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宁很清楚,如果眼神真能化为利刃,她怕是早就被千刀穿身了。 莫迟低声问:“殿下为何要除掉赵青池?” “问题的答案,你应该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是么?非要听本 说,本 就告诉你,因为杀了赵青池,焉弥人就能大举南下,届时国家大 ,潜伏在缙京的焉弥刺客便可借机举事,替本 杀掉褚琮。” 杜昙昼腾地站起来,若不是顾念着君臣有别,怀宁想,他都能冲上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但杜侍郎只是站在原地, 抑着愠意,沉声怒道:“天下大 ,家国故土沦丧,莫说有多少百姓 离失所,倘若焉弥人真杀入缙京,殿下以为还能独善其身吗?!” 怀宁猛地一挥手:“什么独善其身!你以为本 还想活吗?要不是为了替亲族报仇,本 早就随爹娘兄姊而去了!” 杜昙昼不依不饶,厉声质问:“殿下的父亲褚思安意图谋反,被陛下诛杀是他罪有应得!太后念殿下年幼才放过你一条 命,她何错之有?若是早知殿下也是同褚思安般的 臣贼子,当年臣就不该劝太后手下留情!” “放肆!”怀宁站了起来,不顾形象道:“我父亲的是非功过,哪里轮得到你来评说?他年轻时帮助先皇稳固江山,新皇继任后他想稳定自己的位置有什么错?!谋反这个罪名,分明是褚琮母子为了除掉他编出来的!” 杜昙昼怒而反笑:“殿下,微臣今 告诉您,您父亲的谋反案是微臣全权负责调查的,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所有的证据供词都存放于临台库阁,殿下若是有任何疑问,现在就与臣同去,臣可以将褚思安的斑斑罪行,桩桩件件从头到尾全都说与您听!” 怀宁怔住。 杜昙昼缓了缓,尽力平静语气道:“也许他在殿下心中是伟岸的父亲,可在世人看来,他就是逆贼,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反贼了。” 怀宁身形一晃,勉力撑在桌边,但她不是普通女子,她的心绪恢复得很快。 “……那本 倒是想问问太后,既然要杀,何不把本 一起杀了,将本 软 在府又有什么意义?”她呆滞地抬起头,双眼出神地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好像陷入了回忆。 “本 被软 的那几年,你们可知本 过的是什么 子?太后虽允许本 活着,可却不准任何人将任何东西送入府中,本 和嬷嬷为了活命,把府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不要说草 树皮,就连湖中的锦鲤和地 里的老鼠,我们二人都想方设法地抓来吃了!” “到后来,实在没东西吃,嬷嬷就让本 割她的 ,本 做不到。嬷嬷见本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着眼泪劝本 ,让本 趁着还有力气,自缢于府,至少还能落个贞烈孝女的名头。” “本 凳子都摆好了,白绫都在房梁上打上结了,嬷嬷就跪在一旁,说待为本 收了尸身,她也会随本 而去。本 把头都套在绳套里了,可脚下的凳子却怎么都踢不开,本 才十一岁,本 不愿意死。” 在嬷嬷的哭泣声中,怀宁从凳子上跳下,一把扯下了白绫。 她不愿意死,她要活下去,就算要舍弃成为公主的尊严,她也要活。 她回到房中,找出母亲暗藏于地下暗格的金银财物,抱着装 宝物的小匣子,她冲到门边,不停拍门。 门外侍卫理都不理,她站着原地咬着 思考半刻,转身就走。 来到墙角,这里有一处狭窄狗 ,怀宁拨开野草,拼尽全力从狗 钻出了上半身。 看守在围墙外的卫兵,见脚下突然弹出个人头来,吓得差点用剑砍她。 怀宁鬓发散 ,衣服被卡在 里破烂不堪,整个人只能挤出半个肩膀。 加上多 未曾进食,饿得面黄肌瘦,脸 青白,活像地狱里钻出的饿死鬼。 她抓起一把金银玉石,奋力扬起手递给墙外的 卫,求他给她送一些食物进来。 