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安于是又往前凑了一点,手指旋上桌上酒过的壶柄,道:“酒乃陈某的本命,只要有好酒,何处说话,全凭姑娘。” 黄莲旋即起身:“楼上有间雅室,徜若公子想听,奴奴备好酒,与你对饮几杯,如何?” 陈淮安道:“自然。” 于是,黄莲在前而引,陈淮安跟于身后,便上楼了。 上辈子,他跟黄莲的那一夜,就是在京城的白云楼发生的。 当时,他到京城不过两年。当时,黄启良还是首辅,陈澈乃是次辅,当,是陈澈在白云楼宴请于人,他跟着去吃酒,然后发生的。 他往昔便吃到烂醉,也能找得找家门的人,那居然醉成了一摊泥,起来的时候,身边躺着个鼻梁上是雀班,小眼睛的妇人,当时,她遂自荐了一番,他才知道,这妇人名叫黄莲,是京城有名的大商贾。 陈淮安起身,拨腿就走。 按理来说,只要有过房事,他至少隐约能记得些过程的,但于那一夜,他全然没有任何记忆。 当时,他与锦棠虽说总是吵吵闹闹,但尚是情意好之时,她总产,他急的什么一样,每每她产一回,俩人皆是如丧考妣,想知道为何总是坐不住胎。 偶尔锦棠生气,捶他打他,骂他吼他,陈淮安也总是笑嬉嬉的听着。 她要把药汤子砸到他头上,他就会说:“不吃了,这药咱不吃了,孩子咱也不要了,我们夫二人如此过下去,到老了无人收尸,我一定比你多活一,替你收了尸,埋自己半截在你坟前,以身给你做碑,总不叫人扒你的骨,扰你的墓。” 锦棠也是气的什么一样,但总归还是想他有个后的,每每夜里勾过来,头吵架尾和,她嘴里说着天下女子说不出口的荤话儿,亲达达情哥哥的叫着,一回又一回,时而喜时而痛苦,锦棠哭过的眼泪,叫过的亲哥哥,到如今他还记忆犹新。 在那种情况下,与黄莲的一夜,每每想起来,陈淮安都受煎熬。 他从此未再见过黄莲,连白云楼都拒不肯去,直到五年后,黄莲把和他肖似的儿子陈濯缨带到他面前。 自此,陈淮安的婚姻,就分崩离析了。 * 白云楼的三楼,皆是包间雅舍,里面还养着许多子,所以,这地方其实算不得酒楼,它就是个披着酒楼外衣的,青楼。 黄莲一件绣折枝玉兰,品月的素缎长裙,于包房门上止步,打开门,道:“陈公子请。” 窄而暗的包房,一打开门,就是一股龙诞,加着麝香的浓烈气息,这两种香,皆是催情之用。 这女人目标明确,又极为大胆,头一回见面,与一个陌生男人要进这窄暗,催情气息浓郁的包房,这是打算要付上自己的体,和她关于这世道,所知道的一切? “大约陈公子觉得小女轻浮。”黄莲忽而回头,笑的颇有几分自嘲:“小女这样子,未免太不尊重自己了些,是不是?” “徜若您这样想,可就太瞧不起我黄莲了。我爹乃是当朝首辅,我也非是普通的闺阁女儿。小女当您是个知已,同道,才请为上宾,您要有别样的想法,可就太辜负小女的一腔,高看之情了。” 所以牙帐香闺,坐而论道,黄莲想跟他聊的,是大道。 这高帽子戴的,陈淮安瞬间觉得自己形秽了不少。 他一笑,未语。 黄莲酝酿了一大堆,甚至于想把她所知道的历史都全盘托出,在这白云楼的三楼,望着外面的晴空碧野,仔仔细细讲给陈淮安听。 她握着宝藏却无力利用,她姑母也只是用到了些皮,黄莲觉得,陈淮安可以帮她,善用历史的宝藏。 拒不肯受太庙之封,不肯葬于皇陵,老死在子坟前,最终被人与子合葬的首辅大人,这种传说中的情给陈淮安蒙上一层传奇的影子,叫黄莲草率,也叫她失了判断。 结果,这一招莽棋,小命儿都难保喽。 * “黄姑娘。” 陈淮安并不进门,窄窄的走廊上,白大理石雕砌的窗台,沿途巨幅的彩壁画,衬托着他高大的身材,冷峻的面庞,黄莲仰头望着,猜不出他想说什么。 “能不能等得片刻,陈某忽而有了意,得出去撒泡。”他说着就笑了起来。 这男人笑起来,两眉顿弯,双目中是慈忍,仿如寒寂千年的冰山消融,冷铁化成绕指柔的温柔,大气,明朗。 