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昭想起那个坏掉的玩具,表情有些黯淡。刘师傅问怎么啦。他笑一笑,说有个东西坏了,试了好多方法都修不好,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师傅哎呀一声,问什么东西不能修呢?他捋起袖子,和丁昭大谈自己十几岁跟着师父做学徒的故事,说他师父手艺了得,从自行车到补鞋,开胶再厉害的破烂玩意儿都能靠一双手修缮如新,他多少也学到些皮,只要不是坏到芯子,都有修好的可能。 丁昭心想不如试试。刘师傅看过玩具,遗憾表示你这个其实本来就有点坏了,再一摔,不牢固的东西自然坏得很彻底。 他以为没戏了,结果刘师傅话锋一转,说你别丧气啊,我又不是说不能修,变个方法就好了。 对方把玩具的两段身体“啪嗒”合到一起,说我用大漆给你补,再加个边,保准能粘回去,就是修好了不可能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你不介意吧? 坏掉的东西拾起再拼好,永远无法恢复如初。丁昭沉默两秒,说当然介意,但我想再看一次完整的样子。 刘师傅一拍腿,说妥了,东西你留下吧,我挑灯夜战,明天就还你个新的。 第116章 好悟(2) 丁昭提着纸袋,出地铁往家的方向走。程诺文在路上给他发信息,说是已经落地上海,不过还有些事情处理,晚上会迟点回去。 他回复知道了。埋头走路时被人撞上,丁昭抬头说句抱歉,路人不在意,早已走远。眼前只落入几张电影海报,主题写:佳片重映。 其中一张的片名很是眼。今年暑期档电影不太卖座,为了活市场,年底多部影片相继重回院线。江天禹的那部情片也在列,如今重映,大众焦点不再是江天禹的友情客串——两年间,该片女主角早已凭借出演技飞升,自身光环足够耀眼,引了大批影提前购票。 初映重映均在十一月,真真巧合。百丽门口贴的海报与当初宣传恋戏份不同,做了重新设计,新版本是女演员独坐于花园之中,分成四块的画面隐喻四季变化,氛围颇具艺术。 被保留下来的只有那句宣传语:是冲撞,是你我不可挡。 丁昭驻足观望。身旁时不时有人经过,皆往影院方向去。其中大都是情侣,有些第一次看,充好奇心,也有些手牵手,重温旧。 两年前,他邀请程诺文一道来看,那时对方不情不愿,排队走路总是比他快几步。丁昭只能跟在后面,一边欣赏程诺文背影,一边傻傻计算自己何时能够攀上这座高山。 为此他吃尽苦头。现在想起,神经仍会不由自主跳痛——回忆痛苦,身体保护机制也告诉他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记起,这样会轻松许多。 跌倒过的人在坑边凝视,理应选择一走了之,但丁昭想了想,反正晚上也没事做,他还喜那个故事,不如重看一遍。 由于是临时买票,开场后丁昭才进影厅。这次左右也都是互相依偎的情侣,他卡在中间倒也没太尴尬,只是放下纸袋,双手握放在膝盖上。 重映是导演剪辑版,比初映多出五分钟。丁昭记得原先的大致情节,前一个半小时未有更改,男女主角互生情愫,又因现实分开,普通人的都市生活,恨纠葛都在蒜皮中建立磨灭,看客共情时分,总能听见周围传来几声哽咽。 丁昭默默看,到女主角努力存钱买衣服的那段独白,初看时,他心中酸涩难忍,现在听见那句“无论够不够格,我真的只想要他”已能理解——并非你不够好,只是有时候,总容易来得太早。 片中的智者再度发出慨,指责现代人比起坦诚,更快学会忽略自己的真实受。观众听闻,淹没于一片泣声中,丁昭的手指微微颤动,这次身边却没有另一双手能够握紧。 故事如过去一般发展,直到最后,导演弥补的五分钟姗姗来迟:女主角的笑容不再是最终定格。画面晕开,变为异国他乡的晴空。 女主角展开新旅程。平平无奇的一天骑车路过某间咖啡店,下一秒,有人推门而出。她如有应般停下,并没有立即回头。 她已穿上那件最喜的衣服。镜头此时拉远,她与他现在是平等姿态。 夏秋冬,四个分明的季节,彼此靠近、伸手,失去后终于真正长大。当他们成为两个更好的人,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直至画面消失,导演也未点明,依旧狡猾地做了开放处理,放人自行思考。只是终曲情绪,并不像一首用来结束的音乐。 