就这样,她就像条乞食的野狗一样,虽然 狈,到底为自己和嬷嬷要来了几块胡饼。 胡饼硬得像石头,可她和嬷嬷就着院子里的井水,三两口就把胡饼吃光了。 就这样,她活了下来。 怀宁对莫迟说:“本 曾经说过,本 亲自种过地,这不是假的。我母亲藏起来的宝贝总有送完的一天,而那些侍卫见从本 这里得不到好处,送东西也越来越敷衍。本 为了能长久地活下去,只能开始自耕自种,好在嬷嬷务过农,最开始她帮了本 很多。” 许是上天垂怜,怀宁的地居然种得不错,不说收成颇丰,至少能养活两个人了。 就这么自力更生地过了两年,就在怀宁以为这辈子都要这样过去了的时候,嬷嬷病了。 由于缺医少药,嬷嬷的病发展得很快,没过多久,就一病不起。 怀宁用了各种方法,把能求的 卫都求了个遍,连府里仅剩的几身衣服都拿去让他们当了买药,可还是没有用。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嬷嬷突然连连吐血,怀宁坐不住了,她背起嬷嬷就往外跑,她冲到门后,用力猛拍大门,不断呼救。 直到拍了 手掌的血,直到十 指头的指甲都被拍裂了,门外也始终无人理会。 她终于死心了。 就这样,在被软 三年后,怀宁背靠大门,抱着嬷嬷,眼睁睁看着她在世上最后的亲人,在自己怀中吐血而亡。 怀宁笑中带泪:“你们知道最有趣的地方是什么吗?那天竟然是太后的寿辰,她也病了,那年寿诞,她许是觉得愧对于本 ,便让皇帝下令,放本 出府,恢复本 的自由身。” “嬷嬷刚刚在我怀里断了气,尸身余温未消,外面就传来了解开锁链的声音。封死三年的府门在本 身后打开, 里的内侍举着一卷黄绸,让本 接旨。” “本 身上还淌着嬷嬷吐出来的血,却要跪在地上,对害本 至此的母子二人,表现出 恩戴德的样子。你们说,若是太后那妖妇提前几 过寿诞,本 的嬷嬷是不是就有救了?” 她神 痴狂凄惶,全然没有了郡主应有的自持气度,倒像个刚从尸身血海里获得 身的怪物。 杜昙昼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 觉,他五味杂陈,心绪翻腾,为怀宁不忍,又觉得她行径可恨。 沉默良久的莫迟终于开口了: “殿下,你的父亲曾是大承最尊贵的亲王,就连远在边关的草民也知晓,恒王褚思安贵为陛下的亲叔叔,手握重权,家财万贯,光封地遍布全国九州,哪怕偏远如毓州,最肥沃的那片土地,也是属于恒王的。” “你与你的父母亲族站在万人之巅,受万民供奉食天下俸禄。褚思安明明已位极人臣,却贪心不足,为了一己私利,置江山百姓于不顾,妄图在京中引起 局,他的死,是罪有应得。” “而你,身为大承郡主,出入各处都被尊称一句殿下,你身上所穿,脚下所踩,无一不是黎民百姓供奉的成果。” “你们身为人臣,食君之禄,却不知为君分忧;你们锦衣玉食,出入宝马香车,却不知体恤百姓辛苦。莫迟斗胆问一句,你的父亲只知争权,你只知报仇,你们全族上下,可有一人想过,要回馈天下万民?” 怀宁不肯低头,咬牙道:“本 是大承恒王之女,是堂堂正正的皇族血脉,是先皇亲封的怀宁公主!本 受万民供奉本就是应得的!” 莫迟步步紧 ,目光死咬着她不肯放:“恕莫迟直言,你全族之死 本就是褚思安咎由自取!你最大的仇人就是你的亲生父亲!他当年害得全家上百口家破人亡,而你——!” 莫迟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你若暗害赵青池得逞,柘山关一旦失守,就有成千上万的百姓灭门绝户, 离子散!你的罪,比你父亲尤甚!你有什么资格以郡主自称!你算哪门子的皇族血脉?!” 杜昙昼拦住他,轻言宽 道:“莫迟,你失态了,不要 动。” 怀宁无言以对,张口结舌:“我、我……” 莫迟瘦削的身形 立在堂中,向她投来轻视与愤恨 织的目光:“若是早知守护的是这样的人,我那些死去的夜不收弟兄,又何至于平白牺牲掉自己的 命!” 怀宁怔忪地望着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她既没有自称“本 ”,也没有听到莫迟说什么“草民”、“微臣”。 她慢慢低下头,想要为自己分辩几句,搜肠刮肚,却找不出能说出口的理由。 