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遇第一次见到沉来寻,是在五年前。 他知道了来寻的存在,去枫泊找到了来寻的外婆,回来后就决定去要法国见来寻一面。 许恒知道后,提出陪他一起去。 “正好,我也回去见见老情人。” 宋知遇也没深究怎么回国这么多年了,他还能有老情人。 法国的那帮狐朋狗友听说他俩要回来,打群架似地开了车过来要接风洗尘,烟酒鱼 摆上了桌又不敢欺负宋知遇,许恒就理所当然变成了围攻的对象,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三点。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桌上的午饭都凉透。落 的余晖从尚未拉严实的窗帘中投 进来,许恒才悠然转醒。 他半闭着眼在 头柜上摸到手机一看,竟然都下午五点了。 匆匆下 洗漱,给宋知遇打电话,得知他正在来寻的学校。 赶过去时,宋知遇已经从校长的办公室里出来。 两人沿着校道往外走,许恒问个不停。 “见到了吗?” “小姑娘什么反应?” “是不是吓了一跳?” “你怎么跟她说的?” 许恒:“啧,你倒是说话啊。” 宋知遇:“你不饿?” 他不提还好,一提许恒就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饿晕过去了,这才暂时放过了宋知遇,快步去停车场取车。 和两个女学生擦肩而过时,宋知遇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恒走出数步发现身边没了人影,回身看到宋知遇立在那儿,纳闷地叫了他一声,后者恍然回神。 “看什么呢?” 宋知遇跟上,淡声说:“没什么。” 两人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家中餐厅。 许恒话多嘴又碎,点菜的功夫就已经和老板聊了一圈,姓甚名谁老家何处摸了个清楚,菜单递回去时道了声谢:“张哥麻烦您快点,我一天没吃快饿死了。” 老板乐呵呵地应下,果然上菜的速度快得惊人。 解决了自己温 的许大少爷开始 心对面的人。 “你还没回答我呢,见到人了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啊?” 意思就是,宋知遇在校长的安排下,单方面地、远远地,见了沉来寻一面。 隔着教室的窗户,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伏案书写。 在一堆外国小孩儿里,她的东方面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上课很认真,他看了很久,她都没有注意到教室外的他。 许恒错愕:“为什么不把她叫出来呢?” 宋知遇垂下眼眸:“听她外婆说,今天是她的生 。我觉得,她应该不太想今天见到我。”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她,明天?后天?” 他眉头微蹙:“下次吧。” 这可真是个最遥远的时间了。 许恒看他这副神情,思忖两秒忽然福至心灵,揣摩着问:“你该不会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怯?” 宋知遇看了他一眼:“不会用就别瞎用。” 许恒又扒拉了两口小炒黄牛 :“你以前可不像现在这样优柔寡断。” 宋知遇喝了口茶,苦荞茶的清香滑过喉咙从里往外溢出来,他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头,“阿恒,这件事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许恒放下筷子,“要么那婆婆的话你就一个字儿都别信,只当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么个事儿。但你既然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那就把事情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早点把孩子接回去。宋明最近对你盯得紧,越拖事情越不好办。还有你那个没安好心的后妈,就等着你出事儿呢,这些个道理你该比我清楚。” 宋知遇沉默良久,才道:“嗯,我知道。” 一餐饭宋知遇吃得食不知味,许恒被他影响,胡 吃了点也 了。两人用完餐离开时,经过一个小包厢,里头传来生 快乐歌的中法双语的二重唱,听声音,有一个是老板的。 “这老板服务 周到啊。”许恒听了两秒,评价,“就是有点跑调。” 上车后许恒说想去一趟邂逅,问他要不要一起。 这家酒吧,两人还没回国时,许恒常去。 而宋知遇自从十六岁那年在酒吧出过事儿以后,就不怎么去这种场所。 他倒是经常听许恒提起邂逅,说那儿的老板娘如何如何漂亮。 看来之前说的“见见老情人”,就是这么个老情人。 宋知遇本来不想去,但许恒非要拉着他,宋知遇猜着这人才是真的近乡情怯,临上阵时怂了胆。 他今天心情不佳,也想喝点儿,就答应了。 到了邂逅,酒保竟然还记得许恒, 涉两句就领他上五楼找人去了,宋知遇要了杯威士忌窝在角落里等他。 来搭讪的莺莺燕燕,男女都有。放在平时,他还是有兴趣找找乐子,消遣消遣。 但这次实在是提不起兴致来,心里头憋着事,闷酒几杯下肚,燥气半分没少,反倒有了些醉意。 直到身边坐下来一个女孩儿,看上去十七八岁,亚洲人。她的妆很浓,掩盖了本来的模样,眼睛却很干净。 魅惑和清纯两种矛盾的特质奇异地糅杂在一起。 她似乎和这里的酒保很 ,男酒保递给她一杯低度数的酒,她笑着接过,又趁他不注意,悄悄往里头加了烈酒,喝下去时开心地眯了眯眼。 