天下间,最合理,也最叫人无法反驳的,大约就是循了。 然后,陈淮安就这么走了。 至于黄莲,那里会想到,贵为将来的一代名辅,陈淮安居然是个出尔反尔的无赖。 她笑着进门,也不知何处钻出个蒙着面的矮短矬胖子,哈叭狗儿似的相貌,端地是凶,一肘子击下来,不可一世的黄姑娘随即叫他击晕。 骡驹扯下面上黑巾,了两口,随即便开始有条不紊的,把黄莲摆到榻侧,再给她身上洒酒,然后,放一把火,造成个,黄莲是酒后失火,被烧死的假象。 白云楼共分着三层,一楼,二楼为正经的酒楼,三楼乃是包房。 今尚且还早,而且黄莲为了见陈淮安,故意将三楼整个儿清空,徜若包房内着火,转眼的功夫就能送她上西天。 至于这间白云楼,陈淮安只需要在一楼最明显的地方放上几道黄莲与境外的羌人们勾结的证据,并匿名通知凉州府的知府来查,就能把它整个儿给一锅端了。 大摇大摆下了楼,陈淮安在门外一株柳树下放了回水,掐算着时间,按理来说,再过半个时辰,高高所报过信儿的,凉州府的人就会追出来,届时,这座白云楼和它的主子黄莲,就会于倾刻间于这世上,消泯于无形了。 回过头来,官道上,他便见有个穿着黑短打的小书童,纤瘦细伶伶的身材,戴着顶大大的斗笠,跃然于一匹白马之上,而她的身侧,是个穿着青短打的年青男子,二人叫一群兵卫围住,那小书童,正在于对面马上的兵卫,笑说着什么。 那小书童模样的少年,自然是锦棠,而在她身边的是葛青章。 对面的兵卫,皆是京城神武卫的兵服,居中而簇,端坐于马上的,居然是神武卫的指挥使,当今凉州都督府的大都督,林钦。 就在陈淮安目光望过去的时候,锦棠缓缓摘下了自己的斗笠,于怀中,在马上给对面的林钦见了个礼。 扬起脸来,她素白的小脸在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就算离的如此之远,陈淮安依旧能看到她眸子里雾盈盈的水气。 陈淮安轻轻吐了口浊气。 瞧着身侧有棵高高的垂柳,转身,就躲到了柳树后面。 五月的凉州,晨起还必须得套件夹衣才行。但从正午开始,烈曝晒,就连知了都受不了大地升腾而起的热,呱唧呱唧的叫着。 早晨才爬上岸的青蛙,到晌午时,晒干了混身的水份,连跑回池塘里的力气都没有,徒然的,于灌草从中呱呱而叫着。 陈淮安依旧在仰望不远处的白云楼。 遥遥望着窗子里冒出浓烟来,掐指而算,黄莲此时应当已经在昏之中入大量的浓烟,浓烟呛腹,她会在转眼之间就于梦中,无痛苦的死去。 他虽是个无赖,向来不欺妇孺,不伤女子的。这一手胜之不武,当然也不会叫除了骡驹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转身,他将袍子前摆往间一掖,大步离去。 第99章 假公济私 早些时候,锦棠和葛青章两个一人一顶斗笠,顶着烈就出了城。 此去一天半,就能到河西堡了。 河西人惯经风吹晒,其实没人喜戴斗笠,所以沿途而行,人人都顶着一张油红酱赤的脸。而锦棠戴的这斗笠,是葛青章买的。 他出门的时候把身上所有的钱全分给了几个妹妹,到了凉州府,依旧是抄书,抄书而卖,赚得八个大钱来,给他和锦棠一人买了一顶斗笠。 不过,世间除了葛青章自己,没有人知道他过的有如此艰难。 他如今唯一等的,就是考科,徜若考科能得第一,秦州府会奖励他一笔至少二十两银子,届时,把银子做安家费,他至少可以有两年的时间不回渭河县,到那个时候,锦棠去哪里,他就跟着,自己抄书赚学费,陪她做生意,倒是极好的。 “河西堡的酒坊开起来,只能供河西一带的市坊之用。酒这东西运送起来艰难,你肯定不会在这儿安家。下一家酒坊,要开在何处?”葛青章问道。 锦棠心中亦在谋划下一家酒坊的地址。她侧眸,笑嘻嘻的问:“表哥的意思呢?” 葛青章道:“西安府就很不错。”