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走了过来,照着陆宝娟的脸就是一巴掌。 瞬时便是四指的印子,从她白皙,而又颇大的面颊上凸了起来。 那种突然起之后热辣辣的剧痛,着陆宝娟了几滴眼泪出来。 不等她还想回避,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太过用力,陈澈一巴掌飞过去,甩过陆宝娟的脸庞之后,还打在她身后的柱子上,哐的一声响。 府中的婆子们,丫头们,甚至连外院的仆们,此时其实都挤在暗处默默的望着。 他们是从来没有见过自家这斯文的首辅大人动怒。 男仆们倒还罢了,有个才入府不久的小丫环,正在捧着块发糕吃,因陈澈那一巴掌一巴掌的甩着,没有停的时候,吓的一口糕噎在喉咙上,上上不来,下下不去,于是不停的打着咯。 咕唧一声,连忙捂上嘴,过了半晌,再咕唧一声。 第175章 狂燥野马 一地籍,杯翻碗砸,桌子上残留的茶叶渣子,缓缓的往地上滴着。 人不成人,家不成家,唯独今夜入府的新媳妇儿罗锦棠还稳稳的坐在只杌子上。 也不知是谁拍的茶水溅在她前的并蒂莲上,淡淡的染晕了一点迹,随着她的呼起伏,那两朵颈的花便轻伏的颤着。 * 和余凤林成亲的那一年,陈澈十六,余凤林只有十四岁。 他家是淮南大户,她却只是个小户之女,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陈家本来给他找了门户相当的大家闺秀。但他看上了余凤林,非得要娶。也是一力顶着陈家的力,俩人才能成亲的。 新婚之夜入房,一个非得要吹灯,一个非得要解衣,少年少女彼此僵持着。 终究是陈澈扭过了余凤林,在灯下解了她的衣裳。 一层层解开厚重而又笨拙的吉服,她在下面还穿着这样一件小袄子,袄儿上便是这样两支并蒂莲,随她的呼起伏而缓缓的颤着。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本来想穿着这个嫁你的,可是我娘说,白不吉利,必得要穿红裳。”她颇羞涩的挑起眉头,咬着说了一句,角两只米粒大的小酒窝儿,眼睑深垂了垂,披散着绣发偎了过来,缓缓靠在他膛上。 她发间淡淡的杜若香气,到此刻仿佛都还能嗅得到。 那一刻,陈澈以为他们会一起活到天荒地老的。 * 一巴掌又一巴掌,陈澈就那样不停的着耳光,把陆宝娟出了水榭,到回廊上,仍旧一巴掌又一巴掌的甩着,直到她退无可退,一脚跌入旁边的冬青丛中。 冷冷看着在冬青从中闷声挣扎的陆宝娟,看了许久,他忽而回过头,以同样冷寒的目光看了眼站在水榭中的锦棠,这才转身离去。 他自下朝还未换过衣裳,穿的是绯红面,团花质的公服,袍带笔,行步如风。 自他出了水榭,立刻有一群垂着头的侍卫们跟了上来,簇拥着他离开。这是朝廷的侍卫,不涉他的私事,只护卫首辅大人的安全。 便真的为余凤林而伤心又如何,便真的恨不能夫相守,也绝不要官位宦途又如何? 他终究得到了一切,皇帝器重,百官尊敬,之后十年,从四十七到五十七,才是他人生之中最为辉煌的十年,并将因此而名垂青史,史称贤相。 而余凤林一生为夫,为子碎了心,所得到的,也不过一具青骨,永埋黄土。 或者她自己是无憾的,因为正如陈澈所说,她就是小女儿的心态,不争,不抢,不怨,凡事先渡人,再渡已,若不能同渡,则牺牲自己,成全自己所的人。 可罗锦棠就不行,她付出了所有的,就想要得到一样多,甚至比自己付出的更多的回应,她想要陈淮安比自己更炽烈的着自己,于她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背叛才行。 余凤林因为她的不争,死而埋之,从此再无此人。