宋知遇冷眼旁观。 原来并不是只兔子,而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女孩儿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冷脸配浓妆,透 出浓浓的疏离 ,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神情。 宋知遇在她身上莫名 受到 悉和亲切。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两三句将前来搭讪的人拒绝,看上去很有经验的样子。直到来了个花衬衫的男人,格外难 ,她似乎是真的不耐烦了。 男人说着什么热![](//www.iyiguo.net/ig/ai.png) 光晒过的被子的味道。 她打断:“先生,我看过一本医学的科普杂志,那里面讲, 光是没有味道的。您闻到的是被子里的螨虫和微生物被 光烤焦后尸体的味道。” 男人绿着脸离开时,宋知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螨虫和微生物?” 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她看向他。 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灯光昏暗,甚至有些看不清人脸,但是她的眼睛很亮,看向人的时候 光溢彩,落 星辰。 兴许是喝了酒的原因,兴许是因为他突然做了“父亲”,就对小女孩儿有了耐心和好奇。 总之,宋知遇难得话多。 他们聊了起来,且聊得很好。 女孩很可 ,直接又大胆。 但她似乎过得不太好,小小年纪还不懂得如何隐藏情绪。 尽管比同龄人成 ,也难免会![](//www.iyiguo.net/ig/liu.png) 出些许孩子气来。 没过多久许恒下来,他们是时候该离开,他竟然有点舍不得。 很久没和陌生人聊得这么开心了。 许恒没个正形,冲着女孩儿抛媚眼:“小美女,有缘再见。” 她却问宋知遇:“叔叔,我们也有缘再见吗?” 他避而不答。 宋知遇办完事就要回国,偌大的两个国家,相隔千万里,哪有这样的缘分能让两人再次相遇。 回酒店的路上,许恒开车。宋知遇坐在舒适的副驾驶座里,车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酒气上头他有些昏昏沉沉。 “阿恒。” 许恒应了一声。 “我突然觉得,有个女儿也 好的。” 恰好遇上红灯,许恒缓缓踩下刹车,看了他一眼:“哈?” 宋知遇头歪斜在车窗上,回想起刚刚酒吧里的那个女孩儿。 是不是小姑娘都这样细心体贴、天真烂漫? 来寻也会是这样吗? 他胡思 想着。 看着窗外的高楼灯火,是温暖的气息,他自顾自地低声道:“你说,我要是能早一点找到她,是不是会过得开心一点。” 许恒沉默了半晌:“Meet,你是不是喝多了。” 红灯转绿,周围的景物飞速后退,他笑了笑。 “可能吧。” - 第二天,宋知遇没再去找来寻,而是直接回了国。 因为他确定了要将来寻接回来。 三个月后,A市下了第一场雪,王诚也办妥了所有的手续。 他再一次飞往法国。 这才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王诚提前联系了沉来寻的“小姨”林楠,林楠却在电话那头说:“我很忙,你们直接去学校找她吧。” ![](//www.iyiguo.net/ig/ya.png) 没有商量的意思。 王诚看向宋知遇:“这……” “宋先生,你别把她当小孩儿。”林楠说,“那丫头有自己的主意,你和她好好谈谈。她要是不愿意跟你走呢,我也不会劝她。” 于是宋知遇自己去找了沉来寻。 旧港也在下雪,纷纷扬扬,时大时小,就是没有停的意思。 他想起上次看到来寻在课上认真的模样,不想耽误来寻上课,就让她的老师在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再告诉她他要找她的事情。 他则站在她教学楼外等着。 等人的这一会儿时间,雪又变大了。 下课铃响,学生们蜂拥而出。 他身材高挑,模样出众,来来往往的孩子经过他时,都忍不住探索的目光。 终于,有个单薄的身影向他走过来。 风雪 加,宋知遇握着伞柄的手竟然有些冒汗。 他在紧张。 要是被许恒看到,不知道又要嘲笑他多久了。 “这位先生,听说……”女孩儿的法语 畅地道。 话却没有说完,她愣在原地。 宋知遇当然是不会知道她因何愣在原地的。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轮,开口说话时才 受到嗓子有些干涩。 “沉来寻?” 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说不上来的奇异 。 她很惊讶他知道她的名字。 “初次见面,我叫宋知遇。” 其实并不是初次见面了。 宋知遇没有告诉她,三个月前他曾在她的教室外,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客气又礼貌:“您好,宋先生,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知遇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想要说的实在是太过突兀。 在生意场上,他可以运筹帷幄,在人情场上,他可以长袖善舞,但是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他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之间,沉来寻主动说:“看样子您有话对我说,附近500米有一家咖啡厅,或许我们可以坐下聊聊。” 