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与此同时,少女朝前方迈开步伐。 就这一步,便将幽暗的密林和漫长到不可思议的走廊全都抛回了现实的原野。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阻隔母女间的牵绊。 竺清月缓步走到女人面前,见到母亲对自己温柔地笑着,轻轻摇头。 “没有。我只是很想替你招待客人。” …… 楼下花园内潜伏的数十个人影,无论是哪一边的人,无论是普通人、灵媒还是失控的怪物,无论实力高低、意志强弱,在某个刹那,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浑身震颤,雕塑般僵立在原地。 数个呼 后,他们从各自的藏身处中走出,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人们如今汇聚成了同一支队伍,像是电影放映结束后纷纷散场的观众们,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第二百九十三章 时间重新 动的家 “你……帮我招待客人?” 竺清月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她摇了摇头,笑着提醒道: “你刚才可是一直在躲着他们哦。” 母亲没有回应,只是温柔地看着女儿。 不过,无论如何,清月想,妈妈的确是从这个家中走出来了。哪怕只有一步两步,哪怕只是为拜访者主动开了一次门。 那个登月的宇航员在走出太空舱的时候曾经说过“这是我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竺清月则认为,对于她的母亲来说,今晚走出家门的那一步,无疑是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征兆: 妈妈的病情正在逐渐转好,正在一点点变得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起初,女人是始终窝在那个黑暗 仄的卧室里,足不出户;后来,她变得能在家里自由行动,再后来,连女儿不在家照顾的时候都能独自一人过得很好。 在这个过程中,竺清月并没有特地去做什么。要说她的人生有哪里发生了改变,那就是遇见了徐向 和林星洁两人。 人生中第一次 到朋友,人生中第一次品尝恋 的滋味。 中间不乏嫉妒、苦涩和烦闷的时候,但纵然是这些负面情绪,和过往的苍白人生相比,仍是一种绚烂鲜明的点缀。 就像在一张空无一物的白板上肆意挥洒颜料,尽情涂抹; 就像从一生下来就只吃白米饭、盐和水煮菜的人,首次在菜肴中享受到调味料的带来的对舌尖的刺 …… 竺清月的心情与之相近。 郁的冷 ,辛辣与苦涩,这些在旁人的 官中绝称不上美好的东西,对于初次体验的人而言却无异于发现了新大陆。 在触碰到的那一瞬间,在她心头乍然涌现的唯有喜悦,再无其它。 这股 昂的心情很难向他人倾诉,它足以冲淡任何一种事后的悔恨,且即使是现在,每每当她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情难自抑。 ——是因为她的心态在朝着健康的方向转变,母亲的病情才得以好转? ……不,才不会。 冷静思考,她的 神状态和她妈妈的身体状况,其中当然不可能存在任何直接 的关联。 如果说是因为妈妈在看到她心情变好后,她的心态同样发生了积极的改变……先不说对母亲对自己的关注程度有没有到达那种程度——这种话听上去就像是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活一样——事实上,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时光里,为了治好母亲身上的病,除去医院提供的药物和手术治疗外,竺清月早已经尝试过无数种方法。 在现代医学提供正统医疗以外的治疗方法,叫作“补充疗法”或是“替代疗法”,其中包括有深厚文化背景的诸如针灸和放血疗法等等,以及…… 神疗法。 医生们常常会说要让病人们尽可能保持一种积极的心态,有利于疾病的治疗。 虽然谁都不清楚这个“有利”能达到哪种程度,但谁都无法否认其效果。 杂志上的励志故事里不是常常这样说吗?躺在病榻上丧失意识的植物人,在听到某人的呼唤或是 悉的歌声后,竟然就此苏醒; 或是本来被医生下达判断只剩下不到一年寿命的人,在家人朋友的陪伴下,却活了数十年。 这并非虚构或者夸张,历史上确实有身患疾病的人们在某种 神 的刺 下,创造连专业人士都会惊叹不已的治疗成果的例子。 这是幼年的她第一次接触到“奇迹”这个词时所 受到的语境。 但是,所谓“奇迹”,在它另一面的却是“不可复制”的残酷,它的真正涵义其实是“几乎不可能发生”。 起码对她的妈妈来说, 神疗法毫无作用。 就算她努力想要逗母亲笑,用滑稽的、甚至是欺骗的方式(比如撒谎说爸爸要回来了,之后会一直陪着她等等)想要让女人 神好转,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连带着小女孩付出的努力、和她所承受的一切 力,都变得毫无意义。 每当她来到 前,躺在病榻上的干枯女人,只会用那双好似蒙上灰尘的玻璃弹珠的浑浊眼球,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用 重的呼 和 烈的咳嗽,将母女相依为命的每个夜晚都拖延得异常漫长…… 那种死气沉沉的注视,实在是让人 骨悚然。