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鲤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只知从她记事时起便一直生活在一条窄小又不甚清澈的河中。 她在这弹丸之地中糊口度,复一、年复一年。 来来往往的妖族数不胜数,他们行匆匆、狈不堪,更有甚者血模糊,几近苟延残。即便如此,他们也从不多做逗留,在河边稍作休整便慌忙离去。亦有许多妖因伤势过重在河边倒下,就此一命呜呼。饥肠辘辘的妖们垂涎这送上门的珍馐,转瞬便将他们的尸首分食殆尽。 这便是当时的妖界,兵荒马、弱强食,众妖惴惴不安、朝不保夕,他们四处奔逃,只为寻一处栖身之所。 但锦鲤不懂这些,她只知道随着过路的妖族益增多,这条小河的环境已愈发岌岌可危,血腥弥漫、碎横,逐渐榨着她那本就为数不多的栖息空间。 妖族的本能告诉她,若是再不离开她赖以生存的家园,那么她有朝一也会如同他们一般成为妖界衍化进程中的弃子。 但时来运转,似乎天道也在眷顾锦鲤,不忍看她就此丧命。某一她浮出水面透气时,意外从过路小妖口中得到了一个重要讯息。 “听说了吗?东边出现了位了不得的大妖,传闻他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有他在的地方便天平地安,好多小妖都去投奔他了!” “竟有此等好事!那我们该往何处走?” “沿着这条河一路向东,便能寻到他了。” …… 锦鲤吐了个泡泡,在心中想到:大妖?若是大妖愿救援孤苦无依的小妖,那是否也会愿意收留她? 她环顾一眼四周,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断臂残肢,它们随着水的波动浮沉飘,晕出缕缕血丝。 是时候离去了。锦鲤告诉自己。 她摆动着金光闪闪的鱼鳍和鱼尾,跟随着那些逃命的小妖向东游去。请记住本文首发站:9 5 7 c. com 这一路自是坎坷不平,锦鲤已记不清自己多少次死里逃生。那些亡命之徒连同伴的尸身都不愿放过,又怎会错过这一条光溢彩、轻盈灵动的小锦鲤。 但锦鲤聪明伶俐、明察秋毫,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即便如此,到了最后锦鲤也已是遍体鳞伤,眼看时无多。她拼命抬起头看着那片近在咫尺的柳林,却已是疲力竭,将行就木。 她万里迢迢游到此地,这一路跋山涉水、经风霜,不曾想连那位大妖一面都未见到,便已奄奄一息。 而在锦鲤弥留之际,却恍惚间看到了一阵碧绿的光芒,随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锦鲤再次醒来时,正身处于一汪清澈见底、苍翠滴的潭水中。那其中蕴含的充沛妖力使她忍不住舒适地伸了个懒,糊糊又要继续睡去。 然而不远处传来的一声轻笑却打消了她的睡意,锦鲤蓦然清醒,打了个灵警惕地向发声处望去。 那是锦鲤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妖。 即便是万年之后,碧潭早已枯竭,她也仍清晰地记得:那风和暄,水面波光粼粼,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那双绿眸含笑意、平静温和,就如同这汪碧潭,温情脉脉、生机盎然,使她莫名安心。 树影婆娑、光影斑驳,点点金光在他的身上连忘返,奋不顾身地将一颗真心奉献于他。而他只身坐在郁郁葱葱的树丛中,身着青衫、长发垂地,手指轻抚这世间最无足轻重的草芥,却好似在垂怜世上最价值连城的珍宝。 那本干枯泛黄的草木在他掌心之中,竟枯木逢,重新焕发荣光。 他察觉到了她的戒备,略带愧疚地说道:“抱歉小锦鲤,我没有恶意。” 锦鲤也不知为何,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戒心便烟消云散,她摆了摆鱼尾,缓缓朝他游近。 