这是再好不过。 路上两人没有![](//www.iyiguo.net/ig/jiao.png) ,安静得只剩下耳边的风声和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他替她打着伞,却仍旧是隔了半臂的距离,只远不近。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气欠佳,咖啡店人几乎没有人。他们挑了个角落位置坐下,点了单,服务生端上来后不再打扰。 宋知遇僵硬地开启话题:“你就这么跟着我过来,不怕我是坏人?” 她抿了一口牛 , 沫在她 沿留下淡淡的痕迹,看上去可 又乖巧。 “那您是坏人吗?”她完全不像是害怕的样子。 这种没由来的信任让宋知遇安定了些许,他笑着摇了摇头。 但那笑容并没有维系多久便慢慢撤去。 外面的风雪透过门檐钻进店里,吹得廊前的风铃一阵响。服务生拿了个木凳抵住门板,抱怨着老板舍不得花钱装一个厚实的门帘。 他盯着落地窗外的雪花看了数秒,转而凝视沉来寻。 这三个月,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收到她最新的动态,做了什么,学校生活得怎么样,诸如此类。 但照片怎么也比不上亲眼见到来得真实。 沉来寻比照片上瘦很多,白 的羽绒服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空![](//www.iyiguo.net/ig/dang.png) 。大红 的围巾衬得她肤白胜雪,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他时,眼角微微上挑,有种莫名的 悉 。 这可能就是血缘的神奇之处。 沉来寻的外婆曾对他说:“涟涟,长得像你,特别是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更像。” 明明从未谋面,却已经有了割不断的联系。 他观察着她的神 ,斟酌着开口。 “沉来寻,我是你的父亲。” - 坐上回国的飞机又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将近二月中旬,不到两周便是除夕。 “在看什么?” 宋知遇问身边专注地看着窗外的沉来寻。 她眨了眨眼睛,说了句颇孩子气的话:“我在等星星。” “不过可能等不到。”她说,“快到了吗?” 宋知遇抬腕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左右落地。他看到小姑娘眼里明显的落寞,没多想就开了空头支票:“你要是喜 星星,我们可以去北极,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极光。” 他以为她会开心一点。 但她只是淡淡一笑:“不用这么麻烦,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别放在心上。” 一个月了。 从他去法国见她,到带她回国,已经过去一个月。 他们的关系一直是这样。客气、疏离、不冷不热。 “沉来寻,我是你的父亲。”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女孩儿手中的牛 倾洒而出,泼了 身,白皙的手被烫得通红。 他慌 地帮她擦拭,比她更 狈。 面对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儿,他实在是毫无经验、不知所措。 本来已经做好了攻坚战的准备,沉来寻却出乎意料地配合。 果然像林楠说的。 她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在他们见面三天后,她了解清楚了情况,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我还未成年,您是我的监护人,我听您的。” 她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配合。 只提了一个要求。 “我可以继续叫这个名字吗?”她解释,“用了这么多年,改姓名会很麻烦。” 他当然答应了,毕竟姓宋还是姓沉,他并不在意。 剩下的时间一直在忙着办理各种手续,纷杂但顺利,顺利到让他 到有些不真实。 她越是乖巧懂事,他反而越是觉得心有愧疚。 回国那天,林楠来送沉来寻。她当着宋知遇的面,对沉来寻说:“小丫头,存好我的号码,如果过得不开心了想回来,就给我打电话。” 宋知遇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下飞机时,她埋头跟在他身边,风吹散了围巾, 出细细的脖子,显得格外单薄。宋知遇未作多想,拉住了她。 沉来寻仰起头。 他弯 给她系好,顺手把棉服背后的帽子拉上来盖住,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她瞪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看他。 “没什么。”他轻轻 了 软乎乎的帽子,说,“觉得你 茸茸的像个洋娃娃。” 宋知遇直起身,抬眸看向头顶的天空。夜空黑沉沉一片,看不见一颗星星。 那个说要等星星的小姑娘却低着头。 他收回视线:“走吧,回家。” ------------ 老言:此时,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