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宝娟想要她名誉扫地,想要她死,千方百计,就是不想看见她。 而陈淮不同,他此举,为的是要让陈淮安名誉扫地,他针对的不是她,但捉着她就能打击陈淮安。 陆宝娟和陈淮有共同的目标,但同时,陈淮也在利用陆宝娟,从而打击陈淮安。 恰恰,这时候的陈淮,显然也在等罗锦棠主动退出竞争。 陈淮安的名誉没了,她的锦堂想也甭想赚到银子。 可是,两辈子,在这种事情上,愈难,罗锦棠只会难而上,绝不会主动退缩。 一把拎起自家的坛子,她啪啦一声,将坛体摔到了地上。 恰就摔在匠风酒的酒坛子旁边,八十年的老陈酒,已是浓浆,再兼此时暑天的正午,一经砸下去,香气顿时弥漫四溢。 “任东家都摔了坛子,我不摔都有些过意不去呢?”锦棠笑着转身,高声道:“真正八十年的老酒,除了酒金黄,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徜若泼洒于地,不渗,不散,便在地上,也会仿如湖泊而呈一种立体的盈之。 诸位皆是慧眼中炬的酒中仙,这两坛子同时泼洒在地上,我只问大家,你们的良心之中,究竟那一坛子更好?” 任贵之折了回来。 他总喜往酒里搀水,所以酒跟水一样,此时已经快干了。而锦堂香确实仿如一弯琥珀的河,就在礼部大衙的大院子里,仿如溢的湖泊一般,溢而不,泛着莹润的光泽。 锦棠索再执起一坛来,对着陈淮一笑:“既都砸了两坛子了,我索将这些酒都砸了,侍郎大人无意异吧?” 礼部主事张之顿时站了起来,帮着罗锦棠把十几坛子洒哗啦啦啦,分区域全砸在了院子里。 一摊又一摊的酒叫太灼烤着,香气渐渐儿变成了腥气,酒腥冲天,也渐渐叫太灼烤,晒干了,连痕迹都不剩。 但唯有锦堂香,蒸发的极为缓慢,香气也始终保持,不曾变成那股令人作呕的酒腥味儿。 “诸位此时若仍觉得我罗锦棠是靠着陈淮安,而非我锦堂香酒本身的魅力才能站在这里,那我什么也不会说,就此退出贡酒之争。但是,身为男子,身为一座座酒坊的东家们,诸位,我只想跟大家说一句,就好比鞋子适不适脚,只有自己知道。 人有高低,舌头没有贵,酒好不好,百姓自有公论。” 言罢,环顾四周,一个个或胖,或高,或瘦,皆是衣着华贵的酒坊大东家们俱皆调过了头,没有一个人敢直视罗锦棠的眼睛。 她容貌娇,凌厉,而又咄咄人,一幅当仁不让的姿态,这种姿态,仿如争夺地盘的恶之间相互着獠牙时最凶恶的一声吼,偏偏就把这些老谋深算的大东家们给吓唬住了。 但也没有一个人会回答她什么,大家皆不过抱拳一礼,转身便走。 陈淮于是无奈笑了一笑,道:“既如此,只要首辅和尚书大人同意,这贡酒,就是您的锦堂香了。” 罗锦棠嫣然一笑,高声道:“在座的诸位,皆是二十年寒窗苦读,一步步从院试到乡试,再考会试考上来的,我罗锦棠认你们是君子,也相信你们的眼,口,鼻,舌,全是君子的。 今儿我是凭着自己酒的质量,还是凭借首辅或者陈淮安的面子才得到的这笔定订,我相信你们自有公论。” 主事张之,恰就是一直以来借故阻拦,不肯要锦堂香,以致于罗锦棠白白跑了许多回的那个人。 但他之所以为难罗锦棠,恰恰就是瞧不起她是个女子,觉得女子酿酒,必定不行。 这一番,罗锦棠用自己的酒质,实实在在的征服了他,而且叫他觉得颜面扫地。 站了起来,他道:“锦堂香被选为贡酒,当之无愧,我张之作证。” 说着,他随即开出一张票据来,然后四四方方,上礼部的公戳。 执此票据,锦棠就可以往礼部送用来品鉴的样酒了。 锦棠依旧紧紧盯着陈淮,双手接过张之递来的票据,冷冷一笑,转身便走。 从礼部大衙出来,骡驹打伞,齐高高搧扇子,而齐如意买了一碗冰,拿勺子挖着,追着就往锦棠的嘴里送。 锦棠一口吃了甜滋滋的冰,于嘴里含了一圈儿,哈出一口白气来:“真真儿的冰,够敞快。” 