就连竺清月都需要耗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母亲身上的改变。 那么,母亲的病情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好转呢? 对于那些病情相对稳定的长期患者来说,他们身上发生改变的理由往往会很复杂,连主治医生都未必了解全貌。 比如,长时间与病魔的抗争,导致免疫机制出现了某种人类尚未知晓的变故……人体就是这般神奇,就连世界上最尖端的医学科技,和人体内隐藏的奥秘相较起来,亦不过是浅尝辄止。 所以,竺清月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巧合、一种偶然; 而她和妈妈二者身上发生改变的时间点的 叠,则是一种预兆——某种 神上的,甚至是宗教式的征兆。 换言之,这是发生在她身上,独属于竺清月这个人的奇迹。 这就难怪清月会对两位友人心怀深切![](//www.iyiguo.net/ig/gan.png) ,尤其是让迄今为止的变化诞生的源头、那个最开始推了她和星洁一把的徐向 。 竺清月曾经说过徐向 是“她最尊敬的人”,但用“尊敬”这个词可能还显得浅薄了;毋宁说,这是一种崇拜。 …… “你的两位朋友,我终于见到他们了。” 妈妈说。 “嗯。” “我不是很喜 他们。对你来说,他们俩都太危险了。那个男生是你的男朋友?我很不喜 ;还有那个女的,我也不喜 。” 连续强调了三次“不喜 ”…… 竺清月眨了眨眼。 在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大量尖酸刻薄的话语。 自从上次顺着冲动喊出来、事后却莫名觉得很 的那几句“老太婆”以后,女孩又趁着这股冲劲,接连构思了好几套方法。 这回可不是一个侮辱 的词语了,而是一整套骂人的方案。 要是还有人敢阻碍自己和那两个人的关系,哪怕对方是她的妈妈,竺清月都不会口下留情。 她以为,母亲还会像过去那样用冷漠的态度折磨自己,或者说“你会被背叛,你会被抛弃,你会变得和我一样”之类的话——她都快听到耳朵生茧了。 在竺清月看来,长辈就是固执的代名词,他们总喜 用自己的人生经历,来限定年轻人身上尚未发生的未来所描绘的轨迹;而一旦被套上枷锁,未来可能就真的如他们所料了。 她的话,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反驳这种愚蠢的言论。 但母亲却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她,然后说: “不过,你已经长大了。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谢谢。” 竺清月发自真心地笑了。 变化的发生是现在进行时 无论是她,还是母亲。这栋房子内的时间不再是停滞不前的,它开始缓慢 动,像一阵自由的风,像潺潺的溪 …… 像一艘在港口停靠了十几年没有挪动过的轮船。 曾经的主人抛弃了它,船的表皮锈迹斑斑,在附近生活的人们眼中,这艘船已经是在 常世界里不变的固定风景,和海岸边的礁岩没有两样。 然而,就是这样一艘船,却在某一天下午 来了新的船员。烟囱内重新冒起白烟,汽笛再度鸣响,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它即将启航,准备驶向那片波澜壮阔的大海…… “未来,我们的生活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女人轻轻颔首。 竺清月脸上的笑容愈发粲然。 “既然要改变,那就改变得更彻底些!” 在送两位朋友离开的时候,她又习惯 地关上了灯,让房间重归 悉的黑暗与寂静。 但这会儿,明明母亲已经走下楼梯,她却准备再次打开它们。 “哒哒哒”的脚步声从上到下,从楼梯到房间,从客厅到走廊。 室内转瞬间灯火通明。 竺清月慢悠悠地走下楼梯,来到女人面前,笑着问道。 “怎么样,妈妈,还习惯吗?” 在客厅内水晶吊灯的灿烂照耀下,女人那张枯槁干瘦的脸庞,竟也显得好似有了几分生气。 她仍是默不作声地点头。 “太好了。”竺清月松了口气似的,开心地说道,“你老是把房间 得暗暗的,我都不敢打开,几年下来就成习惯了……我小时候还担心过,你是不是变成 血鬼了呢!” 面对女儿的玩笑,女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姿态轻柔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的坐姿很端正,一看就是那种受过良好家庭氛围熏陶的大家闺秀。 说起来,正因为是有这样一位母亲的遗传,班长大人身上才会养成那种令人着 的淑女气质吧。 “对了,你起来以后还没有吃晚饭吧?” 女孩笑眯眯地端详着自己的妈妈,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时间有点晚了,我来做顿夜宵吧。” 班长大人走到洗手台前,将围裙系上,动作 练地拿起菜刀和旁边的砧板,又拿出袋子里的西红柿放到龙头下清洗。 “今天就做面吧,西红柿 蛋面,怎么样?” 竺清月没有听见母亲的回应。但这是小事,她早已习以为常。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