树妖见状弯起眉眼,起身向她走来,在离她六尺处止步,生怕惊扰了她。他柔声道:“小锦鲤,我不知你从何而来,又为何遍体鳞伤。但若是你愿意,大可把此地当成是另一处栖身之所,在此安居。” 他俯下身,笑着说道:“幸会,小锦鲤。我乃柳地之主,名为……” “柳成源。” 锦鲤在水中抬头看他,光在他身后倾泻而下,点点浮尘被渲染成金芒,无拘无束地往上飞去,隐入他头顶那片枝繁叶茂;而那传闻中的世外之妖低下头,笑着看向潭水中那条劫后余生的小锦鲤,他别无所求,只为赠与她一条新的生路。 锦鲤从此便在柳地安家落户,被柳成源温养在了那汪妖力磅礴的碧潭之中。 附近的一位柳妖曾偷偷告诉她:在她来之前,他大多数时间都独自坐在一株壮的藤蔓上,以和风细雨为友、与花草树木为伴,虽超凡俗,但又形单影只、略显孤寂。 微风眷恋他的气宇轩昂,不轻拂他白皙如玉的脸颊,勾起他垂落散地的长发。而他对此视若无睹,柔和的目光中始终只有那平平无奇的一花一叶、一草一木。 但自从锦鲤到来之后,他的眼中便又多了道她的身影。他会走到潭边关心她的伤势,也会坐在树下为她讲述外界的趣事,不染俗尘的巨柳因她的出现多了些许生机。 锦鲤虽不会言语,却会在他走进时欣鼓舞地鱼跃转圈,心血来时也会向他泼出晶莹剔透的水花,引来他的忍俊不。 他偶尔会外出救治前来求助的小妖,锦鲤知道,前来投奔他的小妖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死在了腥风血雨之中,这些已是十不存一。而她,亦是万幸。 时间便在这河清海晏中悄无声息地逝,直到某一,锦鲤在悉的脚步声中悠悠转醒,喜上眉梢地向他望去。 但柳成源却一反往,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立即背过身去,耳尖爬上了可疑的绯红,看起来颇为局促不安。 锦鲤困惑不已,还以为他偶遇挫折,担忧地挥动鱼鳍想要游到他的身边一探究竟。 然而她定睛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引以为傲的鱼鳍竟变成了一双纤纤玉手,而那条光彩夺目的鱼尾也变为了洁白无瑕的双腿。 原来在潭水夜以继的滋养下,锦鲤竟悄然化为了人形。 她顿时面通红,抱住口“噗通”一声潜入了水中。 听此动静柳成源更是如坐针毡,他右手握拳放在边轻咳几声,踌躇片刻后急中生智,挥手凝出一件鹅黄的锦罗玉衣,放在河边:“抱歉小锦鲤,是我之过,没有事先预测到你的化形时间。不甚冒犯,多有得罪,你先将就着穿上吧。” 锦鲤摸索了好半晌才穿上衣服,轻手轻脚游出水面,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却未曾想陆地不似水中,她也还不适应这具身躯,腿脚一软便向前扑去。 柳成源心里一惊,当即转过身伸手抱住了她,这才使她幸免于难。 锦鲤晕头转向地抬起头,懵懂地看着面前这触手可及的柳妖。她从未如此靠近过他,似乎还能听见他陡然加快的心跳声。 柳成源亦是愣了神,他怔在原地,瞳孔微张,一时之间忘了接下来的动作,眸中唯有她的身影。 未干的水珠顺着鲤妖纤长的睫落下,点缀在她微微张开的红上,而她红着脸颊看向他,眉心一抹殷红,那双圆眼如璀璨夺目的明珠,最是单纯灵动、纯洁无瑕,当真是肤如凝脂、面若桃花,在他眼中已是绝。 “我……”最后还是柳成源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将鲤妖放下,强装镇定,“抱歉,我并非有意,只是迫在眉睫才出此下策。” 鲤妖红着脸回道:“无妨,多谢……成源哥哥。” 柳成源忍不住眉眼微弯,问道:“如今你已修成人形,可有想好姓名?” 姓名?鲤妖摇了摇头:“未曾想过。” “还未取名吗……”柳成源沉片刻,双眸含笑地看她,“不如,就叫锦如菱?” “锦如菱?好!”鲤妖稍稍歪头,随后眉开眼笑,显然也是极了这个名字。 很久以后,光融融、碧空如洗,柳成源坐在藤蔓上,翻阅他自行编撰的书籍。