而罗锦棠之所以能重来一回,就是因为她的不甘,她的不屈服。 忽见陌头杨柳,悔教夫婿觅封侯。 嫁一个男人,是期盼着他封侯拜相,飞黄腾达了好呢,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执手相伴,静渡着温而又无波澜的一生,永远做一对平凡人更好? 这大约是所有的女人,一生都难以参透的难题了。 送锦棠出府的是陈淮誉。 俩人相伴了走着,他道:“我会在府里盯着父亲,叫他彻查陆宝娟和袁晋的往来,弟妹保重便是。至于陆氏的事情,你可以挑之一二告诉淮安,也可以坦诚以告,这得看你与淮安夫的关系深浅。” 其实就是,若非她上门去,陆宝娟是不会挨打的。 于一个男人来说,母亲就是他的面子。 陈淮誉虽与陈淮安是兄弟,但两个母亲生的,又还是那么个状况。 他不想认识陈淮安,甚至也不想承认陈淮安是自己的兄弟,更不知道陈淮安的格,怕锦棠如此泼辣,直面的跟婆婆抗争,回到家里,照着传说中陈淮安动不动就挥拳头的,北地男子的臭脾,要给她难堪。 锦棠其实于今的状况有几分不意。 陈淮誉为了给冤死的母亲求个真相,太草率了。 亏她还为了他而去了一趟英国府的放生法会,一个人走完那么远的栈桥,他居然连袁晋的证据都没有抓住就冒然公布此事。 袁晋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可五城兵马司是什么地方? 那是京城的地痞,无赖与下九的混混们勾结成盘的窝子,恰似蛇鼠成一窝,强龙都不斗地头蛇,更何况袁晋在兵马司经营了这么几年,早已培植起了自己的势力。 而更可怕的是,以锦棠看来,袁晋不是为陈淮卖命,似乎也不为陆宝娟所用,他是自成一体的,他背后另有主子。 这种情况下,想捉袁晋的尾巴,又岂会容易? 不过,这辈子的陈淮誉因为袁俏未死,似乎全然没有出家的意图。 一对有情人,这辈子肯定也会有不同的结果。 锦棠这样想着,遥遥瞧见骡驹和齐如意两个就在相府的府门外站着,遂道:“二哥请止步,我的家人来接我呢,我随他们一起回去就好。” “不是仆人?”陈淮誉袖手,抬起拳管轻咳了咳,清修的眉宇略略皱起,冷冷瞧着站在外面的骡驹和如意两个。 毕竟仕族出身,陈淮誉对于主仆,有种渭泾分明的天然界限。而不似锦棠,见了谁都拢过来,母一样护着,当作家人。 锦棠十分肯定的点头:“是家人。” 齐如意和骡驹便作仆人,大概也是京城之中最不懂礼节的仆人。 相府的照壁每必定要擦拭的一尘不染,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倚靠的,骡驹双手抱拳,还一只脚搭在人家的台子上,踢着花角裙边,侧歪了脑袋望着齐如意。 他的一只手,正叫齐如意握着呢。 齐如意自己调制的润泽,据说涂了之后就能让人变白,但一天必得要涂三五次。而骡驹黑的跟块炭似的,恰是最能试出效果的。 于是,齐如意涂着抹着,骡驹就笑歪歪的望着她,当然,目光之中还有几分眯眯的成份。 要说齐如意,除了傻一点儿,脑子呆一点儿,比那四喜楼的小玉可漂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但可惜了,她娘是个傻子,骡驹一颗心狂躁的跟匹野马似的,可就怕像齐高高说的,万一俩人成了亲,要生出个傻孩子来。 一眼瞥见锦棠从相府中出来,他立马收回自己的手,一溜小跑儿的,就去接锦棠了。 往回家走的路上,锦棠心中颇有些隐隐的不安。 要说陈老太太在寄往岭南的中药之中下毒,她就隐隐想起嘉雨来。 她从陆宝娟手里收到过一份红参,因上辈子吃着一直觉得不错,在陈淮安写信来说嘉雨生病了之后,遂给陈嘉雨寄了一份去。 上辈子她没吃出病来,但这辈子的红参之中会不会有毒,嘉雨会不会吃出事儿来? 