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二这天,风雪极大天气酷冷。 小白峰清晨雪崩,所幸在山脚不远处扎营的麒麟左军无人员伤亡,只是埋了一批辎重,天不亮军士们就开始挖掘。 炮具兵刃这怕招了 气又鲜明的,早早就解了出来。粮草这类娇弱的则是麻烦,有了 气易发霉,这就有毒了,不好吃了。左军将军即命各营领取 物资,分发至各帐中铺晾。帐内军士聚集,人多地暖,若出太 则搬至室外,如此解决了粮草 的问题。 入夜,全军非令不得外出。扎了七八里的营地漆黑一片,偶有篝火斑驳照明。其他只扑嗖嗖飘雪,嘎吱吱脚步,原是军士在厚雪中纵横巡逻。 一路走来,屡忆往昔。巡逻的军士、站岗的卫兵,通传的小哨,号令的钟鼓。这些配置大抵每支军队都有,可军帐和军旗的大相径庭又告诉郦御这里不是曾经。 协助霸王夺下霸州地界后,他被安排在霸城坐镇治理,前供兵马钱粮一应军需。那些好事的闲人将他类比姜公、张良,说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给了个“谋主”的戏号。实则他最多不过是萧何,留守后方呕心沥血,没有儿子可送给霸王做人质,人心弥远,猜忌丛生,只是需要个引线点燃发作。 郦御将软钩子撇开,盖起通风的小窗,缓步走到矮座处。对面的人请他入座,一杯热茶适时地摆在他面前,吹腾起袅袅白烟。 新主待人接物礼遇有加,相比镇荒海时期,他心思难猜,情绪把控到天衣无 ,然而一个人不论如何伪装,他心中的真意,从行为仍能窥探蛛丝马迹,两人关系的基石由此破裂,导火索要从东南联军那场发起会议说起。 那一 ,幽雨坞、麒麟军、刘家水寨作为三方发起者,联军总领从中择取是水到渠成。坏则坏在,莲坞也参与其中。虞河自己也没想到,麒麟军里有个人拥立他,原因不过是为了匡扶虞皇室这扶不起的阿斗。 若要细究,郦御大有冒着丧命的风险试探问槐之意。要说他想不想兴复虞室,起码他学得那套三纲五常告诉他这是应该的,可他的远虑和聪慧告诉他,就算存了这个心思有这个理想抱负,在当前这个节点上也时机并不成 ,但郦御还是对问槐提议道:“拥立莲坞。” 以前郦御说什么,问槐都是听在心里,竭力去做。独这一次,真正的利益摆在面前时问槐有了自己的想法。 “虞河?这人猖狂傲慢,联军总领 与他,东南部恐不得安宁。” 郦御进一步试探道:“是。不过就像主公在北地控制态势,广施善举,此决议也是在人界东南和魔界地江一带帮助虞室重建威信。他在明为王,您在暗为相。” 看着郦御通透又 郁的双瞳,问槐出了一身冷汗。此意岂不是让他干白工?好处全让虞河拿去,脏累的活落在他身上,他怎么甘愿? 问槐本就是 子野心,所谓匡扶虞氏振兴武朝,不过是他拉郦御入伙的场面话罢了,此刻对方偏要他兑现,还是以自身为筹码 迫他。 郦御以为他是谁! “我和单氏刘氏商议后再说吧,我们三家是做东的,不好一人拿决定。” 问槐接不下招,只得祸水东引,拉这二位出来挡刀。这两家是站在他这边的,商议的结果自然还是由他决定。 郦御不是寻常儒生,权钱利益无法让他乖乖效命,这使得他像水一般无法被拿捏。镇荒海时,问槐只能依靠他,自然觉得这人用起来哪里都称心,对郦御百般依顺。可眼下问槐的选择似乎多了起来,郦御就变成了一 刺,只要事情涉及那座雪山茆亭中的谈话,郦御就死死地卡在问槐的喉口让他难受至极。 你以为是郦御看出了问槐的野心,不愿再为他效力,实则问槐也不想依赖此人,刻意疏远软 ,君臣由此名存实亡。 这样彼此心知肚明的僵持持续到了十月底。问槐把北地 吃得差不多时那个夜晚他陷入了新的 茫。 前路去向何方?下一步又该做些什么?魔界新主这个位置数不清的英雄人物争了千年也没争出来。问槐一个人魔败寇,谈何与群雄逐鹿?只怕是痴人说梦,又一个夜郎国王,就是目前这些起 也全靠郦御为他筹谋才得来。 问槐失眠了,他翻来覆去想了许多,思绪又一次回到雪山上那座茆亭。 在二人一次次秉烛夜谈中郦御给他指明一个方向——必须要把法神除掉。 逃出镇荒海问槐只是个逃犯,早晚会被法神惩治回到原点。倘若除掉法神,镇荒海就像个破了口的袋子,天下必将大 。仙魔二界此时会处于观望态势,在明确法神的下落前,此二界皆不敢轻举妄动。