影厅灯亮,情侣们手握手,眼泪汪汪离开座位。丁昭没动,他坐着看谢幕,长长的工作名单向下滚动。周围观众陆续离场,渐渐剩他一人。 工作人员见时间差不多,准备进来收拾垃圾。丁昭赶忙擦泪,拿起脚边纸袋,抬眼时,他发现原来影厅还有一位观众与自己坐到最后。 两位心有灵犀者同时起身,对方在前几排,回过头与丁昭四目相对。 ——你们明明都有觉,却要奋力抵抗这种引,违背本意做出的决定,一定会教你后悔。 人的一生,唯一缺的就是if only。被击落的那个瞬间,心弦振,神落下两次敲击,第一次远在眼前,第二次近至身边。 程诺文也发现他,惊讶后转为。他原本想着这部电影怕是只有自己愿意跑来重看,没想到丁昭竟挑中同一天的同一场。 “我还以为你不喜这部片子。” 出影院时,丁昭突然冒出一句。 “是不喜,”程诺文诚实回答,他看到江天禹那张脸还是会下意识产生厌烦,“但这部片子是我们一起看的。” 丁昭低头不再说话,程诺文注意到他手上提的纸袋,问重不重。丁昭避过对方主动伸出的手,说我自己能拿。 程诺文被拒绝,只消沉两秒,即刻恢复,与丁昭并肩往回走。老天好像也懂得一些旧时场景,配合地下起雨。他受到启发,直接去牵丁昭的手,起先是轻轻握一下,丁昭没有甩开,受到鼓励的程诺文迅速与他十指相,握住后不再放开。 行至中途,老天转变心情,决定给凡人来点考验,瞬间雨势陡增,越下越汹涌。他们离家至少还要步行十分钟,硬要闯关必定全身淋,只好先选地方躲雨。 马路边的店铺过了营业时间,紧闭的店门落上锁。两人挤在窄小的屋檐下,程诺文见丁昭发梢肩膀都沾了雨水,替他擦去,“冷不冷?” “不冷。”说完一个嚏,力道之大,打得丁昭头直晕。 程诺文扬起猫,掉外套给丁昭披上。丁昭看他里面衣服也不怎么保暖,皱眉说:“待会轮到你冒了。” 有人关心就不会。程诺文手掌贴上丁昭脸颊,“没关系。” 丁昭埋进程诺文外套。他在路上担心淋,始终将纸袋抱在前,里面的礼物隔着袋子抵在口位置,引发昔旧伤一阵阵细微的痛。 “你说晚上有事就是来看电影?” 他闷声问程诺文。对方点头又摇头,说一半一半,随后从外套口袋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丁昭。 “今天刚拿到的,本来想回去再给你,既然碰到了,先给你看看也好。” 丁昭以为是小王那个品牌的商标下来了,刚想说你给我看这个干嘛,结果一翻开,他怔怔,对着上面几个字半天讲不出话。 基金会的登记证书,全名:叮叮车动物救助基金会。 “你不是一直不放心领养组织那边入不敷出,可能会维持不下去吗?我去找beth托人帮了个忙,以后就是正规的公益组织,有资金周转,不管是基地那边还是每周的领养集会,都不用担心再有问题。” 丁昭盯着证书上数额巨大的注册资金,猛地抬头问他:“你投了多少?” “卖房剩下的几百万都在里面。” “你发疯了。” 骂我呢?程诺文笑笑,“对,碰到你的事情,总是很容易让我晕头转向。” 又认真说:“我也不是钱多了没地方用。这段时间做下来,我知道组织对你对组员,还有对那些狗狗来说有多重要。如果想要运营下去,不能总靠几个志愿者天天在群里发红包苦熬。尽早做好规划,以后才有余力帮助更多浪动物。我和小王也提过了,他也赞成品牌那边未来盈利可以定期捐款过来,所以就长线发展来说,不会太吃力。” 程诺文讲道理都是道理,丁昭一言不发,使劲鼻子,“你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到底是谁说道歉要很有很有很有很有诚意才可以?” 程诺文连用四个“很有”加重语气,丁昭眼睛发酸,咕哝道:“不是让你花钱的意思……” “我又没怪你,”程诺文让他抬头看自己,“是我想这么做,你以前总是习惯付出,给我的太多了,所以从今以后,你不用再给我什么,换我给你,小昭,你只需要练习接受的能力就行。” 想到证书上叮叮车的名字,丁昭眼泪又下来,他嗓子沙沙的:“可是全部捐掉,你一分不剩,哪有钱给我房租。” 小财动了还不忘算账,程诺文无奈,抬手帮他擦眼泪,“投资小王和办基金会的钱全部去掉,我还有二十万,过子肯定够了。” 随即正道:“等我重新开始工作,肯定都能赚回来。” 失业半年多的人,口气还大。