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瑟瑟狐疑眨了眨眼, 心道怎的没人说他傻? 沉默片刻,见武崇训还眼巴巴想要个彩头,她便顺着话头道。 “梦有什么好提?醒来就忘了, 倒是白 想起来,叫人难为情的很。大家表哥表妹,嘴上喊得亲热, 到底不是一路人……” ——可恶! 她就连个梦都要撇得清清白白?是生怕被他在九重天上亲近过片刻,肠子里生出不该有的绮念,返还人间还纠 吗? 武崇训气得咬牙, 恨不得赌咒发誓。 “我家与李家确是至亲,不单圣人在时如此,即便百年之后也没有两样!” 谁知瑟瑟的言下之意并不是他。 “表哥再好, 也不能替大表哥打包票呀, 我知道表哥是一言九鼎人物,可还是怕大表哥心 易变……” 她皱着眉,脸上 是姑娘家的不得已,话出了口,眼神虚虚地往后面溜, 顾虑丹桂等在,听见她这些话要呵斥,可 心的忧虑到底承受不住, 实在很想找个人倾述——将好是向他倾诉。 她又往外伸够了够脖子,一缕飘飞的鬓发擦着他额角。 “表妹当心。” 武崇训很警觉,掌心向上平托着送过来,像个托盘。 瑟瑟犹豫了下才把手 出去, 刚一接触,车厢便狠狠颠簸下了, 微热的掌心相撞,她仿佛因此解开了防备,飞快吐 心声。 “往后他待我好,是我的福气;丢在脑后,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下武崇训更有底气了。 正如他所料,瑟瑟并不曾与武延基倾心相 ,否则哪有空顾虑他的人品? 热恋之人,看 人当是花好月好,不好也是好,至于从前往后,下场结局,且梦醒了再说。如此说来,她敷衍武延基,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如果不是立储传言如火如荼,她 本不愿意现在就把婚事定下来! 长久的思虑落定,武崇训不由地 出微笑,攥紧的手用力一握,那点陌生的温热刺进 膛,一颗心顿时砰砰地跳起来。 可是瑟瑟并没有寻常姑娘被男人握了手就寒 直竖的反应,她的注意力全在对话上,皱眉问。 “表哥是笑我所图太多,太远?” “不不。” 一阵风裹挟起黄沙扑到面前,武崇训昂头闪了闪才解释。 “市井朝堂,神都房州,并无不同,表妹能从千里之外一路进京,便是有福之人。我祝愿表妹这一生,所图皆能如愿,所愿……皆有回响。” 他用词太典雅,描述着瑟瑟看不见的遥远未来,一时之间她甚至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那些琳琅动听的词汇,她搜肠刮肚地思索一番,还是不得要领,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分辨其中善意。 武崇训仰起脸, 织的彩灯和月华烘托出他头上远游三梁冠的赤金成 ,令他像个沐浴在佛光之中的虔信之人。这一瞬间他是真的相信,瑟瑟的未来难免悲喜 集,但结果一定是好的,因为有他。 “表哥的话,恐怕只有我二姐才听得懂吧。” 瑟瑟语声悻悻, 气得很。 他乐意对牛弹琴,卖 文采,但她并不想做那头牛。 热乎气儿一散,她便没了对他掏心挖肺的冲动,重重坐在脚跟上,右手绕在窗帘绳圈儿里挂着晃 。 车里闷热,又没外人,她早摘了帷帽, 了米汤娇的 绸夹袄,只剩一件海棠红洒花的薄薄小衣。从武崇训的角度看过去,小衣宽软的袖子翻落, 出半截丰腴白 的手臂,被个竹节联枝的镯子框住,连缀起尖尖五指上的鲜红蔻丹。 武崇训的面孔隐匿在车厢近前的暗影儿里,影影重重看不清楚,好一会儿功夫,瑟瑟以为他走了,才要关窗,忽听他在外头又道。 “表妹,人这一生时 长久,你等我慢慢说给你听。