而且,她恍惚记得当时陆宝娟还待过,说红参是热的,男人不能吃。 她不会无心之举,把嘉雨给害了吧? 锦棠心中七上八下的,不过,随着凉凉的夜风吹来,骡驹扶着她翻身上了马,锦棠的忧虑也就旋之叫风给吹散了。 枣红小蒙古马,腿短脖子,个头儿也很矮,但是一身发油光水的滑的。 再兼鞍子是骡驹自己亲自照着锦棠的身高大的,侧坐上去,马鞍的前面还可以做扶手,坐着甭提有多舒服了。 须知,在京城之中,官老爷们、各王公贵族府的侍卫们,或者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当然是可以骑马的。 但是女子骑马的凤麟角,毕竟女子么,一匹马驴,或者一趁软轿儿就够了,有谁会奢侈到,花上百两的银子,买匹马来骑呢? 偏偏锦棠就买了这样一匹小红马,虽说跑的不快,带步可比驴舒服得多。 当然了,骡驹和齐高高俩人简直死了这匹小红马,自打买来,无有一天俩人不是抢着刷马,本就是匹小马,简直要叫俩人给秃噜光皮儿了。 而且,于锦棠来说,一顶一的好处是,她天是个鹅见了就啄,见了不生蛋,驴见了就要撂蹶子的人。可是这匹小红马端地是和她有缘,每每她想要上马的时候,总是格外的温顺,待她上了马,也从来不会紧跑一步,总是慢悠悠儿的走着。 夜风凉凉,锦棠瞧着齐如意似乎也腿乏的厉害,伸手道:“来来,你也上来,咱俩一块儿坐着。” 齐如意近来又胖了许多,方才锦棠进陈府的时候,她也试着骑过一回枣红马,但枣红马嫌她重,不停的蹶子。 齐如意于是说:“二,我能走得动,不过,你饿不饿呀,我闻着一股生煎味儿,咱们要不要半路上吃点子生煎再走?” 夏天外面摆摊儿的人本就多,恰陈府门外又是整个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儿,此时夜风送着,隐隐能闻得,有炒面,有麻酱凉面,还有各类米粉米线,至于生煎那股子叫油煎透了的味道,确实特别的清亮。 锦棠依旧往前走着,对骡驹说道:“去,给咱们买一轮生煎回来,咱们夜里吃。” 其实锦棠自己并不饿,但如意嘴馋而骡驹好跑路儿,其实她是想给骡驹一个让如意高兴的机会。 说着,她和如意两个又往前走了。 岂知,走得不几步,才拐过弯子,居然就瞧见几个戴着八角帽儿,一看就是地痞氓的人在外堵着。 锦棠心说糟了,陆宝娟和陈淮两个人都倒大霉了,袁晋与我无冤无仇,这怎的我刚一出陈府,他就找了人在外堵我? 她勒马往后退着,回头,对齐如意说道:“如意,快,有人要杀咱们,赶紧儿的去把骡驹给我找来。” 骡驹是秦州第一的拳把式,罗锦棠就不信干不过几个五城兵马司的捕块们。 * 早些时候,林钦和义妹陆宝琳两个从陈府中出来,因见侍卫解马的时候,边上还拴着匹枣红的蒙古马,遂提鞭问胡传:“居然还有这骑这种马?这难道不是用来拉磨的?” 胡传也凑了上来,了算是一笑:“蒙古马难得有枣红,怕是价格不低。” 骡驹正愁没地方给人夸夸自家这马了,听了胡传这话,觉得他是个懂马的,竖着大拇指走了过来,笑道:“官爷,咱这匹马,五百两银子呢,耐寒耐冷,结实,忠诚,天下难寻的宝贝。” 林钦见了骡驹,顿时明白这马是谁的了。 他吩咐胡传先送走了陆宝琳,单独带着一群侍卫与吴七,就站在陈府外,提鞭静静的站着。 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不说走,也不说不走,带着一群人就在大街上那么站着。 吴七多好的眼,虽说林钦一言不发,但只要看他脸上的神情,他便能猜得出来,林钦这是借故,要与锦棠香的小东家来个偶遇。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