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乃大周历天正七年,六月廿一,正是皇帝先前与裴时行约定的七 ?之期 。 第20章 变天 宣政殿位于外?朝之南, 殿宇台基高阔,良木为?造,畴属仅次于正衙含元殿。 此殿飞檐斗拱高翘处, 戗脊之上列九兽睥睨。 骑凤仙人含笑骋目,望皇城千百年 云来往。 两殿中隔宣政门,平明旦 时分,文?武百官身具朝服, 肃仪自此门中入朝觐议。 今 廿一, 非朔望之 , 乃是听政之常朝。 却是众僚属时隔数 , 同裴时行的首次相见。 众人皆知裴御史前几? 无端触怒陛下, 被扣了章服鱼袋,斥职居家。 而后更由大理寺亲自?上门纠察。 或许是事涉贪墨。 但观他今 入朝, 朱服打眼, 面 冷淡故旧。 好似已全然?自?这场风波里全身而退, 仍是从前高不可攀的清傲郎君。 崔恪授职于大理寺, 他与?裴时行是同年, 对方受查期间不便过?问。 此刻二人皆处百官队伍里, 他立在裴时行斜后两排, 望去一眼。 见裴时行貌若无事,默然?垂下眼帘。 裴御史重归, 众人在眼神心头惊讶暗叹便过?。 总不至于视作一桩大事。 却不料今 朝堂注定要掀波澜, 连窗牖外?的漫卷西风都好似在为?之作注。 “臣裴时行,参通议大夫周颐滥用?职权。 “将家中子贿入北所?为?一; “前年出为?泾州令时私自?卖官鬻爵,贪墨官银为?二。 “溺子如虎, 纵子害人为?三。周旭虽已身死,但种种罪状皆在证, 恳请陛下过?目。” 朝议方才开始,裴时行便执笏跨出行列一步,在这静水一般无声凝结的朝堂遽然?抛入沸石。 沉肃的百官队伍里渐起?窸窣之声。 乌衣燕服的官员喈喈低语, 头接耳,又微微侧头觑向裴时行,以目示意。 好似乌台廊檐下的雀鸟,正试图窥伺官场私密。 身蒙贪墨之嫌的人不是裴时行么?,怎的竟是他站出来诘责旁人? 这受劾之人还是上京城中温润敦厚的好脾气,从不与?人脸红的的周大人。 是那?位曾被治下百姓诨称为?“廉相公”的周颐。 周颐年迈身衰,自?去年领通议大夫的散官衔名?便不常入朝。 今 也并不在列。 大部分官员垂眼合袖默立,作壁上观。 只少?有几?个?早年受过?周颐荐引的门生 愤出列。 口?中再三陈言,俱是为?恩师辩驳之语。 裴时行充耳不闻,径自?将手中卷宗 予内官,再上呈于御阶上的陛下。 皇帝阅事,殿中终于渐次肃静下来。 唯前排的官员觑得元承绎先是面 平静,而后愈看愈沉,至后晌虎目一厉,似是气极。 却只自?鼻中哼笑一声。 至此便是漫长的寂静。 这寂静若有实质,沉重又粘滞,渐将众人的肩膀 垮。 皇帝终于于这片死寂中下了令。 天子的怒意势若万钧雷霆,顷刻整个?事态急转直下。 至散朝之时,前后不过?三个?时辰,周家门庭俱破。 匾额碎地之处,连番被大理寺、皇城卫与?北所?三方人马踏入。 周氏黜官革职,阖门逐出京城。 皇帝终究是念了恩德,饶他一命。 不死便已是恩。 长公主听闻此事时,已是当 午后。 她孕中多眠,裴时行去上朝之前她醒过?一次,可后来用?过?朝食,便又一觉睡至天光大亮。 她望向庭中枝叶犹碧却被风刀摇撼的桂树。 凛冽若凄寒岁暮。 这才知,外?头是当真变了天。 听云立在殿下身后为?她通发,听雪 子活泼,此刻也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对元承晚讲叙着周家今 的情状: “听说陛下在朝上便龙颜大怒,当场下令北所?和皇城卫抄家,还命大理寺从旁监察。” 她眼眸转了转,悄声道: “奴婢巳时中经过?嘉会坊时瞥去一眼,只见周府门外?整三条街都被南衙北所?的人堵得水 不通,个?个?亮刀守着呢。” 听云啐她道:“好个?躲懒的刁蛮婢子,竟还好意思说出来! “命你去雪松潭采买笺纸,那?笺纸行的店门开在金梁桥下,离嘉会坊隔了大半个?城,你莫不是昏了头。” 元承晚失笑,自?镜中嗔向听云道: “你既知她刁蛮,便该知她去做了什么?好事,何必又要问出来。” 方才饶舌的小婢女闻言脸红,终于在殿下和听云的目光下声如蚊呐道: “那?嘉会坊的 煎樱桃就是名?冠上京嘛。” 她急 避过?这个?叫人脸羞的话题,又道: “说来也怪,周大人素来官声极佳,又有廉名?,连道旁小童都知,朝中有位俭约的旧衣相公。 “可他此番罪状里头,竟还有一桩贪墨之罪。” 听云不以为?然?道: “这有何怪,便是因他享了个?清俭美名?,这才不叫人怀疑。 “若他终 锦衣玉带招摇过?市,想必一早便东窗事发。” 听雪忆起?从前招摇过?市的周旭,啧啧点?头称是。 “还有便是,奴婢路过?时听了一耳朵,那?外?街里头看热闹的老百姓口?中都狠骂周颐呢,简直恨不得将他剥皮啖 。” “奴婢不是说不该如此,只是那?群人里头,或许还有从前涕泪俱下,不愿周颐离任的人呢。” 天正元年,时任京郊之外?万年县令的周颐出官泾州。 万年百姓跪哭道旁以示挽留,不愿如此的清官离任。 此事还在上京被传为?轶闻佳话,皇兄后来还因此嘉奖过?周颐。 元承晚淡笑,眸 思量。 听雪还 要说些什么?,却听外?殿珠帘琤响,却是驸马归来。 方才在朝中一状掀出上京波澜的裴时行周身从容,不曾沾染半点?风波。 好似不知外?头因他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驸马入殿来见殿下,听云听雪只好默然?告退。 主子夫妇二人独处,听云并不作旁想。 唯听雪蹙眉鼓腮, 面不忿。 她对裴时行极为?排斥。 这裴氏子向来心机缜密,入府不过?数月便得了殿下 心。 如今竟连主殿的内室也能出入自?如。 再忆及从前—— 彼时俱是她伴着殿下身旁,听殿下愤慨叱骂裴时行。 今 却地位颠倒,她才是要出门的那?个?。 她的殿下啊,听雪哀叹一声,终究是男 误人。 内殿中的长公主坐在妆台前,自?菱花铜镜中望着一身朱红官袍的裴时行步上前来。 他长身立在她身后,信手取了听云适才搁在妆台上的玉梳,腕骨清隽,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为?她通发。 元承晚生来发质柔密,又兼素 养护得宜,此刻披泻下来,散落 肩 背。 倒好似光泽润亮的绸缎。 又或是山鬼神女, 丽妩媚,将 头青丝密密织成娇娆情网。 得世间男子陷落其中,无力自?拔。 只因裴时行此刻眼中光芒轻柔,甚至隐有痴 神 。 长公主出口?问道:“前番诬陷你的奴仆,是受周颐指使?”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