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 大得,像一帘雨幕,绵绵密密的雨串模糊了视线,冬令的寒意伴着雨粉拂来,让人不瑟缩了一下。 冰冷雨水滑过屋簷,打在她的脚边,她闷声不响的看着佈水滴的白长靴的鞋尖,然百无聊赖的她又解开长靴上的蝴蝶结,执起黑鞋带重新打结。 「那个……我们干么还待在这里?」熬不过闷透顶的气氛,她勇于发问,却换来眾人诧异万分的目光。 眾人不约而同地重叹了口气,然后是沉晓薏好心解答她的疑难。 「待雨势不大才离开……小菱,你怎会到现在才问这个?」 略过眾人的摇头惋叹的画面,她逐问,「为什么要等?不是有伞子吗?」 瞧见沉晓薏只顾叹气,又不愿再答理自己,救助的眸光自然而然地将落在沉晓薏身旁的女生身上。 「伞子数量不够,还欠一把伞,总不能要其中一个人淋着雨跑。」 「嗄?」她当头喝,像智障儿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但她没再说什么,两手只是忙着翻找她的黑大包包。 眾人静謐下来,雨声格外清晰,驀地,一道低哑男音穿透雨幕而来。 「你替她撑伞好了。」 接着,沉实的踏步声随之而来,那人显然对别人挽留的话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独自走下阶梯。 「傲──再多等一下──」 在他将要踏出遮蔽范围之前,大褸的袖口被扯住,他立时剎停脚步,回首一看,却瞧见她一尷尬的将一柄紫的摺伞递向他。 「其实……我有备伞的。」 「小菱!你怎么不早些拿出来?!」沉晓薏几乎是尖叫出声的,简直难以置信,眾人竟然是因为她的白目而白等了整整半小时。 「你们没说还差一柄伞……」所以怪不得她,下一句她不敢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暗忖。 「shit──不然你以为我们在等什么?」耿子鶱不住责骂她,本是想多骂几句,却因触及到某人的警告眼光而自动闭嘴不说话。 「你们刚刚不是有人在说待会儿吃下午茶……吗?」她有点委屈的回话,他们的话,她自问不兴趣,更别说认真去听,只是偶尔听进了些许,就继续偷看他的侧脸,继续发她的呆。 「真是服了你──那现在可以动身了。」 背后一连串的窸窣声,眾人起哄着,但她没暇细听他们在埋怨什么,只能像隻被盯上的小兽那般,震慑在他深沉的眸光底下轻轻抖着。 光是单纯的凝视,心就跳得异常厉害,被瞪得心慌意,她垂下眼,避开那紧不放的视线,「那……你拿去用。」 见他完全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她抬眸,没看他眼睛,只是死盯着他的耳珠上的银圆珠耳环直瞧,然将摺伞往前推了几分。 他在搞什么?怎么还不接伞── 但涌至际的疑问还未成音,他霸道的嗓就在她头顶飘过,「一是你来替我撑伞,要不就不用了。」 什么? 灵动的眼瞳睁得大大的,什么跟什么,「这是什么歪理──」 可话尾还没落入空气中,他就甩开她的小手给跑了,这男人还当真给她去冒着雨走?! 他是白痴呀?他知不知道在冬淋雨很易得冒? 管他的,他怎样就怎样,干她事?她才不是关心他,只是为这白目的举措到意外而已,才不是关心,才不是关心! 她在心里不断用各种藉词说服自己,但那双眼睛紧随着他的身影的眼睛却出卖了他,那握紧伞柄的小手,洩了她的烦躁、心焦的情绪。 气死她了,这白痴、白痴!她在生什么气── 「小菱,快去替他撑伞──不然得了冒可麻烦了!」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她? 岂有此理!本是他当面拒绝她的好意──本是他不对在先! 她又气又恼,心里闪过各式各样的咒骂,她才不要管他,管他会否患冒还是什么,都一概与她无关── 但她双脚却像是自己有意识的,加快脚程追着他跑! 天呀,她怎会真的跑去为他撑伞? 她疯了,铁定是! 「你、你──」她气愤难分,跨了几个大步,一把抓住又又冷的袖口,撑高伞子遮盖那高大得离谱的霸道男人。 他默然地弯身鑽进去,却「啪」的一声撞上了伞子的边缘,他瞪着她看,彷彿在指控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那并不是责怪的眼神,但那是怎么样的情绪,她不懂形容,不过那眼神、那略为沙哑的嗓音,每当回想起,都会不由自主地心口一紧。 「怎么真的跟上来?」 她回瞪着他,他还敢问?! 「还不是你作的好事?!」赌气的回话,另一方面又暗恼自己的好管间事来,听他的语气,他是有心淋雨,她跟来当小跟班反而枉作小人了。 接着,他又尽说些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儿来,但她当时气在心上,没细听话中的含意,但后来復想起那天的事,就会不住怀疑那天的他是否有心试探自己。 若她早些察觉得到,也许气氛不会闹得这么僵,但事与愿违,一切都挽回不了。 「像平一样自私些不就好?」 她不清话中含意,模仿他方才的口吻说话:「一是你来替我撑伞,要不你就继续用头啪啪啪。」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再稍稍把伞挪高一点,不过手还不是普通的痠软。 好不容易,高大的身躯纳进了伞子的包围,直身子时,「啪」的另一声,发端撞上了坚硬的伞骨。 然后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趁第二波袭击还没到来时,取去伞子的控制权。 眼见他的发尾滴着水,她几乎是下一秒,就在大大的黑袋子里掏出一包卫生纸。 「那个,你需不需要卫生纸?」嘴里在问,但小手已出一张卫生纸递给他。 侧首凝睇了她一眼,闃黑的眼睛闪过复杂的神,他接过卫生纸,随意抹去淌在脸上、项上的水滴,任由那透的发丝半熨贴在颊际、耳际。 尔后是一片冗长的静默。 在她几乎闷得发慌的时候,他终于打开话匣子,可是说出来的却是一些不明所以的话。 「这种契约关係都维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她以为他在刻意找话题,未察不妥之处,頷首:「对啊,不知不觉间,大家快大三了。」 