此时问槐就能先发制人、坐地起势,表面维护人界,镇 镇荒海 物,实则侵 人界北地的灵矿,招兵买马积存实力,为后续重返魔界做好准备。此举的好处不单是这些灵矿,问槐还将获得一个伟岸光明的身份。他摇身一变成了北地的救世主,人界的守护者,身份自然就洗清白了。哪怕法神和仙界缓过来打算按名单一一清算,看在这份功劳的份上又当如何呢? 说到仙界,郦御自然也算计在内。 魔界一向对仙人二界虎视眈眈,而仙界不负当年鼎盛,若无法神在三界中牵制平衡必然会处于劣势,只需将法神陨落的消息释出,势弱的仙界必然会向外部寻求盟友。问槐有人界积攥的声誉和势力,作为亲和派自然会成为仙界的首选,届时仙、人、魔三方之力尽在麾下何怕不东山再起? 回想到这里,问槐从 上坐起身来。 短短三月他平地起高阁有了这番基业。虽不足和魔界几大王侯抗衡,但贵在发展持续、潜力无穷。而这一大战略方向受郦御指点,他只是坚定努力地去执行。 有些谋士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主导一场战争的胜利。有些谋士不费一招一式就能除掉自己的政敌。这些人不可不称为有智谋。 可他想要的不是姜公张良,也不是萧何曹参,而应该是诸葛亮、姚广孝,这种能对大局作出预判决断,告诉他十年后、五十年后、一百年后,谁能做这魔界的共主。 问槐突然 动不已,恨不得立刻冲到魔界把郦御请回来。然而他悲哀地发现。 送神容易请神难。 他们信任的基础构建在谎言和自由上,如今自由好不容易有了却让他给掐断,谎言亦被他自己亲口戳穿。 这是死局,死水一般的局。 还有什么是除了自由和理想外,第三个能被郦御放在眼里的吗? 问槐望着漆黑的帐顶陷入沉思。 难不成,构穗? 一个女人……不不不,应该不是。 他忙把这个想法踢出脑海。然而他越不想想就越想。 构穗何尝不是他的遗憾。是他亲手送她上得路,亲眼看见她如 星消逝。 问槐把构穗送的皮影拿出来。黑夜里他瞧不清楚,不过这张皮影早画在他的心里,哪里用什么颜 ,哪里是什么形状,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从没想过自己这么有良心又如此地犯 。明知错都在自己,可就是一次一次想起她! 不后悔也没想过忏悔。他只是遗憾,遗憾自己没在她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些。 雪后的夜晚,奇迹出现了。他大概真得找回了她,活生生的,只是换了壳子,改了 子。 认出她的那一夜,他 锐地察觉到死局有了生门,与此相伴,巨大的失望将他淹没。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天真烂漫的构穗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将她送过去,给郦御一个警告。 他没打算真的要构穗的命。他只是拿她 迫郦御,看看那个男人愿不愿来。 几句嘘寒问暖,两人陷入了沉默。 有些事情不用说明白。两个聪明人,凭借对方的行动就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 郦御来了,问槐能确定乐清平是构穗无疑,也知道了这个男人把他的弱点摆在了台面上。 他很难过。 曾经劝他不要耽于儿女私情的人现在沉湎至此。光环褪去,这是个愚蠢的聪明人,辜负了塑造培养他的一切。君王父母,业师门徒,无法想象这些人该多么失望。 目睹 花从枝头凋落,白雪化为肮脏污汤。美好事物的逝去总引发人的悲情。当郦御主动走下高坛,问槐没有半分痛快的 觉,和再次见到构穗一样,失望占据了他的绝大部分。 “你很失望吗?” 问槐晃了一瞬。这是郦御第一次直呼他,他险些以为这不是对他说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 问槐不知道此时二人是以什么身份在对话。 朋友或者,敌人? 总不能是情敌吧,那就太低级了,简直让他不屑再 谈下去。 “如果我是你,我会这么 觉。” 问槐笑了笑,不发表意见。 “你眼下青黑,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人用恩人 命相要,自然辗转难眠。”