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好,若你们有冤屈,我必替你伸张。你只管说吧。” 那女人便细细道来,“我们夫 本是蔡州人士,膝下一子一女。前年蔡州闹贼,官老爷贴布告拉壮丁,儿子被抓了去打仗。谁知没多久城便破了,儿子也……我们夫 二人不愿在贼子手下偷生,便一路逃难,来到蒲州。赖亲戚援手,租下了这间铺子,卖豆腐为生。靠着四邻照应,倒也安定下来。本以为能守着女儿,安安分分的过几年,谁知……” “亲戚家得罪了人,”她擦着眼泪,提及此事,已恨恼不已,“想拿这铺子抵债,便来劝我们搬迁……我们难得落下脚来,附近寺庙、道观都 用我家的豆腐,自然不愿搬到旁处去。又想帮亲戚救难,便说,这铺子我们盘下来吧。” 云秀便问,“所以去借了债?几分利?” “月利十分……”那妇人道,“行利都是这个行情,我们倒也没什么怨言,便向城西赵员外家借了二十贯钱,盘下铺子。豆腐坊生意好,钱我们勉强也能还上,原以为无非就是辛苦二三年罢了。” 月利十分,就是年利一百二十分。这竟都不算高利贷?这个世界的借贷真是令云秀大开眼界。 那妇人又道,“谁知才借了钱,就有个 官腔的不 不 的人来,说是替皇帝老爷办差。兜了一罗网雀子,罩在我家水井上。不必说我们磨豆煮豆浆得用好水,就是平头百姓 常洗漱烧饭,又怎么能不用水?可我们想掀开网子近前汲水,却被打骂,说这鸟雀是供奉之物,要敬献给天子的。若放跑了鸟雀,要我们赔。” 讹钱的……云秀心想,这套路真堪比地痞 氓。 “四面邻居都劝我们给钱消灾……可我们才借了利钱,哪里还能拿出余钱?只能东拼西凑出几贯钱给他,那个月的利钱,自是还不上了……” 云秀道,“没去告官吗?” “去了……”那老汉接口道,“说我们以下告上,要先打板子,才能说话。” 女人又道,“我们不敢再告,又见知县老爷同他吃酒,哪里还敢再有旁的想法?只能乖乖给钱。” “可他收了钱,却说这只是惊了鸟的价。我们告官,还惊了他的人,得另外拿钱安抚。” 云秀:…… “……我们走投无路,只能再去借钱。” 这一借,就超出了他们能还的极限,怕老汉的肺病也随之发作。剩下的就只有还不起利息、再借钱、更还不起这条饮鸩止渴的死路了。 云秀心知肚明,便不再问这一茬,只道,“是只你一家被讹了,还是街上所有店铺都被讹诈?” 那女人道,“……多多少少都被讹了些钱,却唯独对我家死 不放。我们早先以为是我们要告官的缘故,后来才知道不是……” 云秀点头听着。 那女人便道,“是赵员外买通了他,要他置我们于死地。” “这话怎么说?” 女人道,“上回来 债,他们就说,只要把铺子和女儿献上去,就免了我们的债。可赵员外都六十多了,我女儿才十三岁!邻里都说赵员外修道,要用女孩儿的 血。他家养了二三百女孩儿,专门供他糟蹋。我们夫 年过半百,死不足惜。可怎么舍得拿女儿的命换几年苟延残 啊?!前 我去赵府哀求,亲眼见他们一起吃酒,赵员外还拿钱给那恶霸。我亲耳听他们说,待过了今 ,看我们还能 多久。” 云秀又问,“那外面的蛇?” “我气不过,扑上去同他们厮打,却被他们赶出来。回头他们便送了蛇来,说这也是给皇帝老爷的供物!”她说着便目眦尽裂,以头抢地,悲嚎道,“我们不求您救命,可这两人若不遭报应,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云秀便扶她起来,道,“收拾收拾吧,想必一会儿人就来了。我同你一道应对。” 女人道,“……我们夫 两个已服了毒|药,只怕等不得那个时候了。” 云秀:…… 她早用一包豆面,把砒|霜替换下来了。 只她同十四郎约定的时辰,经这一番 之后,却是真的早已错过了。 云秀便等在她家屋脊上,过了晌午,果然见一行人大摇大摆的纵马过来。 当前头一个脑 肠肥,身着浅绿衣袍,想是有品的小官儿。意气骄 ,趾高气昂。 云秀听人说过,天子有“五坊”,专门用来养鹰犬好打猎的。里头有给事宦官,名唤五坊小儿。云秀听这夫 俩说,鸟雀、蛇都是上供给天子的,又听说是宦官,便隐约猜到是“五坊小儿”所为那夜她四叔和父亲争吵,云秀曾听他四叔罗列过宦官的恶行,当中就有类似的行为。不过就她叔的说法,那些鸟雀、毒蛇都是用来 捕鹰鹞的。然而不管是上供还是拿来 捕贡品的,只消搬出天子所有的名号,都足以吓住寻常市井小民了。 却没想到,他们竟如此轻易就将人 得家破人亡。豺 虎豹之酷烈,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行人来到豆腐坊前,见笸箩口开着,井上鸟雀也枯槁将死,便进屋去将夫 二人揪出来。 骂道,“不是说让你们好酒好饭的供应着吗!”抬鞭便要 打。 云秀自屋顶丢下一枚石子,正敲在那宦官头上。 那宦官仰头来寻,见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儿,便不理会,依旧骂那对夫妇,“你们打算怎么赔!” 云秀便笑道,“想来他们是赔不起的,不如我来替他们赔?” 那宦官这才正眼看她,“你一个小崽子,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敢说赔?” 