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07 ◎怨憎会◎ 赢下这一场后, 薛四明在试剑会上余下场次约在两三场之间,具体如何,还要等待其他选手的胜负结果。 能走到这一步的剑修自然都不简单, 比试也场场 彩,主办方安排场次时,再不会出现两场时间重叠的情况。此后每 都只有一场比赛, 全部错开, 以便看客们观赏。 这 , 薛宴惊收到了一封信,那信件由一种羽 斑秃的怪鸟叼来,它似乎很怕生, 从窗口飞入,隔着一段距离嗅了嗅她以后, 把信件扔给她,“汪汪”叫了一声,催促她打开信封,又急匆匆地避着人群飞走了。 她不知是何人给自己寄信,打开一看,才知这封信竟出自华山鬼裁 之手。 大概是怕薛宴惊误解什么, 信中开篇先解释了秃鸟“汪汪”是鬼裁 养的灵宠,它习惯了业火的气息,才有办法寻得到人。 薛宴惊失笑, 给秃鸟取名为“汪汪”, 实在古怪又贴切。 信中又说,自她离开后, 鬼裁 一直莫名心神不宁, 思前想后, 决定把师姐飞升前留给自己的锦囊赠给她。 薛宴惊怔了怔,想起了鬼裁 口中她十分信重的那位卦修师姐,既是她飞升前留下的信物,鬼裁 想必十分珍视,如今竟愿意送给自己。 她举起那锦囊细看,见囊体上细细绣了一行小篆,大意便是如果最终选择留在凡间,就不必打开它。 薛宴惊神 凝重了些,小心翼翼地解开扣绳,打开了这只锦囊,取出了一片纸条,纸上只有一行很简单的字迹。 “不要信任你在仙界遇到的任何人,哪怕他们曾是你在人间的旧识。” “……”薛宴惊陷入沉默,鬼裁 的师姐乃天机掌门,千年前三界最有名的卦修,她给师妹留下这个警醒,是在预示着什么?这一卦只针对鬼裁 ,还是对自己也同样适用? 总不至于是她千年前便已预言到薛宴惊和鬼裁 的相遇,才特意留下了这一只锦囊吧? 薛宴惊正思索,纸片忽然在她手中无火自燃,顷刻间化为飞灰。 她没怎么接触过卦修这个显得略显玄妙的行业,被唬得有些愣怔。 不过仙界毕竟离她还很遥远,眼下也无人能为她解惑,薛宴惊暂且按捺下种种疑问,将锦囊收入了储物戒。 ——— 接下来一场,薛四明所对阵的是一位使“镜剑”的女修。 镜剑说来玄妙,实际上……也很玄妙。 两人互相行过礼后,对手女修 出了一柄很特别的长剑,剑身如镜,映着四周景物,几乎要融进背景 里,让人分辨不得影踪。 随着她手腕一抖,那镜剑又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层层叠叠地弹 出来,将薛四明包裹其中。 “四象生八卦?”薛四明观察,“不、不对。” 薛四明的胜场已经成了试剑会上绝无仅有的传说,谁能破她连胜的战绩,谁就能借此名扬天下。因此不少选手都选择把自己 箱底的绝活留给了她,打算出奇制胜,导致她虽然看过其他人之间的几场比试,却也无可借鉴。 薛四明正立在一面铜镜前,那清晰明透的长镜中,映照出的却并非她本人的模样,而是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 她怔了怔,又走到下一面镜前,看到里面映照出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薛四明数着包围着自己的七面镜子,无需再多看,便很快反应过来:“生、老、病、死、怨憎会、 别离、求不得,是人间七苦。” 如果可以,她其实很想去看看自己的“求不得”,但这镜子恐能蛊惑神智,谨慎起见,她还是移开了视线。 正思索如何破局间,那七镜轮转,把她晃得头晕眼花,几圈下来,其中那“老”镜忽地兜头而来,薛四明连忙抬剑去挡,镜面仿佛水银一般 动着裹上了她的长剑。 正当她以为手中这柄新买来的“不断”,也要步了四明剑的后尘时,那水银却放过了她的剑,向她握剑的手一股脑涌来,镜中老人的双眼直勾勾地与薛四明对视。 这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攻击方式? 