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生快起来。” 抹抹嘴,朱厚照放下空碟。 张永立刻又送上一碟,小心道:“陛下,这个时辰,奴婢当去内局。” “去吧,谷伴伴和丘伴伴伺候就成。” “奴婢遵旨。” “等等。” 张永停住,微垂着头,等朱厚照吩咐。 “煎好的药,朕不用,也别倒掉。记入太医院历簿之后,着人送去北镇抚司,让牟斌找民间大夫验一验药 。” “奴婢遵旨。” 殿门开启,重又合拢。 朱厚照依旧席地而坐,一块接着一块,吃空两碟点心。 杨瓒心中微动,道:“陛下,可是煎汤有不妥?” “朕只是怀疑。”朱厚照摇摇头,饮下半盏温水,道,“父皇的脉案和用药的历簿少了一册。锦衣卫查过一遍,没查到去向。东厂再查,仍是一样。朕怀疑,诏狱里的院判和御医都是幌子,真正动手脚之人,仍在太医院。生药库最为可疑。” “陛下装病,亦是为此?” 朱厚照咧嘴一笑,又咽下一块点心。 “还是杨先生知朕。” 他宁可不知道! 事情被内阁得悉,他就是天子同谋! 三位阁老不会对天子如何,捏扁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轻而易举。 “陛下,要查太医院,或可另寻办法。”自己装病,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朕也是没办法。” 放下碟子,朱厚照向后一靠,好心情消去五分。 “陛下……” “朕装病,不单为这事。” 朱厚照左右看看,谷大用和丘聚知机,立刻退到殿门旁,留天子同杨侍读说话。 “陛下另有忧心之事?” 朱厚照有些犹豫,小声道:“朕是不想去仁寿 。” “为何?” 杨瓒顿 奇怪。 朱厚照一向孝顺,弘治帝去后,按时至仁寿 和清宁 问安,风雨不落。 突然口出此言,是何缘故?莫非天子身边又出现“小人”? 一念至此,杨瓒下意识摸向怀中金尺,看得谷大用和丘聚都缩了缩脖子。 “朕、朕不想成婚。” 不想成婚? 杨瓒挑眉,这和去仁寿 又有什么关系? 见杨瓒不明白,朱厚照抓抓耳朵,不再藏着掖着,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美人进 ,太皇太后传话,请他去仁寿 “观美”等事,一口气说了出来。 “朕知父皇旨意,也知两 忧心。”朱厚照继续抓耳朵,“可朕就是不想成婚!” 杨侍读表示理解。 朱厚照虚岁十五,候选的美人至多及笄。 这样的小夫 ,哪怕是一国帝后,都像是在“过家家”,而不是正经搭伙过 子。 “朕想专心国事,想马踏草原,恢复先祖荣光!朕不想成亲,朕……” 朱厚照的脸 越来越红,双拳紧握,好似有话憋在心里,想说又说不出来。 “陛下不想成婚,臣理解。” 这下子,惊讶的变成朱厚照。 “杨先生?” 杨瓒叹息一声,走到朱厚照身边,同样盘膝坐到地上。 “臣也不想成亲。” “杨先生还没成亲?”朱厚照更显惊讶,“朕听说,杨先生已定下一妾。” 杨瓒 头黑线。 不用猜,锦衣卫! “陛下,此事内有缘故,臣也正发愁。” “为何?” 抛开自身烦恼,朱厚照兴致 ,看起杨瓒热闹。 “这个嘛,”杨瓒笑笑,道,“事情还要从几月前说起……” 朝中文武见此情形,必会以为杨瓒疯了。 如此“丑事”,哪怕错不在自身,也当尽量遮掩,没有在天子面前实言的道理。 偏杨瓒反其道而行,不但说了,更是巨细靡遗,连行商送给他的两口箱子都没落下,凡箱内之物,件件道出,没漏半件。 “臣本以为,不过一件寻常事。哪里料到,会生出这番波折。” “杨先生未想纳妾?” “从未。” “假意定下,实是帮女子躲避举送?” “正是。” 朱厚照忽然沉下脸,喝道:“大胆!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杨瓒起身,肃然道:“臣有过,请陛下降罪!” 朱厚照沉着脸,迟迟没有出声。 谷大用和丘聚额头冒汗。 唯有杨瓒,眼观鼻鼻观心,自始至终不动声 。 “哈哈……” 片刻,朱厚照忽然捶着大腿,笑了起来。 笑声 朗,如冰面破开,乍然打破沉凝的气氛。 “陛下?” “杨先生果然是 情中人。” 杨瓒:“……” “过不在杨先生,便是要罪,也是商家。” 朱厚照笑够了,自行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点心,道:“这事蹊跷,似是有人故意要害先生。” “陛下英明,臣也有此想法,只不敢确定。亦不明白,如此浅陋之法,错漏百出,究竟是何人主使,目的为何。” 泼脏水损他名声? 未免太过明显。 能在几月前开始布局,将族人牵连入内,必是心思缜密之辈,不会如此莽撞行事。如今,简直是明摆着告诉杨瓒,有人要害他。 凡是不缺脑子,都会想到,以区区一个商户,如此胡搅蛮 ,不要命了吗? 杨瓒几乎怀疑,谋划此事之人,必是中途被陨石砸到,才会行事大变,昏招频出。 “目的啊。” 吃完最后一块点心,咕咚咕咚饮下整盏茶水,朱厚照豪迈道:“杨先生无需忧心,朕帮你查。” “陛下?” “朕让牟斌遣人去宣府和大同,正好将此事一并解决。” “臣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的反应,多少在杨瓒预料之中。 这件事太过蹊跷,线头难觅。最好的办法,就是快刀斩 麻。 杨瓒无心费神, 不和对方玩心思,直接借天子之力碾 。即使长了诸葛孔明的脑子,照样白搭。 言官上疏? 天子面前已有备案,不过被骂几句。杨侍读表示:骂着骂着就习惯了。 “小事一桩。”朱厚照站起身,抻了个懒 ,“朕今 不去弘文馆,杨先生既然来了,继续为朕讲北疆和海外方物,如何?” 话落,朱厚照走到御案后,搬起一艘海船模型,船桨桅杆,船舱船锚,皆仿实物而制, 工雕凿,巧夺天工。船上的水手官员,俱是活灵活现,神情动作惟妙惟肖。 “此乃福船,太宗皇帝遣船队下西洋,既用此船。” 模型放好,又取出数卷海图,唤谷大用和丘聚铺开,几乎占 半座暖阁。 “臣斗胆,此物从何而得?” 杨瓒特地打听过,郑和的航海图,在宪宗皇帝时已不知去向。一说被当时的车驾郎中,现今的兵部尚书刘大夏藏了起来;另一说,已被全部焚毁。 “承运库查点珍宝库银,从太宗皇帝留下的箱子里翻到。”朱厚照道,“可惜,福船只余这一艘。” 铺开的海图俱已泛黄,页边微皱,部分字迹模糊不清,在边角处,记录有永乐年间字样。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