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也不过黄昏,要是太落山之后还是没等到,她再回去也不迟。 走回来时,正巧看到庞青急匆匆地离开,她实在不愿和他打照面,便转身藏进假山后。 她蹲在山石后面,一边模拟着自己如何将香囊送出去,一边透过假山的石期待着温应遮的出现。 殊不知自己的一系列动作,已经被某人尽收眼底。 崔决绕回临漳院的时候,正好看到徐燕芝猫着钻到假山后面,出一截裙摆,像只没藏住尾巴的狐。 但他不难看出,她面上算不得多高兴。 失落和沮丧被简单易懂地刻画在脸上,又在一遍遍的重复动作中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借口,那些失落沮丧又轻而易举地消失不见了。 崔决没有在此停留多久,因为她已经透过假山间的隙看到了她所期待的人,猛地提些裙摆站起来,因为动作跨度太大,还趔趄了一下。 就在她奔向他的一瞬间,崔决突然被她眸光中的明亮鲜活刺了一下,眼前立时白光一现,脑中似火在烧,亦如危楼轰然坍塌,随之而来的是一段陌生的记忆—— “崔决!” 明媚的少女从假山中突然窜出,冒失地撞进衣冠整洁的郎君怀中,而郎君顺势抱住她,任由她撒起娇来。 少女的怀中还捧着一束鲜花,她献宝似的要将它们送到他的鼻尖下,“我院中的花都开了,全部都是我自己照顾的喔!我采了最好的给你,你闻闻,好闻吗?” “好闻。”那郎君低头去嗅颜各异的鲜花,轻笑。 “好简单的评价啊!你倒是多说两句呀!”少女的嘴角下撇,转瞬后扬起笑容,“我刚刚故意躲起来吓你的,你怎么不惊讶?” “我早就看到你在这里了。”他指着她藏身的地点,眉宇间尽是笑意,“你在那里,有一条没藏住的尾巴。” …… 两段小尾巴逐渐重叠,真实的像是刚刚发生过。 但这绝无可能。 他半年内拒绝了徐燕芝二十又三次,也从未和她多说过一句话,更别提如此亲密、暧昧的举动了。 与此同时,他的心也揪起来,疼得要命。 好似从这段记忆中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正在抢夺他的意识,对身体的掌控权的逝让他浑身颤抖。 恍然间,他又看到她即将跑到他身边,落下的薄汗挂在分明的长睫上,他咬牙后退一步,强装镇定开口道: “表姑娘……” “温哥哥!” 一大一小的声音同时出现,让崔决不由立在原地。 徐燕芝哪里知道会在这里碰见崔决,她跑出来时才发现了这座瘟神。 她当机立断,当没看见! “温哥哥,我在这里!” 她将手高高举起,摇着手中绣好的香囊,与崔决擦身而过,裙摆如浪花波动。 少女打定主意,头也不回。她扬起的发丝,从青年的尾指间拂过,五指连心,起一丝延绵心尖意。 从心底被唤起的那抹不知为何的东西,将转瞬即逝的化作一把把利刃,见针似的搅动着他的心房。 让他痛苦,让他不可自控。 渐行渐远的徐燕芝当然不知道崔决发生了什么变化,她觉得他们二人以后就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她选择了放下,他也不要再想着和洛浅凝一起恶劣地捉她,看她笑话,最后还要把她上死路。 她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开始埋怨起姗姗来迟的温应遮,“温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 温应遮头是汗,赔着笑脸, “这回真是我的过错,我那师父忽然找我有事,要我去城里走一趟,结果耽误了一个时辰。” “真有这么巧?”徐燕芝不信,娇嗔道:“不会是在城里还有什么未了的情缘吧,道士大人?” 要是真有,她这香囊就不送了! “我在长安城中天天寄人篱下,哪有人瞧得上我啊。”温应遮似乎被她的话逗笑了,轻轻倚靠着身后的红柱,一脸无害地看着她。 徐燕芝正在辨别他的可信度,虽然他俩都是从小地方来长安的,但是要说没人瞧得上温应遮,她可不信。 就温应遮这长相,卖到小倌馆,高低也是头牌。 不过,她看到他又跟变戏法一般从背后掏出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到她手中,“燕娘,我回来时正巧看到翠云楼卖荷花酥,说是最后一盒,好运气地被我买下了,我知道你吃甜的,顺道再把这个彩头送给你,能不能原谅我,开心点,嗯?” 翠云楼的荷花酥! 她上辈子就吃这口,只是后面离了长安城,再回来时翠云楼的糕点师傅换人了,荷花酥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她也就没再想过。 现在忽然又将原来的荷花酥摆在她面前,她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算啦,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啦。