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之相貌,柔,清俦,恰肖似于其父陈澈。 不过陈澈毕竟有了年纪,一捋山羊胡须,眼角淡淡的尾纹便是他的文雅。 陈淮年不过二十六,虽说蓄须,到底面,颇显娘气。 他道:“父亲,俗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河北那么个穷县,一场大旱再加一场瘟疫,死成千上万的人,地方官们正好作题,问朝庭要粮政补贴,减免税赋,正好,也可以作平积年的旧账,这般大家都喜。 可是因为淮安,河北一个灾民没死不说,反而还揪出一群的贪官来,如今他赶着一穷地方官,不是为官,而是给老百姓作牛作马,如此下去,官不成官,民不成民,怨声载道,他破坏的,可是整个官场的等级体系。” 读书当然是为了做个人上人,岂能去给老百姓做苦力? 拿官员们作仆人,给老百姓用,这种事情便孔圣人也不会赞同。 至少在陈淮看来,陈淮安此举大为不妥。 烈下,荷池,水榭,水送风凉。 陈澈呷了口茶,道:“淮,你是长子,是咱们家,乃至咱们整个淮南一派的顶梁柱,为父之后自然是你,皇权有传承,相权莫不如是。既咱们淮南一派入主内阁,爹就不想这位置再传到其他人手里去。 淮安如今所做的一切,也是在替你筑基累业。水至清则无鱼,他是太清,你则是太浊,你们俩要能中和成一个人,该有多好?” 陈淮一直以来,虽说不是父亲最疼,但是陈澈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传承王伯安的衣钵,将淮南一派发扬光大的那一个。 但是渐渐儿的,随着陈淮安在朝办的大事越来越大,陈澈心中,陈淮安都可以与他比肩了。 陈淮执白子,气的手发颤,过了良久,才往棋盘上了一子。 他伪心赞道:“父亲教训的是,有您一顿耳提面命,儿子中豁然开朗。” 在陈澈看来,陈淮这个儿子悟不高,但是胜在谦虚易学。 他道:“这就对了,你们是兄弟,便要相互帮扶。最近因为他在河北得罪了一帮子人,朝中骂为父的人很多。父亲提调你到礼部为侍郎,礼部向来为闲职之部,你在此闲位上,人便说不得为父什么,你要韬光养晦,学着淮安的为官作人才行。” 陈淮笑道:“好,孩儿遵命便是。” 他心中却在冷笑:为了把自己的三儿子捧出去,于是把得意的大儿子调到闲职上,就只为不让大儿子抢三儿子的风头。 从陈澈这种作法就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心中早已忘了发,也忘了发的两个儿子。虽说与陈淮安关系淡然,但心早已偏到陈淮安身上去了。 心中这样想着,陈淮表面上却一丁点儿也不漏出来,仍旧在笑。 陈澈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为父就喜你这一点,懂大局,识时务,不愧是你娘一手教出来的好孩子。” 陈淮忍了又忍,仍还道:“父亲教训的是。” 恰这时,他的二弟陈淮誉走了过来,在他背后站了良久,问道:“大哥不是礼部左侍郎,今儿衙门不当差?” 陈淮对于体瘦而弱的弟弟,向来没什么好,恰此时因为陈淮安而心浮气躁,挥手道:“最近礼部又无甚差事,难得父亲在家一,我便在此陪他下会儿棋,又能如何?” “晋哥哥怎得不来?你和他如今关系可还好?”陈淮誉又问道。 袁俏的哥哥袁晋,比陈淮誉大着三岁,今年二十六,是以,陈淮誉跟着袁俏会叫他一声晋哥哥。 自古以来,种种中药除了生药煎煮之外,还可以通过炮制来改变药,比如说,黄芪,就分为生黄芪和黄芪两种。 生黄芪者,可益气固表,利水消肿。 但黄芪,则是加以蜂,进行翻炒之后,才能成药。黄芪的药,则是补气生血,专治于气虚血弱。 