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 试探问两句, 那守卫却将信函拆开,果见带有大理寺印章的薄贴,又道:“公子请等, 在下为您去通禀一声。” 他言罢,折返入院内,走时还不忘将院门掩上, 落了闩。 苏晋更是诧异,堂堂钦差接待寺,连个轮值的守卫也无? 还没等她细想, 覃照林便道:“大人, 俺觉得这个守卫有古怪。” “怎么说?” “他持矛的姿势不对劲, 太正儿八经了,大人您不晓得,每个卫所的规矩不一样,只有北大营出来的兵,尤其是亲军卫,才会这么持矛。” 亲军卫? 上十二亲军的职责是守卫随 与帝王,遥遥蜀地,怎么会有亲军卫? “你确定?” 覃照林道:“俺从前在五城兵马司,也归北大营管,习武之人的习惯,俺一看就知道。” 苏晋 了 眉心,蜀地出现亲军卫,难道是朱昱深已入川了? 不对,朱昱深从安南亲征归来,手握二十万岭南大军,即便要入川,身旁可保护他 锐多得是,没必要从京师调军。 可是,除了朱昱深,谁还有胆子将亲军卫调离随 ?这可是罪至枭首的重罪。 隐隐有个念头浮上心底,苏晋正想着,忽见一行火 行来。伴着喧嚣声,竟是锦州府的府尹张正采与几名官员和衙差。 苏晋疑惑,张正采方才不是还忌惮东院这位么?怎么眼下又壮起胆子了? 目光落到他身后的无限昏黑处,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立在不近不远的地方。 原来是找到了撑 的。 “苏公子,前 你与江家的南护院一起大闹本官别院,劫走本官要押送上京的要犯,如今是嫌命长,不想跑了,到这接待寺自投罗网来了吗?”张正采慢条斯理地问道。 他已是大衍之年,银鬓斑白,然心宽体胖,不很显老。 苏晋知道张正采是有备而来,她若硬要走,外头只怕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但,常言道打蛇七寸,不过区区一府尹,她还能对付不了? “张大人这话苏某就听不明白了,昨 平川县的姚县令邀苏某去他别院一叙,所谓要押送上京的要犯,翠微镇的江老爷,不正在他的别院好好呆着么?” 张正采与姚有材虽是舅甥,但江旧同只有一人,换言之,功劳只有独一份,姚有材昨 瞒着张正采将江旧同带去别院,令他写供状签地契,摆明了是想抢功。 此言出,张正采的面 果然一变。 苏晋又道:“张大人,今夜只有您一人在接待寺等着苏某么?”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某还以为张大人与姚县令是孟不离焦,奇怪今夜怎么只见到了张大人,姚县令去哪里了?” 张正采一听这话,心中又是一沉,还没觉察出个所以然,苏晋已接着道:“苏某 前的确与人一起抢走了江老爷,但,彼时官府连一张下令擒拿重犯的通文都没有,苏某不知江老爷有罪在身,将人带走,天经地义,张大人您治不了苏某的罪,更闹不到京师去。姚县令就不一样了,张大人您在此与苏某周旋的当口,您可知您那位外甥在干什么?他若带着人去了云来客栈,当着都察院的翟大人的面查审翠微镇的证人,抢下这头一份的功劳, 后封赏下来,您可还能与他分得一杯羹?” 其实苏晋并不确定姚有材去了哪里,只是见张正采在此等着自己,猜到她来接待寺的决定早已被人参破。 既有人在接待寺等着她,必然也有人去云来客栈找麻烦了。 只是…… 苏晋又看了一眼那个立在张正采一行人后头,藏身在一片暗 中的人,垂于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朱南羡与朱麟都在客栈,翟迪她是一万个放心,却不知除了翟迪,去客栈的还有谁,又抱着怎样的目的? 三年未涉朝局,眼前 雾丛丛,即便是当年位至一品辅臣的她,也未必能拨云既见 光。 苏晋心中虽辗转反复,面上却平静无波,待张正采问:“你昨 去姚有材别院,他都与你说了什么?”便知他已全然信了自己。 既信了,她正好将心中的困惑问出口。 “自是极要紧的事了。”苏晋放缓语速,“姚县令说张大人您,对你们上头那位大人一直 奉 违,那位大人权倾天下,张大人您这么做,仕途必不能长久,因此翠微镇的功劳,还不如由他姚有材来领。” 她说到这里,为防张正采不信,又 了句:“哦,对了,姚县令还提了,你们上头的那位,正是当朝国公,户部尚书,沈奚沈大人。” “他放 !”张正采一听这话,怒不可遏,“沈大人本官连面见都没见过,几曾 奉 违了?!沈大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一封手书本官都供在案头,要说 奉 违,他姚有材才是——” 一通火还没撒完,生生噎在喉头。 张正采总算反应过来,自己真是鬼 了心窍,竟被这个苏姓书生一路牵着鼻子走,险些把老底儿都 代了。 然苏晋的目 已凉了下来:“你方才之言当真?你从未见过京师沈大人?所谓的听命于沈青樾,只因得了他一封手书?” 又问:“他的手书是何人给你们的?写了什么?” 