的伺候在侧。 等到他看够了,终于转身离开,几个中官才暗地里舒了口气,小跑着跟上。 “孤去见父皇。” 朱厚照正逢变声期,连续半月守在弘治帝身边,端茶奉药,声音很是沙哑。 宦官中一人忙捧出荷包,小心取出瓷瓶,送上太医院配制的糖丸,道:“殿下仁孝,陛下龙体必将大安。” 含着糖丸,朱厚照笑道:“刘伴伴忠心,孤知道。” 刘瑾登时笑眯了眼,愈加奉承。 同行的谷大用和张勇狠狠盯了他两眼,暗恨慢了一步,让这 儿子抢了先,讨了殿下的好! 两人互相看看,目光都有些意味深长。 暂且先让这老小子得意几 ,骑驴看账本,咱们走着瞧! 第十一章 初见 朱厚照兴冲冲赶往乾清 ,不想却扑了个空。 “殿下,陛下龙体大安,御驾东暖阁,召朝臣议事。” “父皇大安?”朱厚照眼睛一亮,“可是用的方院判的药?” “回殿下,正是。” 宁瑾随弘治帝移驾,回话的是内官监太监陈宽。同是弘治帝身边的老人,宁瑾最擅长察言观 ,陈宽不比前者机 ,更喜多做少言。 “陈大伴可知父皇都召了谁?” “回殿下,三位阁老皆在。” 弘治帝多 未上朝,政令多自内阁发出。今 神不错,召三位阁老入 实是理所当然。 想到要见这几位,朱厚照有些发憷。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