原谅你这一回!”徐燕芝抱着锦盒,鼻尖下全是荷花酥弥漫出的清香,方才的怒气都变成了轻飘飘的云,被甜甜的味道赶走了。 她觉得今收获不错,虽然等待时间不够意,但是她十分自然地问到了温应遮的情问题,还得到了原汁原味的荷花酥! “再有下次,可不会这么简单饶过你了。”徐燕芝假模假样地哼了一声,伸开手掌,将一直握着的香囊展示给他看,摆出一副有成竹的模样,刚要把练习许多遍的介绍词说出来,一道身影蓦地进二人之间,让她想说的话一下子打了磕巴。 “这是我送给你的呃、我自——崔决?!” 崔决的身形高挑,让她不得不昂着头,被迫承受着他幽深的目光。 她被吓到直呼其名,只得尽量去克制自己不摆出嫌恶的表情,可随之而来的痛让她不得不纠起眉,手腕上的力道,是几乎要将她的胳膊扭断的力度。 她被他拽动,猝不及防地跌向他,撞上他的膛。 崔决的面还透着与什么抗争过的惨白,额面覆上一层轻汗,眼尾微红, 与生俱来的自克与冷静,此时随着他愈发炙热的体温,然无存。 徐燕芝气到咬牙切齿:“这是第二次了吧,三郎君。您这一次,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你个王八蛋! 而他却说:“我只能同你说一会话,跟我走。” 那语气真是奇怪,一点也不像出身优渥,又清风明月的崔家三郎了。 第6章 口脂 长而宽的回廊间,少女边被带着小跑,一边奋力想从身旁的青年边挣。 “崔决,我不跟你走,你放手!” 可她身量不高,力量更是万分悬殊,本无法撼动崔决愈来愈快的步伐。 眼看就要拐进没人的院子,温应遮身影一闪,拦住崔决,难得严肃道:“三郎君,这恐怕有些不妥,你没听到燕娘说不愿?” “你是什么人?” “在下温应遮,师承静照道长,也是燕娘的同乡。” “没听说过。”崔决回答得极快,噙着一点淡漠讥讽的笑,右手紧握又松开,“你现在耽误了我的时间,还不让开?” 徐燕芝听到他毋庸置疑的声音,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腕上,没由来地心下一惊,在温应遮开口前抢先说:“温哥哥你先离开,既然三郎君想跟我聊聊,还是我们单独相处比较好。”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现在的崔决怪极了。不是像之前那样对她“无理”行为误会下的冲动,而是像…… 她说不上来。 她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他,但据她所知,崔氏一族还没在世沉浮的时候,崔决待人,无论如何都是彬彬有礼的。 她本就有些怵他,让温应遮离开,也是害怕他会对温哥哥做些什么。 毕竟他的一言一行,能改变得实在太多。 温应遮递给她一个保重的眼神就离开了,崔决却还想往人少的地方走,她不想如他的意,心生一计,蹦跶两下: “你走太快了,我脚崴了,我脚疼,崔决,你慢些……” 还好,崔决还算有点良心,他停下来,问:“哪崴了?” 徐燕芝的手不受他的控制了,当然是扭头就跑! 没跑两步,又被捉住,“就知道你要跑。”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那我也只同说一会话,三郎君,什么事。” 崔决皱着眉,似乎在观察她近些子产生的变化。 她的变化很大,在他面前,眼光很冷。不再像一只随时准备讨好人的小狗,只等着他一出现,就摇着尾巴凑上来。 “我要你离开崔家。” 徐燕芝的表情一僵。 她不明白,崔决为什么忽然赶她走。 她没做任何逾越的事,甚至这几都没有跟姓崔的说过话。 甚至就是上一世,崔决也从未赶她走。 “为什么?我是表舅父带回来的人,要我走,也需要表舅父的首肯。” 崔决的脸依旧没好多少,显得薄更红,说出的话也更加残忍:“你若不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赶出去。” 徐燕芝轻轻一笑,好像不明白的,也就这样了。 她的嗓音带着疏离与自嘲,“崔决,你要是早些跟我说这些话该有多好。” 上一世就该早早说的。 那她就不用知道他真实的为人,不把他当做高不可攀的月亮,也不用窥见月亮堕落的秘密。 也不至于惨死在皇中了。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离开的。”徐燕芝将中那口郁气舒出,望向他的眼睛真的没有了一丁点热度,“但我不是被你赶走的。” 她是要走,但现在让她走,她可是无家可归。 她要堂堂正正地嫁出去。 “你最好……” 崔决还想与她说什么,但是徐燕芝已经不想再听了,“够了,崔三郎君,我以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会面,我不想叫人……喂!”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