她虽是这么问,也知张正采必不会再答。 但没关系,只要无人搅扰,她总能让他开口。 张正采当着几名府官县官的面被一书生诓骗,面子里子都丢没了,恨不能当即将苏晋大卸八块, 腔恶火燎灼喉头,连声音都嘶哑三分:“来人,即刻把这个姓苏的给本官拿下!” “张大人。”苏晋的语气依然平静,“你不好奇苏某为何会对沈大人的手书 兴趣么?” “因为,沈大人的手书,苏某刚好也有一份。” 她顿了顿,一笑:“不信?沈大人为避家讳,凡他的手书,遇‘信’字,‘佳’字,‘宥’字等,都会省去一笔。” 张正采虽知这个叫苏榭的八成又在拿捏自己,偏生她之所言恰中要害,那封京师沈大人的手书的确有些蹊跷。 一扬袖, 沉着脸屏退了衙差:“你既知道沈大人的用字习惯,想必不是空手而来,肚子里多少装了点东西,这样,本官可以放了你,只要你——” “不,留下她。” 正这时,那名站在众人背后,高高瘦瘦的人影终于步入火 与夜风之中。 面目清癯,颧骨很高,正是舒闻岚。 苏晋老早就猜到等在那里的人是他,也知他今夜既与张正采为伍,必要所图谋。 但,只要有他有所图谋,她便暂不会落入险境。 各自算计各自的,谁管得着谁? “舒大人,此人不过一名无知小徒,您只管等着下官将事情因由问明白,命人将他擒住便好,怎好劳动您的大驾。” 方才被苏晋牵着鼻子兜了一大圈,张正采面上有些挂不住,唯恐舒大人看轻了自己。 “无知小徒?”舒闻岚淡淡道,“张府尹,你这话却是僭越了。” 张正采纳闷,据他所知,这名苏姓书生从前虽有功名在身,不过位至七品都事,自己好歹是四品府尹,何至于僭越? “方才站在远处,还以为只是一名寻常书生,未曾想竟是苏大人。”舒闻岚看向苏晋,半晌,合袖一揖:“苏大人,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苏晋亦回了一揖:“舒大人。” 这样的对揖礼,只有同级之间亦或品级相差不大的臣子间才可对行。 张正采愣了愣,方至此时,总算咂摸出些不对劲了。 “舒大人,苏榭当年不是在都察院历经司任七品都事么?怎么,怎么……” 怎么会与舒大人是旧识? 怎么能与他行对揖礼? 怎么会知道沈大人的用字习惯? “苏榭?”舒闻岚似乎有些意外。 他看了一眼张正采与他身后一群一头雾水的府官们,笑着道:“她不是苏榭,她正是当年以登闻鼓之案一力参倒三殿下,出使安南换得大随南境四年无干戈的刑部尚书,一品内阁辅臣,苏时雨苏大人。” 夜风已成呼啸之势,卷枝而过,簌簌叶声恍若兽鸣。 张正采闻言大怔,双腿颤了颤,径自跌退一步。 他一时竟不敢去看苏晋,半晌,只嗫嚅道:“可是、可是那位苏大人,眼下不是该在宁州服刑吗?” “正是呢,”舒闻岚又笑了笑,“本官记得,当年苏大人离 ,是柳大人为您定罪,亲自目送您上的囚车,而今苏大人出现在蜀地,该是个什么说法呢?” 他话里有话,苏晋听得明白。 但她没答。 昔年之争,舒闻岚也涉足其中,彼此都是局中人,该知所谓功过,所谓罪名,都是 于表面的浪头浮花,风吹便散,雨落即碎,连是与非都要付与渔樵闲话,哪里还来什么说法? “舒侍郎此番,是在问本官讨说法吗?” 东院拱门左右 开,一个清寒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柳朝明未着官服,夜风里,一身素 曳撒如月华,袖口描了三片叶,冷玉作眸,眸敛深深雾,是故人眉眼。 故人眉眼依旧。 第233章 二三三章【修】 苏晋不是没想过墨轿里的那位大人是柳昀。 需用异 与二位钦差区分开的臣工统共那么几位, 若非皇亲国戚,便只几名被封过爵的,再就是柳昀,摄政兼首辅。 她虽猜到, 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朱昱深亲征安南,柳昀与青樾共理朝政,这个当口, 他为何会出现在蜀中? 苏晋又看向柳朝明身后的两人, 顿了一顿,认出此二人乃锦衣卫副指挥使韦姜, 以及当年她被 放,送她入江西的御史李茕。 雨忽然落下。 风刮了整晚,雨势却不大, 零星几点稀疏浇洒, 反像是云头无端起了善意,要安抚这一夜风不止。 直至落了雨, 柳朝明的目光才不经意落在苏晋身上, 略作停顿, 又移开, 声音很淡:“你怎会在此?” 苏晋有些无措, 不知当怎么面对他。 三年前一场刻骨之痛, 如今回想依旧心悸, 可三年过去, 痛未平, 恨却淡了,或许是她终于以一句“成王败寇”说服自己,若当初赢的是她,他的下场,未必会比现在的自己好。 但也没有恩可言,并不 念他最后待自己的慈悲,亦不想去计较是否是他救了朱南羡的 命。 那个旋涡中,谁欠谁,谁负谁,原本就说不清。 于是只好恩怨两相忘,反将回忆追溯得更远,到秦淮暮 的烟雨天,到他问她是否愿意入都察院,从此跟着他,做一名守心如一的御史。 轮回往复,只好做回最初的恭敬姿态,认真施以一揖,答:“因偶然得知蜀中平川县县令假借新政,欺民霸田,想上访,未想竟遇见大人。”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