她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便调动体内灵力集中于手掌去挡,但指尖灵力与那水银相触的一瞬,那东西便融进了她的灵力当中。 “……” 下一刻,薛四明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些变化,手部皮肤逐渐变得松弛 糙、干瘪皱褶 ,还带有轻微的麻木 ,几乎要握不住剑柄,她挪动步子时,甚至能听到骨头咯吱咯吱的声响。 想到那“老”镜,薛四明若有所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果然指尖触碰到了皱纹,余光瞥见自己垂在 口的一缕发丝,如墨乌发也已变得花白。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有些好笑,试剑会这一路走来,对手的绝活儿当真是花样繁多。 但不过一瞬,一种铺天盖地的无助 将她席卷,仿佛心知自己大限将至、行将就木,反抗已是无用,不如弃剑,引颈就戮。 “厉害啊!”薛四明发自心底地赞了对手一句,这东西果然能影响心境。刚刚她还在想,“凡人七苦”未必便是“修士七苦”,如何能生搬硬套?此时便有体悟。 她看着手里的“不断”,咬着牙将它握得更紧,从薛宴惊到归一再到薛四明,无论生死之斗还是平常切磋,她手中从来只有断剑,没有弃剑。 想让她弃剑,下辈子吧! 身体老迈,做不了太复杂的动作,她便不用繁复的剑招,只单手平推,将长剑直刺而出。 这镜剑既然如此霸道,那它的影响必然不会持续太久,不然单此一招,就已经可以所向无敌。 她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好。 果不其然,对手女修急着抢攻而上的动作也暴 了她的急切。两人的剑势于半空 汇,薛四明使得一手奇诡莫测的快剑,此时受制于身体,动作不得不放得很慢,比对手要慢上半拍。 眼见她的下一剑绝计跟不上,女修抓住机会,一剑挑出,却又被她慢悠悠抬起的左手指尖凝了灵力一弹,偏了方向。右手剑跟不上,左手却正恰到好处地补位,对手一时分不清是她运气太好还是已经提前算准。 如果是后者,那就有些可怕了。一个习惯了快的人突然慢下来,是十成十无法适应的,手跟不上眼,眼跟不上脑子,一个逐渐苍老的凡人都未必适应得了这样的身体变化,何况在一瞬间倏忽老去的修士。 女修迟疑的这片刻工夫,薛四明手下的动作已经逐渐圆融,动作虽慢,动起来幅度也不算大,却不知为何总能把对手的攻击恰到好处地拦下。 又过了几招,女修终于也观察出了些门道:“太极?” 凡间的太极本就是以慢打快、以柔克刚,修界的太极道法也是 胎于此。只是薛四明没有真正学过,此时回忆着曾经所见的太极招式,加入了自己的理解,用得颇有些不伦不类,才叫对手难以辨认。 却也正是因着这份不伦不类,让对手摸不准她的后招。一柄长剑左突右刺,险些要舞出花来,却仍是无论如何也破不了她的招。 女修分析过薛四明的上一场比斗,知道她正是以快制胜,才特地拿出了这一手绝活儿去减她的速,却不料她慢下来后自己仍然不是对手。 看客们已经看呆了去,眼见台上薛四明虽失去了往 潇洒,那一招一式缓缓而起、徐徐而落,却也带出了几分道骨仙风。 女修到底是经历了那么多场比试,此时虽不免失落,却仍能 着自己沉静下来,细心去观察薛四明的招式。 眼见终于找到些规律,决意反击时,薛四明的动作复又加快起来,眸光重新变得明亮,有如枯木逢 ,旋转间花白发丝从她眼前飘过,站定时已然变为乌黑。原来是“老”镜持续的时间到了尽头。 女修心下一叹,又招过“生”“病”“死”三镜,当然“死”镜也并不会真的令人即刻死去,只是陷入濒死之前的虚弱 。 至于“怨憎会、 别离、求不得”三镜,用在每个人身上似乎效果都不尽相同,时好时坏,时轻时重,她尚掌握不好,并不想轻易动用。 