丁昭忍不住和他抬杠:“上海一套房,你当哪里。” “多干几年总会有的,”程诺文故意捏他脸,“你也看过我做事,难道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丁昭拍开他的手,平息片刻后,他将基金会证书妥善放回口袋,同时下定决心,端上严肃的表情面向程诺文。 “有件事要和你说清楚。” 程诺文受到影响,也严肃道:“你说。” “我最近特别在意一个人,老是想他。” 程诺文神有变,呼几次才稳住心神,却不敢问是谁。丁昭继续道:“只要一想到他,会哭会恨,也会笑会开心,可最多的还是觉得这里难过,见到痛,见不到更痛。” 他指自己心口位置,程诺文默然,神情仿佛吃一记闷拳。 “和他在一起就像溺水,随时都会呼不上来,心里好像有把声音在说,无论如何都要拥有。他身上好的,不好的,所有地方都引我,所以我不想再假装我不在意,也许结果不会很理想,但我真的想和他多试一次。” 程诺文听完,没开口,斟酌老半天,沉声道:“丁昭,我不介意你找我诉苦,能帮的我都会帮你,除了这件事,你该和你喜的那个人商量。” 他全身绷得极紧,几乎是在爆发边缘,语气相当不友善,“我帮不到你,不想帮。” 丁昭一口气差点没背过来。委婉表述也听不懂,程诺文,你大概只在工作上用脑子。 “我不就在和他商量了?” “你和谁——” 程诺文刚要发作,理思维先一步走清逻辑线。他怔住,再三消化丁昭这句话,一张脸想信又不敢信,模样非常滑稽。 丁昭放他一个人解题,从护在前的纸袋中拿出玩具,“这个给你,我找人修好了。” 程诺文还在重启中,看到丁昭递出的玩具,终于缓过神,久久不能言语。他的收集癖,过去无人理解,那些面目模糊的过客看过他的玩具柜,总是嗤笑,说你怎么还像小孩那样喜这种东西,大人该有大人的好,至少也该收集威士忌或是艺术品。 他从不辩解,与不对的人多说无用,纯属浪费时间。他以为独自守着这座三层王国也很好,但其实,他始终都在等那个愿意和他共同搭建第四层的人出现。 “虽然修好了,可和原来还是不一样的,需要更小心,更仔细维系才不会再坏。” 今天从刘师傅那边拿回玩具,确实修好了,结结实实连到一起,但丁昭第一眼仍是看到麦叔叔上有条明显的红印记,那是它曾经坏过一次的证明。 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消失,你的痛,受过的伤害也不会,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创造正面经历来覆盖负面记忆——发生的好事情足够多,你受到快乐的概率也就越高,总有一天,这个数值会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仰望山的人,最终都会皈依。只有越过去,山成平地,彼此才能拥有辽阔风景。他重新上程诺文,一个新的、跌倒后站起慢慢学会走路的程诺文:不完美,有裂痕,开始会,会被。 现在的程诺文是趋于健康的人,在真正恢复健康前,努力的人值得获取多一次机会。 机会仅有一次。程诺文似被击中,他喉头动了动,转过身捂住脸。 “你哭了?” 丁昭凑近要看,程诺文匆匆擦一下,眼圈有点红,他问丁昭:“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 “你知道我不说谎的,”丁昭定定说,“而且我认准的事情,一辈子都不会改。” 他自己先笑:“一筋嘛,你最讨厌的。” “不讨厌,”程诺文抵住他额头,“我最喜。” 喜悦如此剧烈,再多一分都无法承受。程诺文顺着亲吻丁昭鼻尖,再到嘴,温存没几秒,他突然想起什么,拉开丁昭急于确认:“你和翠湖天地那男的已经结束了?” 丁昭正等他吻,不曾想等到一句质问,拉下脸问谁啊,随后自己反应过来,哦一声,抿紧嘴忍笑,说你怎么还记得他呢。 开玩笑,因为那个人程诺文开车还扣了三分,这件事他能忘吗? 丁昭假装回忆:“嗯,他不住翠湖天地,那次我过去,是因为他被思加带到reid家了,reid倒是住那边。” 程诺文难得思路打结,“所以到底是谁?” “你见过的。” 不可能,程诺文印象里够得上超级大帅哥的人,无。 丁昭不逗他了,“kate家的拉布拉多,退役巡逻犬,狗狗里的超级大帅哥,我没夸张啊。”iyiGUo.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