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她去了兴民苑。 看着牌匾上御笔亲题的三个大字,阮问颖发了好一会儿的怔:“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兴民苑乃高宗所创,顾名思义,是为了兴养民生而建,涉猎事项说起来杂 ,但宗旨只有一个,那就是创制有利于天下万民之事,如今遍布大江南北的双筒水车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不过由于在世宗一朝,苑里出了一桩巨大的贪腐案,得了世宗的厌弃,中宗又不理朝政,兴民苑便一直没落了下去,直到先帝时期才慢慢恢复元气,最终在陛下的手里重回正路。 说不上是发扬光大,因为所涉事项特殊,苑里的钱财去向难以查明详细,所以虽然还是挂属工部,但据说锦衣卫受命对其重点关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今的兴民苑虽然一直都有消息传出,也得到了陛下的青眼,可多是一些零散的小讯,处于对百姓有用但没什么大用的状态之下,较为沉寂。 也因此,阮问颖怎么都想不通杨世醒带她来这里的用意。 对于她的疑惑,杨世醒分外镇定,从善如 道:“游览,观赏,体验,随你怎么想。”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他对着 出门来的苑中侍郎微微颔了颔首,接受对方的行礼。 “总之,你跟着我来便是,就当做是——” 他想了想,一笑:“一场别开生面的秋 游。” 第55章 所谓利国利民者,先国而后民 杨世醒领着阮问颖在兴民苑中行走。 他拒绝了苑中侍郎的陪同, 自己当引路人,给她讲解。 “这儿是械科,年初时你在我那里见着的弓.弩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瞧见那边的砖瓦木料了吗?是用来准备进行……” “还有这间屯所,是为了……” 阮问颖头一回来到此处, 对里头的事物本就好奇, 闻得他娴 的讲解更是升起了几分兴致,顺着他的话一路游览观赏, 只觉得大开眼界。 “这可真是一回别开生面的秋 游。”她嫣然笑道, 望着一叶浮于池塘水面之上的轻巧扁舟, 明亮的眸子里充 生动的意趣,“如此 奇巧物, 我还是第一次得见。” 杨世醒凝睇着她, 把她娇俏可人的模样映入眼里。 “你觉得它们都很巧吗?如此 糙的制作手法,父皇第一次看到时还以为苑吏在糊 他, 解释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道, 眉目里含着几许温柔的轻笑。 “之后虽然勉强点了头,却在私下里和我唠叨, 觉得这些东西用是能用, 可外观实在不雅,有失我朝风范,想让苑中侍郎招揽几名能工巧匠,进行更加细致的打磨。” 阮问颖听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船身,眼波 转, 笑道:“怎么不巧?首先, 你看这船身的大小就非常玲珑, 比一般的船小巧许多, 不及我前些 子里在二叔府中乘坐游船的十中之一。” “其次,它的外观虽然有些 糙,但打造得十分 巧,水里的浪头这么大都纹丝不动。我那 乘船,只是遇到一阵小风,船身就摇晃了许久,可见它比游船要强多了。” 其时本无风,但在池塘的两头一直有人不断驱使水车,从这一头灌进去,再从那一头引出来,使得池水如山峦般起伏不定,涟漪阵阵,波浪翻涌。 而阮问颖言语所指的那叶扁舟小船,则在这阵阵的涌动之中静然屹立,晃动的幅度极小,几乎不能被 眼察觉。 杨世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笑:“也是,从构造来说它的确很 巧,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父皇才最终首肯了徐茂渊的提议。” “什么提议?”阮问颖下意识询问,旋即反应过来这是朝廷之事,她不该过问,遂立刻把话题移开,“这艘船是用来给渔民打渔的吗?如此安稳,想来再不用怕翻船了。” “这倒不是。”杨世醒道,“这是给水军在作战时用的,海寇虽然不如夷狄强大,但也时有进犯,不容轻视。” “薛宏顺在前年底去崖州带了一回兵,回来后特意上禀父皇,道海上风浪太大,水军平 里都在内湖训练,没有经验,打得很艰难,即使赢了也损伤较大。” 