郦御毫不客气地说。 问槐全身一僵。 恩人?郦御,你真有必要小题大做吗?为了一个女人! 问槐自然不是仇视女 ,他只是无法直视郦御这番情种模样。 恼火把他的理智 噬着,他全然忘记抛开男女身份不谈,构穗也是他问愧行的恩人不是吗? “ 命恐怕言重!我是想见你不得不这么做。”好在问槐理智残存,知道自己是求爷爷告 耍了不光彩手段才把人拉过来面谈,实在不能由着 子谈崩盘了。 “现在我已经来了,有什么事就说吧。” 郦御抿着 角作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本情绪内敛,如此鲜明地发作出来十分罕见。 既然窗户纸已被撕得稀巴烂,还用浆糊糊什么?直接把窗户卸了好了! “你和构穗的事我不会再 手,我要你留下……” “我和构穗的事?” 郦御打断问槐, 间哼出一声冷笑。琥珀 眼睛本是极好被烛火熏红的,此时此刻却要算作例外, 翳得可怕。 问槐眯起眼睛,面对郦御的不敬眼底快速云集起杀意。他甚至都不用动手指就能瞬间杀死这个没有半点修为的男人。 “你凭何认为你还能左右她?又凭什么判断她会和我在一起?”郦御毫无惧 ,继续道:“只要自己不 足就能成全我们,你骨子里果然和当年一样狂妄傲慢。这一次你恐怕真的要失望了,我来这里不只是因为她。” “?”问槐滚着所有心眼试图理解郦御。他被骂得狗血淋头,可他是真脸皮厚,不但不羞 反而因为察觉到转机立刻冷静下来。 他等待着郦御的下文,他能从那双瑰丽的琥珀 眼睛中看出来,那份不容他拒绝的决意。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了。 “第一个要求,构穗从此与你无关,你们二人立刻切断所有联系。” “还她的恩情?”问槐不得不承认,他对构穗来说是灾难和厄运。心里颤了一下,此刻心脏充斥着莫大的不情愿使得他脸上 出非常明显的不甘。 似乎看出了问槐的心思,郦御微仰着下巴神 轻蔑。 “你我二人欠她与这世界的债,若非有更重要更该实现的理想,早应以死谢罪。” 问槐久不言语,末了他 出一抹自嘲笑意点了点头。 被情 限制了思想之人不是郦御。从始至终,郦御都是一个为了理想信念愿意放弃所有的人。道德正义、情绪廉 在这二者面前 本算不上什么,否则他不会选择以 入局的方式。 问槐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才会问出这个问题,可他确实想知道答案。 “你 过构穗吗?” 你们在镇荒海 夜亲密,这些 子对你而言算什么呢? 问槐眯起眼睛聚集视线。他不愿放过这个男人脸上的任何表情,而他有莫名的正义 ,就像即将掌握一个人的罪行要去衙门揭发他。 郦御说,“我没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你也是。” 那双琥珀 眼睛敛去了犀利的锋芒,静谧的帐中是男人饮茶的杂音。 问槐心里轻松许多。 他没有办法检举了,可他知道了这世上有个人和他一样,利用了一个女人的 残酷地往自由和理想攀爬。本来利用一个人该不论 别更不该良心发现,可因为他们二人都动过情,这个人才有了 别有了轮廓有了人格,不再是简单的符号、工具。对待物品自然可以为所 为,可对待一个人却要隐忍克制,所以他们达成协议,以后不再出现在构穗的人生里。 他曾打算让她做他的皇后。他颠沛一生最初的情动,哪怕岁月会消磨掉他的情意他也对自己足够自信会宠 她直到死去。 郦御放下茶盏。瓷器在桌上磕出响动把问槐从黄粱梦中拉了出来。 冰泉般清寒的声音在空气里哈不出白气。这人从内到外冷得彻骨再没有活物的温暖。接下来的话掷地有声,说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停顿。带着罪业而来,结出罪果而去。郦御已为自己想好了结局。 这是让人胆寒的一句话,足够让问槐这种人脊骨发凉。每当他回想起这个夜晚,都会 觉自己当时是与厉鬼 谈。 “第二个要求……” “王朝建立之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