天高远,高槐森森,连着刨了两口刨冰,锦棠捂着给冰的发酸的牙齿,道:“走,咱们准备酒去。从今往后,咱们的锦堂香就可以卖出大明,真真儿卖遍全宇内了。” 但凡湖泊江河所到之处,都会有锦堂香酒,都会有人吃,也将会有人记住锦堂香酒,泱泱宇内,锦堂香传出大明,传向五湖四海,于罗锦棠来说,这种成就是银子都替代不了的。 一行四个人嘻嘻哈哈的走着,笑着,却于当街叫个人拦住。 是陈家二少爷陈淮誉。 见他站在大街上,锦棠旋即收起了笑意,据她所猜,这人怕是找到母亲死的线索了。 果然,陈淮誉走上前来,与锦棠并肩走了两步,说道:“今夜能否劳您回趟我们陈家?” 锦棠点了点头。 她能觉到陈淮誉那种悲伤,正是这种悲伤,促使着他上辈子最终削发,出家为僧。 不过,锦棠终于知道,他的出家于自己无关了。他真正无法承受的,是自己母亲的死被揭开之后的绝望和痛苦。 也是因为这个,才出的家。 * 礼部大堂之中,陈淮于大太下站了半,站起来时,颇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匠风酒的东家任贵之有个妹妹,名叫任涓儿,黔中的姑娘,皮肤较黑,个子也很矮,但也余凤林一般,两颊有两只米粒似的小酒涡儿。 陈淮几乎算是因为恋那两只小酒涡儿,才会把任涓儿纳为外室,养在胭脂胡同里头。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 外室可不好养。 那任涓儿还极为泼辣,早都说好了这笔大订单归匠风的,若是叫任涓儿知道订单归了罗锦棠,肯定非得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着来一出打上门去,让郭兰芝难看。 郭兰芝是将门之女,虽说脾气朗,可连个妾都不准陈淮纳,要叫她知道他有了外室,只怕又是飞狗跳,家无宁。 脑子里麻麻的,陈淮转过廊庑,推门进了公房,门就是一巴掌,将他的晕头转向。 “堂堂礼部侍郎,在衙懒怠于政事,却总往太仆寺跑,在太仆寺一呆便是半,出来还总喜带上一桶酥酪。你祖母总说你孝敬孝敬,从来忘不了她吃的酥酪,殊不知,太仆寺的隔壁就是锦堂香。” 陈澈再一巴掌,的陈淮眼冒金星:“坐在太仆寺的楼上,看对面酒肆里的弟妹,看她那院子里走来走去,你喜否,开心否,觉得她像你母亲否? 身为兄长,你又可曾想过,你的幼弟如今还在河北赈灾,身染瘟疫,朝不保夕,就如此任意的,在礼部的大衙之内调戏于他的室。 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说维护他的体面,还怪气,贬斥于他?” 第172章 锦书难托 陈澈这确确实实,是头一回见罗锦棠。 陈淮安和罗锦棠到京城有两年多了,在陈澈的印象中,所谓罗锦棠,就是个当垆卖酒的泼妇而已。 他也曾好几次提过,让陆宝娟把罗锦棠接到家里来。 初时,只是陆宝娟推拒,到后来,连他母亲陈老太太都抗拒起来,还明明白白儿在陈澈面前说,那罗锦棠举止俗,确实不堪为公府之家的儿媳妇。 家庭是一个人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但若为婚姻故,只要陈淮安喜那个举止俗,相貌丑陋的儿媳妇,陈澈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为人开明,并不特地强求小辈。 是以,这事儿也就罢了。 而他也曾几番,在京城的大街上撞见过一个面貌与子肖似的女子。 一番又一番,他只当自己是起了幻觉。直到今在这礼部的大衙之见到罗锦棠,看她一个女子站在一群大老爷们之间,为自己而辩,为自己的锦堂香而辩。 锦堂香,无论口还是泽,风味,当仁不让,能夺国酒二字。 而他的儿子,他的子,母亲,一个个儿的居然都在欺骗他。 