但薛四明这次已经学乖了,在场上纵跃躲避,仿佛一条泥鳅般滑不溜手,一边闪避,一边还有空余向对手袭来一剑。 得正控镜的女修手忙脚 ,又调了其余三镜来堵截。 薛四明被 到角落,看出了她想用“生”“病”“死”三镜控制自己,便干脆对着另外三镜撞了过去,一头接连撞破了“怨憎会、 别离、求不得”,让它们于一瞬间尽数融于体内。 那一刹那,仿佛有漫长的时光于她体内穿梭 转而过,让她体会到了人间百味,酸楚、痛苦、妒忌、怨恨、绝望……有痛彻骨髓的离别、有锥心刺骨的遗憾,功成之 斩首血海之中 到的第一位挚友,黎明之前失去曾倾心陪伴自己一路的少年。 贪嗔痴 逐渐染上了她那双清澈的眼,诸般滋味混杂于心。 就连盯着她那一双眼的看客们,都仿佛被她带入了某一段难以挣 的过往。 连对手女修都有些紧张:“你、你没事吧?” 薛四明垂下双眸,不过转瞬,再抬首时,眼神诸般 彩已经归于寂灭,手中长剑直指对手 口:“我没事,出手吧。” 怨憎会、 别离、求不得,世人皆有,人人都可被其裹挟,却也都能将其等闲视之。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108 ◎破七苦之苦◎ 薛四明抬眸, 眼中似盛着沉寂了万古的冰雪,将诸般遗憾冻结。 她手中握着一柄外观略显朴素的长剑,那剑曾悬在铁匠铺子的墙壁上, 普通得连过路行人都未必会多看一眼,但此时在她手中那一振,锋芒毕 , 凛冽如霜。 如此锋锐而美丽。 薛四明出剑, 一剑破痴狂, 一剑破执 ,一剑破魔障,一剑破万法。 我手中剑, 就是我的司南,我的指明灯。 剑尖所指, 便是我该前进的方向。 此生只懂一往无前,无意沉湎过去。 哪管曾经是伤是痛,是喜是乐,是灰暗是颓靡绝望,是辉煌是煊赫荣光。 万般虚妄,一剑破之。 一剑 穿怨憎会, 一剑戳破 别离,一剑终结求不得。 后来,燕回曾问过小师妹, 那“怨憎会、 别离、求不得”三镜可有让她回忆起什么。 薛宴惊眼波 转, 轻轻一颔首:“想起了些模糊的往事,原来那百年间我也不是讨人嫌到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在魔界时其实也结 过一位挚友, 只不过后来他背叛了我, 害死了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最终被我斩首。” 燕回心下叹了口气:“你就是因为被他伤到了,所以在魔界才没有去结 其他朋友?” 薛宴惊摇了摇头:“不是,只是忽然想明白了,对王者而言,与部下保持一定距离才是好事。” “……背叛你的人是谁?”燕回又问。 “记不清楚,只是记得有这样一桩事,他的脸、他的名字,都模糊了,”看文就来群羊,依乌儿耳漆雾贰叭宜薛宴惊转开话题,“不过我倒是想起来当年我还有过一个绰号。” “什么绰号?” “午夜人屠。” 燕回表情复杂:“那也是你?” “师姐居然听说过?”薛宴惊起了兴致,“说来我听听?” “嗯,灭了赣城葛家 门的那位,据说手段极为凶残,趁夜而袭,连与葛家比邻而居的两户人家都未听到任何动静,”燕回道,“只在第二 看到葛家朱门之下 出鲜血,敲门无人应答,破门而入,才发现葛家无人生还。葛家家主端坐在高堂椅上,喉咙处开了个大 ,血迹蜿蜒 下,一直顺着白玉阶 到了院子里。” “怪不得有这样的绰号,的确凶残,”薛宴惊随口评价,“葛家是犯了什么事?” “不清楚,”燕回叹息,“不过灭门之事倒推十年,正是葛家忽然豪富之际,无人知其钱财来路,想来正乃此事 由。” “……” 这便是后话了,暂且不提,说回台上。 薛四明剑势未停,破了“怨憎会、 别离、求不得”,又逐“生”“病”“死”三镜而去,放手掷剑而出,剑尖未裹灵力,只凭这一掷之力,连碎三镜。 她的剑意,比七苦更苦。 都说人生有七苦,最苦乃是求不得。此时六镜在她剑下平等地破碎,却未见哪一镜更费力些。 七苦,苦自身之苦。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