同理,人参也分为生参和参两种,袁家最擅长的就是制人参,被制后,切成片状的人参,则被称之为是红参。 而袁家,当年便是整个淮南第一大的炮参世家。 不过,前些年在给先帝炮制药材的时候出了岔子,落得个门抄斩,独独剩下袁晋和袁俏两个年幼的孩子。 陈老太太与袁家算不得至亲。 但因为袁晋和袁俏两个着实可怜,遂就养在了自己家里,便陈老太太上京时,这俩兄妹也一直跟着。 不过,袁晋到京城之后,染了个赌的病,时不时就赌上两把,因此,后来叫陈老太太给赶了出去,一直住在外头。 直到陈澈从岭南归来,才给他谋了个五城兵马司的职位。 陈淮誉随随便便一句问,但其实是想从陈淮誉的反应中看看,袁晋与他是否有所牵扯。 陈淮拈着枚棋子,淡淡道:“他个赌徒,我与他有什么往来,他便来也是在老太太那处,你往老太太处找去。” 陈淮誉对于自己这个哥哥还是很了解的。 他因是嫡长,自幼父母偏,家人纵着,自己便也有些自命不凡。擅隐忍,在父亲面前一套,在外人面前又是一套,要想戳穿他的真面目,可不容易。 陈淮誉于是又道:“听说今年有五夷来朝的盛会要在京城举行,皇上要选一样酒为国礼,赠予五夷,你不是召了许多酒坊的东家们在云绘楼外等着,你莫不是忘了,怎的还有闲心在此下棋?” 陈淮执子的手一停,眉头轻簇了簇,道:“我不记得自己召了什么酒坊的东家在云绘楼外。”真是藏了个滴水不漏。 陈淮誉于是又道:“可我昨儿前往慈悲庵上香,就见咱们的三弟妹罗锦棠站在云绘楼外,大太底下正晒着,她说,就是新任的礼部侍郎叫她等着的。” 陈澈一手执子,蓦然抬头,定定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淮。 而陈淮誉手中一把折扇轻轻的搧着,清瘦,略带些冰态,柔弱似天真少年一般的男子,也是冷冷望着自己的哥哥。 不过罗锦棠三个字而已,但除了陈淮誉以为,这陈府中所有的人,把她与无礼,鲁,没教养没规矩和泼妇联系到一块儿。 要说这一年来,逢年过节,罗锦棠会给老太太和陆宝娟,甚至陈澈,大房俩夫,府的人都送礼。 但就算是陈澈自来喜吃瓜片,只要是罗锦棠送来的瓜片,他都会转身给侍卫们,让他们拿回去自吃。 以酒为业的儿媳妇,他看不上吃她的茶。 但是,要说大儿子为难罗锦棠,陈澈便不喜罗锦棠,心中也是腾起一腔的愤怒来:“淮,那罗锦棠,你见过,为难过?” 陈淮还想掩饰:“碰到过几回,颇轻浮的女子。但淮安自幼长在乡下,那般轻浮的女子,恰也就对他的胃口吧。酒的事情,她几番派人贿赂到礼部,我当然不能因为她是我弟妹就徇私不是。” 陈澈一双锐目,冷冷望着儿子,过了许久,道:“酒是粮之魂魄,亦是天地的华。我中华五千年,酒已是一种文化,更是我大明朝的面子,我且问你,五夷来朝,你定的那种酒?” 陈淮因见父亲似是怒了的样子,连忙站了起来,说道:“臣还在选,未定下来究竟用哪个牌子。” 陈澈道:“礼部选赠礼,须得好好儿的办,不要因私而舞蔽,你当我不知道,你最近与匠风酒的东家打的火热,便你纳在胭脂胡同的外室,就是他的妹子? 你就不怕兰芝知道了闹将起来?” 一枚黑子啪一声落下来,恰在棋盘中间。 一子定生死,陈淮所执的白子,瞬时死了一大片。 他输了。 陈澈拂袖离去。 陈淮誉手中一把折扇,依旧冷冷盯着陈淮,半晌,他亦转身,走了。 * 英国公郭崎,是承父辈祖业,助太祖皇定平定过西南的开国功臣,郭大宪的儿子,其梁氏,是国之镇守东南的大将军梁群英典,也是一代武将世家。 这梁氏,就是陈淮的子郭兰芝的母亲。 武将与酒,恰是良配。 梁氏喜酒,府中用酒虽说不多,但一直以来,但凡府中开宴用酒,皆是锦堂香。 便如今,京里渐渐用锦堂香的人少了,她也依旧没改过牌子。 盂兰盆节,一般是夜里放生,不过英国府因邀请了诸多公府女眷,其家又紧临着后海,是以,才会在白里放生。 