而锦如菱趴在他的双腿上昏昏睡,蓦然间又回想起了这个问题,她抬起头困惑地问道:“成源哥哥,你为何给我取名锦如菱?” 柳成源笑着低下头,轻柔地吻在了她的额间,回道:“因为你是,树木之灵。” “如菱,我你。” 即便外界烽鼓不息、战不休,但柳地仍是风平浪静、固若金汤,安逸得让锦如菱险些忘记了那段颠沛离的过往。 直至那位九尾狐妖的出现,打破了这柳成源凭一己之力构建的温柔乡。 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天逐渐沉,俨然风雨来,向来温暖如的柳地竟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显然是有不速之客来临。 柳成源皱了皱眉,站起身将锦如菱护在了身后,冷声道:“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冷雾散去,一个红白身影逐渐显现,身姿拔、从容不迫:“狐族族长颜无瑜,前来拜见柳地之主。” 锦如菱躲在柳成源身后,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她心惊胆战地探出头,看向那冷若冰霜、遍身杀意的狐妖。 但狐妖并未恃强凌弱之辈,反而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复而又看向柳成源,向他讲述了妖界的近况。他赤诚相待、直言不讳:“柳族大妖,可否助吾一臂之力?” 柳成源渊思寂虑,许久才回道:“请颜兄给柳某一些时,再做回复。” 但锦如菱知道,他会同意的。她的成源哥哥是世上最温柔的妖,又怎会对世间苦难坐视不理。 果然不出她所料,三之后柳成源便主动联络了颜无瑜,他们秉烛夜谈共商对策,志同道合,颇为投缘。 在此之后,柳成源突然忙碌了起来,每都有不同的树妖从妖界各地传讯而来,而他执笔作画,将他们全数命名、记载,颇有一族之长的风范。 好在锦如菱已化为人形,可以陪伴他左右,休戚与共。 看着她双手撑在桌上百无聊赖的模样,柳成源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将那册记载着万千树妖的书籍与她看:“不同于其他妖族,树妖生来便栖于天南地北,各有千秋,且彼此之间极少联系,也因此势单力薄,在众妖眼中微不足道,至今妖界都没有对我们进行过多描述。” “然而树妖无处不在,小至水中浮萍、林间绿草,大至凤栖梧桐、鹿鸣巨木,皆是树妖的身影。树妖既有此等气山河之力,更应众志成城,向那族学习。” 锦如菱冰雪聪明,自然明白他所言何意:“成源哥哥,你是想一统树妖?” 柳成源点了点头:“当今妖界各方势力应运而起,愈发生灵涂炭,各地树妖亦不免于难。而我同为树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族离失所。” “这便是你与颜兄商量出来的对策吗?”锦如菱问道。她知道,成源哥哥喜清净安然,但若是他决定加入这场群雄逐鹿,那后必定再无安宁之。 “不错。”柳成源点了点头,“多数妖族需依靠树妖的庇护方能生存,因此也唯有树妖才能最大限度地牵制他们。当今局势,唯有树妖团结一致,合并为树族入世,方能最快破局。” “如菱,你可愿相信我?”他注视着她,竟有些微不可察的心神不安。 “那是自然。”锦如菱笑着回道,伸出手抱住了他,“如菱永远都会相信成源哥哥。” 她的成源哥哥,本就举世无双、无所不能,她对此深信不疑。 柳成源如释重负,用力地回抱住她,低声道:“如菱,我不愿再看见战火纷飞、尸横遍野,弱小之妖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只为寻求那一线生机。”若是当他不曾救下他的小锦鲤,那她如今又该何去何从。他不敢想、不愿想,光是思及便是一阵后怕。 “任何妖族,都应享有一席之地。”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