阮问颖:“……”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话题接下去。 算了,反正该听的不该听的她都听得差不多了,不差这一件。“所以陛下才命人制造这些船,以此来减少水军在海上受到的风浪影响?” “差不多吧。”杨世醒抱起双臂,“虽然花费的时间久了点,但好歹有了个雏形,父皇也命薛宏顺加紧了水军的训练,把练兵的场所从内湖转移到外海,现在还让他在崖州带兵没有回来呢。” 阮问颖听着,想起自己的双亲,也是在外领兵镇守,迟迟未归,心里不由对这名素未谋面的薛将军起了一点钦佩之意,看向小船的目光里也 了几分敬畏。 不过她有点疑惑:“既然它是用来给水军作战的,怎么会出现在兴民苑里?这里不是都……”她斟酌了一会儿说辞,“创制一些利民之物吗?” 杨世醒一笑:“水军也是民啊,天下百姓,都是父皇的子民。” 她张了张口:“但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打断她的话,稍微放低了一点声音,“江山社稷以民重,是不是?可如今有外敌环伺,虽不至于腹背受敌,但也不能像前朝一般,只闻歌舞升平,不见沙场白骨。” “所谓利国利民者,先国而后民,倘若国力柔弱,那百姓便是过得再好,也只能成为案板上的鱼 ,任人宰割。这些利器重物自当以国为先。” “就像年初你见过的那式弓.弩,如今已被送往边关,到了姑父姑母的手里,父皇就等着看其发挥如何,决定是否要大力推行制造了。” “什么?”阮问颖一惊,“你们把新造出来的弓.弩 给我爹娘,让他们上战场——” “真金总要用火炼,这是必须的步骤。”杨世醒先是这么道,接着,见她的面 有些发白,便转为柔声安 ,“你不用担心,这弓.弩到我手里时已经过了数十轮修改,实际花费研制的时间更是七八年不止,你也试过它的手 ,很安全可靠,且这是姑父主动向父皇讨要的,你就算不放心我们,也总该放心他。” 阮问颖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但还是忍不住 到担心,毕竟那是她的双亲,战场上的局势本就瞬息万变,遑论再加进去新的变数? 直到杨世醒告诉她:“四月份时,姑父姑母就已经拿着它上过战场了,得了小胜,之后又零零星星地与夷狄遭遇过几回,都得胜而归。” “只不过因为没有一场大捷,显现不出新弓.弩额外的威力,父皇才举棋未定,实际上,青州那边的骑兵已经常备了此物。” 她才舒了口气。大捷意味着大战,她宁愿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的小胜,也不愿意她的双亲遭遇夷狄的大举进犯,即使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未曾有过败绩。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面 恢复了些许红润。 杨世醒也瞧着她笑了一笑。 他没有提醒她,每年秋冬之际,在关外游牧的夷狄都会因为水草不丰而躁动,生出铤而走险之心,南下掠夺。 青州据守在 江关的要冲,大战或许没有,几次不大不小的战役却是年年都会上演,情况说不上凶险,但也绝对不会轻松。 他不动声 地把话题移开,重新回到池塘里的小船身上。 “这船虽是为了水军才创制的,但就像你说的一样,可以用来给渔民出海打鱼,通过大江南北水路运货的客商也可以使用。父皇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全权 给工部处理了。” “不过我今天带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看这艘船的。”他把她从廊下带走,穿过月 门,往另一边行去。 “我带你来,”回廊九曲十八弯,水 般蜿蜒向四处伸展,连接各庭各院,从外头看不过是一座不大不小、毫不起眼的庄苑,无法想象里面竟是这般别有 天,“是为了让你看——” 一片金黄 的灿烂大海如同一幅画卷,徐徐在秋风的吹拂中展开。 “——这个的。” 阮问颖屏住了呼 。 稻田。 他要带她来看的,居然是一片稻田。 成 的稻穗结 枝头,如同被 弯了 在风中摇曳,送来一曲温柔的歌谣。 “这是……稻田?”她有些不敢相信地询问。 “当然。”杨世醒回答她,“你没有见过?” 她缓缓摇头:“我只在书里和画里看见过几幅图,知道它们长什么模样,但没有真的见过。” 更别说这么一大片的稻田了,绵延如此方长,好似结 了金 灿烂的果实,令人震撼。 “那你现在见到了。”杨世醒朝她一笑,“怎么样, 觉如何?” 阮问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好好地观赏了一番田野。 从就近打量到极目远眺,她一一看过去,看着稻浪在秋风的送拂之下一重推着一重,仿若涌动的波涛,心头浮现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情 。 她想起了自己 常食用的那些胭脂米饭。 那些或小巧圆润或细长如玉的米粒,明明形态各异,颜 口 也不尽相同,却居然都是从这一大片的稻田中生长而来……这世间万物,当真是奇妙至极。 她把这些 慨和杨世醒说了。 得到对方的摇头轻笑:“你常 里用的那些米可不是从这些稻子里长出来的,这片地里种的都是最普通的糙米,你别说吃,恐怕连见都没有见过。” “糙米?”她有些不解,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又好像没有,“那是什么?是粟米吗?” “粟米者,五谷杂粮也。”杨世醒解释,“而糙米,就是——”他停顿了一下,似在斟酌着用词,“先前你遇到的那个小丫头,叫做二丫的,他们常 里吃的东西,就是糙米。” 阮问颖一愣。 她自然没有忘了二丫,还曾派人去打探过她的情况,得知她过得很好之后就放下了心,如今再度听闻这个名字,不 升起一阵恍惚之 。 等意识到杨世醒说了什么之后,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她是见识少,大部分学识都是从书里看来的,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何不食 糜,如果说,她刚才对糙米还有什么疑问的话,那么现在就全部明了了。 她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田地里。 金黄的稻海之中有着十七八名身影,她先前没有注意,现在才开始仔细打量。 那些人穿着 布短褐,头戴斗笠,做农人打扮,被分为三组,一组收割稻穗,一组把收割好的稻穗做挑选铺陈,还有一组几乎隐匿于重重稻海之后,不知道在做什么。 阮问颖看着看着,眼前仿佛出现了二丫的身影,那本就矮小的身体被短衣包裹得更加瘦弱,黝黑的肌肤几乎与深 的衣衫融为一体。 她就在这样的 头之下与那些人一起在田地里劳动,即使汗如雨下也奔波不歇,只为了能得到一餐 腹的口粮。 第56章 很捧场地装作什么都不懂 阮问颖的讴歌田野、慨颂稻穗之心在霎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的心情格外复杂。 既替二丫 到难过, 但一想到对方现在的 子过得很好,已经苦尽甘来,又升起了几分欣 。 然而,当她想起那些和二丫同样的农户人家, 因为没有得到帮助而还是在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时, 她的那点些许欣 又全部转化成了心酸。 除此之外,她还为刚才的自己觉得羞愧。 心想, 说什么虽然见识少但并非何不食 糜, 她分明就是。 分不清稻谷之间的区别, 不知晓农户人家的辛苦,连近在眼前的农人身影都能视若无睹, 只看得见所谓的大地美景。 她与那些不知农家苦、向往田园归隐安乐生活的文人名士, 并没有什么不同。 阮问颖望着那些在田地里劳作的身影,半晌, 才询问出一句话:“他们……要这样干活多久?” 杨世醒道:“你是说收稻, 还是在地里干活?” 她有些小心地道:“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再不敢托大说自己明白了。 对方回答:“收稻就持续五六天,这片地不大, 不过十几亩小田, 费不了多少时 。至于在地里干活的光景就说不准了,这是项靠天吃饭的活计,不能比照着正常的休沐来,可能这个月忙一点,那个月闲一点,时断时续的, 松散辛劳都不定。”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