梁姿倒是格外的朗,甫一见锦棠,开门见山便道:“京中传闻,说你和你婆婆俩人自来不对胃口,王不见王,是以,我安排了两局,你在外头,与我那些知已好友们聊上一聊,我待会儿再出来与你聊天,可否?” 锦棠今儿难得女装,青碧绫纱斜襟旋袄,牙白的柔绢曳地长裙,乌发总绾而垂,手中一柄圆扇,笑道:“那里来的这种说法,真真儿的可笑,母亲既在,我又焉能不见? 夫人还是快快领我进去,与母亲一见的好。” 紧临后海的大荷花池子上,一众娇姿鲜,着罗裹纱的美妇并小娇娥们,此时正由龙泉寺的的主持慧安法师领着,在颂《地藏菩萨本愿经》。 慧安法师,主龙泉寺几十年,非但经讲的好,德行也善,于京中有着非比寻常的地位。 而且,她于经书有种天然的悟,据说无论什么经,只要她通读过一遍,从此之后,就能倒背如。 一眼望过去,一桶桶又又大的鲤鱼、鲢鱼,泥鳅儿,还有几只巨大的铜盆里卧着几只巨大的老鳖,显然,这些都是买来放生的。 锦棠遥遥瞧见陆宝娟就站在慧安师太身后,也不言语,径自就站到了她的身后,双掌合什,跟着诵起《地藏经》来。 袁俏眼尖,早就看见了锦棠,一步步磨了上来,在锦棠耳边笑着说道:“三嫂今儿倒是稀罕,这是要正式拜见母亲了?” 锦棠并不言语,只等着一本冗长的《地藏经》整本都诵完时,才对陆宝娟说道:“母亲有风,居然也站得这样久,来,媳妇扶着您歇会儿去?” 陆宝娟回过头来,乍然见锦棠青衣白裙,发髻松绾,头上一只和田玉雕的水仙簪子,长裙摇曳着站在自己身后。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顿时脸一白,险些就要跌倒在地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大概猜到陈澈会在哪里见到儿媳妇了吗? 第168章 行善积德 锦棠立刻伸手,就将她扶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放生的时候。 放生,是伴着佛号之声的。 一声佛号一条鱼,随着一桶桶的鱼被仆妇们倒入后海之中,鱼儿摇头摆尾,腾游而去。 到得江中时,有些鱼甚至会游回来,于水中浮头摆尾,划个圈子,点头以示。 万物皆有灵,没有经过放生的人是不会懂的。当鱼儿被投入大海之中,佛号高声念起,鱼在水中起漩涡来,放眼望去,水面上一重又一重,皆是鱼儿以自身摆起来的浪,着实状观。 陆宝娟合什双手,声音尤其大,姿态也尤其虔诚,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念着法号。 她与陆王妃,陆宝琳仨朵姐妹花恰是在一处的,不着痕迹的挣开了锦棠的手,说了句:“你既来了,也好好念念法号。我听说你淮安在渭河县的娘也病殁了,那也是你婆婆,你既不能在身边敬孝,多念两句,超度超度吧。” 齐梅,确实也是锦棠的婆婆。 乍闻她丧,锦棠倒是愣得一愣,也真是没想到,她上辈了可是活过自己的人,居然这么快就死了。 不过,好在她今儿穿的素静,这一点,陆宝娟是没挑剔出她什么来的。 陆王妃原来待锦棠,是吃着一块糕点味道好,都要立刻让人给锦棠送上一盒子的,今儿她虽依旧笑温温的,但与小妹陆宝琳站在一处,只遥遥于锦棠点了点头,便不说话了。 向来热忱的人要是突然冷脸,更加叫人受不了。 放生的时候,陆宝娟一直站在慧安法师的身边,京里这些公府人家的事情,因着女眷们皆沾亲带故,基本都是通的。 陆宝娟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那慧安法师便不住的回过来,望着锦棠,不停的打量着她。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