他其实是想,越过关山,老娘想追也追不来。 锦棠笑着摇头:“表哥,下一间酒坊,咱们得把它开到京城去。你还未去过京城,不知道京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地方达官贵人多,六两银子一坛的酒,人都是拿它当水饮,届时,咱们可以赚成千上万的银子。 徜若你愿意,不要总是出去抄书,只替我画坛贴,我包了你的束侑,供你到考上会试为止。” 上辈子她过的艰难,葛青章也艰难,这辈子,只要她肯迈步出去,有锦堂香酒,她就能让大家的子都过得好起来。 葛青章笑了笑,柔声道:“好。” 锦棠心中其实还有一点担心。往凉州走,一路畅通无阻,但要从凉州到河西堡,虽说不过一天半的路程,但这西北边陲之地格外的,凭着这连杀只都不会的表哥,能把自己送到河西堡吗? 神武卫的人破城而出,于田野上扬起一股黄尘,就在葛青章回头的瞬间,将锦棠和他俩人团团围困。 先上前的是胡传。 高瘦,郁,苍白的侍卫长拨开马阵,策马至前,提着剑鞘指上锦棠,道:“罗娘子,暂且留步,我家指挥使有几句话要问你。” 锦棠与葛青章对视一眼,悬及勒停了马。 这时,所有的卫兵一律后撤,以扇形环绕,而林钦一袭玄襕衫,高瘦拨,勒马而旋,就在大路中央。 他记得这大姑娘的丈夫,非是她身边这个看起来清瘦俊秀的少年,不过,也未多说什么,极简短的,只说道:“大姑娘,本使往秦州去过飞鸽传书,康维桢并不曾托你于本使带什么酒。” 锦棠既敢提着酒闯大都督府,自然也有自圆其说的办法。 她于马上和葛青章相视一笑,道:“让大都督见笑了,锦棠不过是初到河西开辟酒坊,想着这凉州的用酒,无处能比得上军中,所以自荐一坛,是为着自己的生意着想。 若是大都督吃着酒好吃,把往后大都督府的酒,改河套老窖而换作锦堂香,徜若吃着不好,就当锦棠白送你一坛子了。” 其实,锦棠藏的私心恰也是,看能不能把凉州大都督府的用酒给谈下来,若能谈下来,她将会有一大笔稳定的收入。 林钦依旧在看这小妇人的眉眼,悉,格外的悉,愈看,就愈觉得俩人已然相识不知有多少年,但他总是想不起,自己究竟于何处见过这女子。 而这女子身上黑的短打衫子,其布料,恰就是他那件磨穿了胳膊肘儿的,中衣上所补着的。 这就可以说得通了。 胡传将她拘在内书房,她看到他的衣裳破损,于是从自己身上剪了两块布下来,在了上头。 “大姑娘是要往河西堡?”林钦忽而问道。 锦棠未语,葛青章上前,说了一句:“恰是,我们皆是老实本分的百姓,来此,也为生意而来。大都督是兵,与我们当没什么牵扯吧,我们能否走了?” 这位林大都督瞧着锦棠时的目光让葛青章非常不舒服,是以,他策马上前,就堵到了锦棠前面,护住了她。 真要再僵持下去,就成个调戏民女了。 林钦策马,绕着锦棠与葛青章转了一圈,眉目温霁,在胡传并他的手下们看来,这冷面的上司,今天实在有点太反常,他脸上的颜,从未有今的温和。 他道:“从凉州往河西堡,虽不过百里路程,但最近羌人四处作,并不太平。罗家酒肆的锦堂香味道确实很好,徜若能在河西开辟酒肆,本使自然也会大量购之。 既大姑娘是来我凉州行商,本指挥使自然有义务保护大姑娘的安全。胡传,派一队咱们神武卫的自已人,护送罗家大姑娘,前往河西堡。” 胡传马上出列,应了声是。但随即,他又觉得有哪么点子不对劲儿。 他的义妹陆宝琳要来凉州看他,他只肯出五两银子雇辆驴车,还说自己从不假公济私。 这大姑娘非亲非故,分明还想以美惑他来着,他一派便是一整队的神卫武前来护卫。 不过,既是大姑娘,而非个小奴子,胡传觉得这就很好了。 至少,大都督还没有因为三十未婚就走入癖之道,起狎玩奴子们的心了不是。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