如今你只要知道,圣人要李武联姻而已,我也姓武。” 瑟瑟愣了愣,眼睁睁看着他汇入汹涌人 。 周遭红的绿的提灯,尖锐的笑声和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纷至沓来,争相掩盖他留下的痕迹,却都败下阵来。 一样是错承他人之情,不知为何,武延基的情意叫她轻松坦然,得来全不费工夫,打滚儿在一处也不起 念,武崇训的情意却叫她惊愕难耐,每每靠近,只想狠狠推开,尤其厌憎他身上隐隐烧焦的香甜。 瑟瑟憋闷地恨不得放声尖叫,拽他回来,说个清楚明白,却被李真真一把扯住,“你消停消停,再想想。” ************ 宋之问骑在马上看了半晌,苦于两府亲卫 叉拱卫,钻不进来。与他同年的进士张说经过,看宋之问盯着梁王府的车队发怔,便轻轻 了下他的小腿,吓得他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道济,你干什么?”宋之问看清来人,气呼呼地高声问。 张说折了折鞭子别回 上,倒笑了。 “不干什么,平白提醒你一句,咱俩出身寒门,考出进士及第,靠文章吃饭做人。去年你进控鹤府,谣言已是不堪,何必再戴一顶攀附宗室的帽子?” 武周建国八年,圣人威势 涤宇内,朝堂上,亲贵之中,没人敢议论女皇的花边,但民间,关于控鹤府实为面首机构的传言屡 屡兴。大多数青年士子,即便明知实情并非如此,也避之不及,坚决不肯加入张易之麾下。 当初宋之问投入控鹤府,张说便曾揶揄他。 “所谓清 ,即水要自清,方有雅望。兄台志向高远,读书已通大义,何必急于一时起落,沾染 身污浊啊?” 有那一回,其实不用张说开口,单是被他那眼撇一下,也让人心虚自愧,不过宋之问嘴却很硬。 “什么宗室?你别见风就是雨,那车里坐的是庐陵王家的小女儿,我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因她搬去梁王府了,许久不见,打个招呼而已。” 张说眉头一扬,神 更是古怪,夹腿催马往前一拱,便超出宋之问半身。 他不善御马,当地踏了几步才稳住身形,回头徐徐一笑。 “是啊,我就是说你,几 不见,又钻起宗室的裙带了。” 宋之问顿觉蹊跷。 张说这个人, 杆子比铁尺还直还硬,人家做京官,讲究八面玲珑,四方打听,为求独门消息,上至高官,下至烧废纸的小黄门,都要笼络,独张说一见同僚咬耳朵就躲,什么事儿都不掺和,今 为何咬住‘宗室’两个字不松口? 时机简直恰到好处…… 宋之问担心府监的大业出了纰漏,忙在腹内过了过这几 ,六部呈到控鹤府的条陈,和朝堂上针对储位迟迟不定的几轮辩论,却并没有破绽。 他自诩是那极少数的聪明人,已然料准了圣人和府监的主意,而张说 格木讷,做着个有名无实的太子校书郎,却连侍奉的太子都没有, 本不够资格被狄仁杰一派纳入囊中,更不可能看清底细。 “延清啊,你听我一句劝,还是别往浑水里蹚,人家赌上身家 命,赢的是万里江山,你赌上身家 命,赢了不过一顶金冠,何必?” 张说语声诚恳,听在宋之问耳朵里却是含沙 影的讽刺。 夜风凉凉,夹着碎叶细沙, 得他涌起几分卖 的冲动,紧赶两步追上,扯住张说的马缰。 “莫非你改了 子,听到什么了?” 张说倒也 快,头一偏。 “我只问你,方才要是张家小女儿与高 郡王卿卿我我,你也瞧半天么?” 宋之问一凛,猛地想起一事。 原来控鹤府下辖人马,除了宋之问这样手无缚 之力的书生,还多有暗哨密探,尤其大节下, 城亲贵倾巢而出,多少人情是非上演。所以府监早就吩咐下来,拉拉杂杂的小事不要去耽误他老人家了,只有涉及三台六部的首脑长官,两座王府,并李家的事儿才准上报。 