「还有一年。」 「嗯。」她虚应,不解他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寂静的空气在二人之间动着,她受不了冷场,开口之际,他又打破尷尬的氛围,「其实,跟我一齐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跟我发展?」 乌黑的眸子一抬,只勉强能及见他的侧脸,可是那严肃的样子比那双充迫的眼睛更令她心惊。 「你是指真正的男女朋友?」不太能消化他的话,她鼓起勇气开腔问出疑惑。 他自喉间发了个音作回应。 由头到尾,他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只是一昧的往前看,害她不有错觉以为自己是在跟空气说话。 「这……」她想了又想,微啟的粉试了几回才将「没有」二字成音。 她细啐了声,有丁点儿不自己的犹豫不决。「为啥这样问?你不信任我,怕我会违反约定?」 他嘲般扬起畔,那轻蔑的笑,掺杂了些许她不懂的苦涩味儿,一阵寒颤悄然窜过心扉,她隐约捕捉了些什么,又像什么都捕捉不到。 他沉默了许久,又问:「这段期间,你有没有一刻喜上我?」 「我……」她鲜少的迟疑着,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赫然发现旧有的信念早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动摇了。 「喜我的调情技巧,却不喜我这人。」他沉声道,嗓音清冷,暗藏着不显着的慍恼。「你想这样说,我有否说错?」 他说得没错,这的且确是她的心声。 可是,当他说到尾时,她却想开口反驳他的话。 此想法一旦在脑海冒出,她猛然一顿,霎时间因不清自己的真正想法而慌失措,平时伶牙俐齿的自己不知跑到哪里去,只能瞠着灵眸,直勾勾的看着他。 而他,却错将她的沉默当成是默认。 停下脚步,闔上烙绝望的眸,他将冒起的不甘及躁动下,沙哑的嗓音随之响起。 「蛮令人沮丧的答案……」嚥下喉间的酸楚,他瘖哑的自嘲道:「看来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同样的失败。」 不知怎地,她不想听见这种晦气话出自他的口中,这不像他,他不是这样的,平的他不是这样的,无论发生何事也好,他总是充自信的,现在却像一个洩了的气的气球一样…… 这样凝滞僵硬的气氛,这样的他,她通通都看不惯。 在她正想另找话题之际,右肩上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她身子一扳,转向他身前。 怔然抬头,便对上了他深不可测的眼眸,发梢凝住的水滴,猝不及防地滴落至上,冰凉的触教她轻颤了一下,修长的指探来,她不知该如何反应,被动地任由厚暖的指腹拭去上的水珠,凉意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他温热的舌,舐过她的下,下一瞬,便覆住她的,舌尖灵巧地探进,企图侵佔更深入柔软的领地。 雨声淅沥淅沥地下着,那微温的,忽显得有点冷,没法带给她半点温度。 那烈的吻,驱赶不了突然生起的寒意。 那一瞬,她不有错觉以为这个吻,是一个告别式的吻,一个象徵离别的吻。 那时她以为自己多心,到后来她才痛恨自己小瞧了女直觉的准绳度。 他沉厚的嗓音暴起:「我玩厌了。」 闻言,她浑身一震。 他一撇嘴角,苦涩的开口补述:「我厌倦了你,所以……」 心,震颤着,她想摀着双耳不想听下去,但身体却选在这时不听使唤,害她只能傻傻的立在原处,等着残酷的言词出自他的嘴。 「游戏玩不下去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摊开她柔软的掌心,将伞子回去,确定她握好伞子后,他单手微托起伞子边缘,背对着她,下一再袭上心头的凄楚,他得握紧双拳,才能强自己把话说绝。 「以后别再找我。」 但那回盪于冷空气中的话儿,却沉重得教人心酸。 然而他眸心的挣扎、他凄然的嗓音,这些小细节,她看不见、也听不到。 早在他说出对她的厌倦时,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甚至忘记了要呼,其后的她,只能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静静的聆听着心底,那越加清晰的声响,她没法忽视,那犹如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 他说,他玩厌了。 他说,他厌倦了她。 他说,以后别再找他。 彷如坠入了一个循环,他的话,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侵佔她全盘的心绪,令她没法正常思考,只懂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愣看着那抹高大身影逐渐变得细小,逐渐变得矇矓,矇矓到,任她怎样瞇眼都看不见了,眼前的水雾像是要跟她作对的,偏要挡去她的视线,任她怎样努力眨眼,另一层水雾还是会马上填补空缺,阻挡她的视线…… 温热的泪水顺着脸廓滑至下顎,然后,坠落于地。 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都不争气的溢出眼眶,降落在地,与雨水混和着,埋葬了她的失控。 「小菱!」 身后传来的声音唤回她的心魄,心里一度慌,她拿开了伞子,让冰冷雨水直接打在她的发、她的脸,她的衣衫上…… 「小菱!你在发什么呆,怎么连伞子都拿不稳?!」看她的发还滴着水,小薏气急败坏的道。 其后又狠狠训了她一顿,但那些训话,她只是听进了些,只是听进了一句而已。 瞧,你脸都是水了。 对啊,脸都是水,可是,只有她心里清楚…… 脸上,除了冰冷的雨水,还有她的泪水。 原来,那是他最后的吻。 ※※※iYiGuo.nET |