他们把一个知礼,大气,进退有度的大酒商,描述成是个吃饭呼噜嘴儿,揩鼻涕要用手指,走路都要带着风的泼妇,然后大力贬斥,那其中甚至还有陈淮安自己的生母陆宝娟。 陈澈连着搧了两巴掌,指着陈淮的鼻子道:“从明儿起,你官降三级,到户部给老夫清田丈地去。这礼部侍郎换个人来做。” 陈淮也是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着磕了三个响头:“父亲,儿子委实没有别的心思,便那罗锦棠,儿子也不曾见过几番。她或者生的像我娘,可我娘早死了,留下我和淮誉两个没娘的孩子,只等父亲您的垂怜。 儿子是不喜三弟,但对于罗锦棠从未生过不轨之心。我到太仆寺去,确实是为了打酥酪啊父亲,毕竟母亲临终之前,叮嘱儿子唯一的话,就是孝敬父亲,孝敬祖母。” 到底儿子是亡故的子生的,而且子死之前,心心念念,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儿子。 陈澈冷冷盯着儿子,冷冷儿看了半晌,道:“陈家的家主,淮南一的首,便为父如今的位置,终究有一天皆是你的。但这是看在你娘的份儿上。 但徜若你仍是如此的心气量,淮,父亲这里没有嫡庶之别,只有能力之分。” 一把拉开门,外面光刺眼,暑浪阵阵。 陈澈于一时之间恍悟,为何自从去年开始,陆宝娟就越发的气沉沉,而陈老太太又那么的言又止了。 人的皮囊不尽相同,或者有肖似的,但每个人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 罗锦棠是个骨子里高傲,不服软不服输的悍女。 但余凤林不是,她只是个活泼轻快的小女儿家。 以乐曲来喻,罗锦棠是一曲铮铮不绝的《十面埋伏》,而余凤林,则是一曲快的《江水暖》,或者在外人看来,这俩个女子在相貌上极为肖似。 但是,从他十六岁,余凤林十四岁那一年成亲,二十多年,便聚少离多,便夫真正相伴也不过七八年,他触曾摸过余凤林灵魂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于他来说,那个女人是独一无二的。 而罗锦棠,那般的凌厉,寸土必争的子,与余凤林又岂会相同了? 可不论他的母亲还是儿子,亦或陆宝娟,他们实在都是在拿个罗锦棠玩他,总觉得他遇见罗锦棠,要因为对于亡的思念要作点什么。 比如说,违背人伦? 儿子这样期盼着,陆宝娟也是吧,他们都期盼着他丧失伦常,让他变的像他们一样丑恶。 陈澈有那么一瞬间的愤怒,就好比当时莫名其妙被贬谪到岭南叫天无门,叫地地不灵时的愤怒。 但旋即,那愤怒也就消散了。 这世间,被妄自揣摩,被误解,不被世人理解,陈澈经历的太多,也就不气了。 * 散衙之后,捂着自己的脸回到家,陈淮入府之后并不回自己院儿里,而是就在后院,陆宝娟的大丫环阿成那间下人房门外时,停了下来。 阿成去通传,不一会儿陆宝娟就来了。 今天府中有宴,而且要宴请的,还是陆宝娟的弟弟林钦,是以陆宝娟正忙着呢。 不过她也一直在担心罗锦棠的事儿。 陈淮答应过她,会在今天礼部酒的评选一事上,狠狠的羞辱她一顿,当然,也决计不会让罗锦棠拿到这笔最大的订单。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羞辱并教训而已,谁叫她嫁给陈淮安,却不知道好好作人,一外抛头面在外,让人笑话陈淮安家里养着个河东狮呢。 “怎样?那罗氏可是丢了大脸了?”陆宝娟瞧着陈淮脸不大好,低声问道。 “,她从我手里夺走了一出大订单,如今贡酒是锦堂香了。混蛋,混蛋!”陈淮越想越气,但也不知道自己该气谁,无处气,遂踢了眼前一棵石榴树一脚,倒是踢下来几只毫不客气的石榴,砸在他脑袋上,肩膀上,砸的他生疼。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