云秀便笑道,“不就是几只雀子,几条蛇吗?” “这可是要进贡给……” “给天子的珍蛇、珍雀,我知道。”云秀便接了话,“等闲的东西岂能进贡给天子?自然要先让您过目,赔到您说 意为止。” 那宦官眉眼一转,道,“你能赔,我可等不起。” “自然是此刻就赔。” 那宦官哈哈大笑,令人搬了条凳来,便在门厅前一坐,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赔不起,连你一道问罪!” 云秀道,“好好好,只是我得先从你身上借样东西当引子才行。” “什么东西?” 云秀道,“不义之财。” 那宦官才要张口辱骂,便觉 上蹀躞带一松,忙低头去看上挂着的钱袋子果然不翼而飞。 他四下寻找,便听空中哗哗的响钱声。寻声仰头,便见钱袋子正拿在小道士手中。 云秀晃了晃钱袋,笑道,“真不少,当能引来许多鸟雀虫蛇吧。” 她便摸了一颗金豆子出来,“叮”的一声弹下去。 那宦官羞恼至极,忙令杂役们捉云秀下来。 然而杂役们的眼睛一时只盯着空中坠下的那颗金豆子。 金豆子落地了。 而后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一滚,便消失不见。 众人俱都惊诧不已。 便听那小道士笑道,“地仙收下了,你等的东西就要来了。” 那小道士嗓音宏且正,如西方梵唱,嗡嗡有回音。 众人听这断罪般的声响,背后都不觉一寒。一时竟无人敢轻举妄动。 四面寂静无声。 那宦官胆战心惊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骂道,“竟敢妖言惑众……” 话音未落,忽听得空中有电火相擦般又尖锐的鸣声,树荫下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暗暗 近。 山雨 来的嘈杂的寂静中,唯独云秀手中钱袋叮当的响声,轻快又清晰。 这一次她将钱袋里的金钱全倒了出来,如天女散花般,一把全丢下了。 那钱币落地,叮叮当当。 她笑道,“来了。” 说话间,空中忽有百千雀子铺天盖地的涌来, 石般向着那宦官俯冲而下。 那宦官惊得一叫,忙抱头要奔逃,然而一低头,便见四面树丛中蝰蛇正吐着信子窜将出来,如葵花向 般纷纷向他冲来。 那宦官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瞬间手脚都被蝰蛇 住。 他双手抓着蝰蛇攀爬起来,口中哀嚎不止。 四面杂役都不敢近前,待 逃跑,却被蝰蛇阻住道路,纷纷觳觫战栗不止。 能驱虫,当然就能 虫。云秀在空间里研制丹药研制了快十年,各种药丸应有尽有。 她一整个晌午都在四处引 鸟雀蝰蛇。 为的就是此刻这个场面国法吓不住恶人,那便用报应来吓吧。 但不得不说,这场面她看着也颇不舒服。 所幸那宦官很快便求饶了在保全 命一事上,偏偏好人不肯轻易求人,倒是这些坏人能 捷的抓紧每一个机会。实在令云秀气恼。 她自己看得不舒服,又见那对夫 抱在一起,眼中也不仅仅只有大仇得报的畅快,还有常人乍然目睹了炼狱的不适和不忍,便挥手撒了驱虫粉下去,帮那宦官解了蛇围。 她自屋檐上一跃而下,便踩在井沿上,俯视跪在下首的宦官,道,“可看好了?” “看……看好了。” “赔够了?” “够,够够……” 云秀便折一段柳枝,随手“变”作一枝笔。单手捏起那宦官的下巴,在他脑门上写下,“天罚”二字。随手又把笔变回柳枝, 在他的帽子上,道,“赔够了,就去赎罪吧。欺 过谁,就去给谁当牛做马。等哪一 你的罪赎清了,你头上的黥字就消失了。” 那宦官 滚 的逃走了。 杂役们也不敢再 债,见云秀没去追究他们,一个个都悄悄的后退,想寻隙离开。 云秀便笑道,“你们不是来讨债的吗?” 她话一出口,几个大汉“扑通”就跪倒在地,“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啊……” 云秀没料到竟有这种效果然而再想想她看的那些笔记野史,草民敬畏鬼神,倒也不是什么奇事。 她便道,“你们奉命来行什么事,只管说。” 几个大汉都不做声。 云秀便道,“不是讨债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不能开口的?莫非……讨债之外还有旁的?让我猜猜,还不起钱,拿铺子抵债是应该的……可看你们这一副在做坏事的心虚模样,”她顿了顿,道,“总不会,还想拿人抵债吧?” 几个大汉都叩头不止,道,“我是都是奴才,不能不听从主人命令啊!” 云秀先前没尽信的那夫 二人的话,此刻却被证实了。更兼他们簇拥着那五坊小儿前来,可见勾结设局一事,也很可能是真。 她既用“天罚”的名义惩治了那宦官,就不能放过那个赵员外。 云秀心中不由烦闷是凭她的道行,玩一次天罚就已绞尽脑汁,玩第二次?真有心力 瘁之 。 但 中愤懑之意,却非要有所作为,否则不能平息。 她道,“……领我去见见你家主人。” 待她从赵员外家回到奉安观里,已近傍晚。 那名叫阿淇的女孩子还跪坐在屋檐下等她。见她自屋子出来,略有些惊讶,忙问,“您是何时回来的?”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