最后,她撑着桌边踉跄着起身,理了理鬓边的 发,扶了扶头上的金钗。 万千思绪都被她 至心底,她又变回了那个仪态万方,端丽周正的怀宁郡主。 “本 自己做的事,本 自会承担后果,本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人,唯独烧了你的房子却没来得及赔你个新的,是本 的不是,在这里向你道歉了。” 怀宁福了福身,算是一句抱歉。 “杜大人,押送本 去宗正寺的马车,想必已等在门外了吧。那还拖延什么,送本 出府吧。” 怀宁背 得笔直,步履款款,缓缓走出正厅。 府门外, 军统领见她出来,向她行礼道:“殿下,得罪了。” 怀宁不发一言,上了马车。 郡主府里,有侍女哭泣着冲出来,被 卫拦住。 侍女冲着怀宁喊道:“殿下,就让奴婢送您最后一程吧。” 怀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对走出府门的杜昙昼道:“就让她跟着马车走到宗正寺吧,这点要求,杜侍郎应该不会拒绝吧。” 杜昙昼抬了抬手, 军统领对 卫使了个眼 ,几人放开侍女,让她冲到了马车旁。 军统领下令道:“封府。” 怀宁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就这样第二次被封 了,要等到她在宗正寺受审完毕,得到陛下圣裁后,府里的下人才会被放出来遣散。 怀宁最后一次看了眼自己的家,面无表情地退回了车厢中。 卫前后包围着她的马车,车轮开始缓缓前行。 杜昙昼与莫迟上了后方的车,他要一路押送怀宁,直至看她进了宗正寺的大门。 莫迟沉着脸,嘴角紧抿,一言不发。 杜昙昼想了想,说:“你怎么不问宗正寺是什么地方?”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莫迟语气生硬:“我书读得是不多,可我也知道宗正寺是处理皇族事务的地方,皇族犯法,都要进宗正寺受审。” 他情绪不佳,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 他手掌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身上横七竖八的剑伤似乎都是皮外伤,也不再 血。 他头发凌 ,衣服上沾 血迹与灰尘,双眼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茫然。 杜昙昼想起在荒宅地牢见到的碎磁盘与被踩灭的香,想到莫迟今 身手迟钝,刀法不似往 凌厉,大抵猜出他是中了 香。 莫迟经历了数场艰难混战,拼死救出重伤的伙伴,又得知大承郡主居然暗中勾结焉弥。 这一天内复杂的心境变换,若是换做其他人,只怕意志力早就崩溃了。 好在莫迟心志极坚,而且…… 竟然肯在他面前说几句带着情绪的话,想来他那层坚硬的防备,又对杜昙昼放下了不少。 杜昙昼不再故意和他搭话,莫迟现在需要的是安静和休息。 至于怀宁郡主的事,就 给宗正寺和陛下圣断吧。 杜昙昼呼出一口长气,背靠着车厢,轻轻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剧变突生! 宗正寺与郡主府相距不远,走过几条街就到了。 郡主的马车停在宗正寺门口, 军统领下马,在侧旁 接。 等待片刻仍不见动静,统领道:“殿下,地方到了,请下马吧。” 怀宁仍没有回答,侍女心头一跳,猛然拉开车厢门。 须臾后,她的惊呼与统领的喊声同时传来: “殿下——殿下?!”“快!来人!快去找郎中!” 杜昙昼一惊,和莫迟两人一起跳下马车,跑到郡主的车驾前。 车厢里,怀宁口鼻 着黑血,软倒在地。 莫迟跃上马车,伸手在她颈间一按,浑身一震,转过头愕然地望着杜昙昼。 杜昙昼跳上马车,探向怀宁鼻下,整个人动作一僵。 片刻后,他缓缓转过身,在马车上站起:“不必寻郎中了,郡主殿下已经……薨逝了。” 杜昙昼的绯 官服在朔风中猎猎飘 。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