张说竟然敢拉着他在大街上说什么张家的小女儿…… 传进府监耳里,吃不了兜着走! 宋之问懊恼不已,恨张说故意下套引他口出妄言,简直用心险恶,他猛地一把拽住马。人 滚滚向前,张说混在男女老少中随波而行,转瞬不见踪影。 那边张峨眉端坐在车里,并不知道为张说提了她一句,就吓得宋之问脚底 筋。她的车帘一直高高卷起,任由长风 漾,听了 耳市井百姓的 羡之声,眼看武崇训去而复返,回来时嘴角 了隐隐的笑意。 苏替她打抱不平。 “李四娘 本是个空心丸子,德言容功,样样提不起来,就剩一张面孔。公子高调唱惯了,标榜清高出尘,事到临头,竟和南 郡王一个口味。” “男人嘛,说穿了就那么回事儿,不稀奇。” 张峨眉好整以暇地抖了抖缭绫的小手帕,摊开在膝头。 李四娘光 绝伦,倘若不是身份尴尬,寻常亲贵无缘眼见,早引起轰动了,哪还像如今,困在梁王府中,只能扒拉窝边这两棵草。 “他是你的旧主,你评议他,原当持中居正,譬如我为何要进梁王府,他一早有数,却从来不曾看轻我,单这一条,便是君子。” “您还替他说话呢?” 苏 叹。 有所倚仗就是不一样啊! 她阿耶是长安城外农户,武家进京时卖到梁王府,那时王妃刚刚过世,他因娶了王妃的贴身婢女而得梁王垂青,一跃而袭管家之职,这便扭转运道,生养儿女五个,全进了内院,说是婢女长随,吃穿用度与主家相仿。其中尤以 苏机灵拔尖儿,竟能侍奉武崇训。 第25章 “也是, 他要不是君子,您去年就好跟府监 差了,娘子啊, 您的命就是太好啦,才这么善 ,要叫奴婢说, 李四娘初来乍到就横 一杠子硬抢,可恶!” 张峨眉确实无所谓武崇训的去留,所烦恼者无非 差, 因指着金缕玩笑。 “这丫头每旬进 ,梁王府的动静,五叔清清楚楚, 那 我没留住他, 五叔就说,婚事恐怕是不成了,叫我闭门思过呢。” 苏 羡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张峨眉说。 自进了笠园,她阿耶期望甚深, 常提她来教导,说当初李家坐皇位,京里秩序井然, 从未见亲贵家仆当街撒野,而今就不同了,控鹤府崛起不过三四年,行事 益跋扈, 什么主簿、选调,也敢当街冲撞六部主官车马, 外面甚至传说,太子花落谁家,全凭府监一句话。 ——那可是太子! 今 的储君,明 就是皇帝! 泼天的富贵嘴边吊着,谁上谁下一念之差,这阵风赶上,能保五代荣华。 张峨眉生在 罐里,分不清这里头的轻重,府监做了男宠,难道还指望传宗接代?敢有那心思就该活剐了,反正做的没 儿的营生,拢共只有这个侄女养在跟前,就该早早嫁了。 谁知府监竟当她是个金子打的人儿,不舍得受委屈,不然真抹下脸皮,一把子 香灌了,什么男人栽赃不了?! 苏越想越热血沸腾,见金缕还木呆呆地不去凑趣儿,当真是机缘难得,忙挨到张峨眉身边,边说话边觑着她脸 。 “娘子背靠府监,又得圣人偏 ,是通了天的人物,别说这几个小郡王不敢得罪您,就连两位亲王,不得也弯下 来,与您敷衍吗?您这辈子还有什么好愁的?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男人不如自家就没意思了。” 张峨眉听了慢慢点头,“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苏笑得一朵花样。 “李四娘眼皮子浅,看我们公子是个大宝贝,您真不用拿他当回事儿,真成了,他还得靠您呢! 张峨眉唔了声,认真琢磨着,张开帕子 风抖了抖。 “不过,今 你能如此踩低他,来 我又如何敢用你呢?”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